54.
新的身份
陸舜華順著他的眼光,看到了踉蹌著走進地牢的江淮。
他看著著實不是很好,臉色是不正常的微紅,衣襟凌亂,明顯是隨意穿起,走路的腳步有些虛浮,但眼神帶著雷霆之怒,一把將陸舜華拉過,攬到自己身後。
迎著那冷箭般的目光,趙京瀾無辜地舉起雙手,說:“別這樣看我,可不是我將她抓來的。”
江淮稍稍斂起神色,“我們走。”
趙京瀾攏著袖子走過來,“走什麼呀,你搞出這麼大動靜,明目張膽來地牢搶人,走不出兩步皇上的親兵就到了。別走了,在這兒等著吧,還省點力氣。”
江淮眸色沉下去,抓著陸舜華的手微微用力,整個人如拉緊的長弓般繃起。
陸舜華試著掙了下,被他用更大的力氣握住。
她嘆口氣,抬起眼看江淮。
他發著高熱,手心熱度燙人,衣襟口還能看到露出一角的白色紗布。
嘴唇很乾,起了痂皮,臉色微紅唇上反而褪盡血色。
一聽說她被抓的消息就趕過來了吧,連衣服都沒好好穿。
趙京瀾:“坐吧,左右也走不出去,別多費力。”
江淮還是冷著一張臉。陸舜華看了看情形,在一邊說:“坐吧。”
說完從容地坐下,還是原來那個地方。
江淮沒有說話,也沒多餘表情,但是順著她的力道跟著慢慢坐了下來。
趙京瀾也坐到對面,道:“你們打算怎麼辦?”
江淮陰冷地盯著他。
趙京瀾頭疼道:“你別這麼草木皆兵行不行,知道你心疼小郡主,但真不至於這樣。”
江淮臉色這才稍霽。
趙京瀾翹起腿,悠哉道:“咱們這皇帝陛下其實也沒想要你性命,還不錯,比他老子仁慈多了。但他現在在逼你做選擇,就看你願意給什麼了。”
江淮轉頭,看著陸舜華的眼睛都能溢出一汪水。
他扣住她的手,說:“他想要什麼,就拿去好了。”
“哎,捨得呀?”趙京瀾捅捅他手肘,擠眉弄眼道。
江淮沒理他,還是看著陸舜華。
陸舜華慢慢坐直身體,別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她說:“你不必這樣。”
江淮嘴唇張了張,想說點什麼,他的目光有一閃而過的受傷和遲疑,但他還沒說話,門口就急急忙忙跑進來一個看守。
“趙大人,陛下親兵正在門外。”
再次回到大殿,其實也不過半個時辰。
皇帝明顯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江淮和陸舜華進去的時候他正在看一本書,見到他們也沒有多少驚訝,彷彿對於江淮劫牢這件事已在意料之中。
他放下手裡的書,抬起頭淡淡地說:“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江淮行禮,道:“小傷,多謝皇上關心。”
“都傷成這樣了還是小傷?”皇帝皺眉,吩咐身邊太監傳御醫,道:“那些人下手真是沒輕沒重,你也是,一貫不懂愛惜自己。”
江淮低聲道:“臣無妨。”
皇帝看見他緊緊牽著陸舜華的手,明明那隻手都浮有噁心的紅斑他還是牢牢抓在掌心不放,他勾出抹笑,說:“工部侍郎前幾日給朕上奏,說是找到了自己多年前流落在外的小女兒。那孩子是妾生女,娘親去世的早,很小就走失了,想來真是可憐。”
他語氣平淡,江淮和陸舜華一時間拿不定他想說什麼,都不做聲。
皇帝嗤笑一聲,接著說:“阿淮,朕把她嫁給你,你說好不好?”
江淮臉色驟變,放開手,咚地跪下,說:“臣已有妻子,不願…… ”
皇帝:“不願再娶?”
他玩味地看著陸舜華,揚起下巴,說:“不是早就死了嗎?全天下誰人不知。”
江淮俯下身子,細微顫栗。
皇帝繞過桌子,走到江淮身前,手掌搭在他肩膀上,眼睛卻是望著陸舜華,說:“宸音郡主早就已經死了,南越即便歸降,但與大和血海深仇,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複活於世。大和容不下她,上京的子民更不可能讓南越蠱人活著。”
江淮強撐道:“她,六六她不是……”
“阿淮。”皇帝笑著,提醒道:“你忘了那天的探子還逃了一個嗎。”
江淮臉色灰敗下去,在皇帝漠然的眼光中抬起頭,看著他,澀聲問:“皇上,想如何?”
皇帝看見江淮身後幾縷蒼白的頭髮,看見他絕望中帶著祈盼的面孔,頓了頓,緩緩說:“工部侍郎的女兒前幾日失足落水,朕看著她……”
指了指陸舜華,“與侍郎家的小女兒長得倒是有幾分像。既做不回宸音郡主,那做侍郎家的小女兒也沒差。”
陸舜華聞言一頓,喃喃道:“失足落水?”
皇帝甩甩寬廣的衣袖,笑道:“是啊,真是可憐極了,才剛見到她爹,怎麼就死了。”
陸舜華低下頭,摸著自己側臉:“工部侍郎他……”他怎麼會願意,讓別人頂替自己女兒的身份。
“朕看工部侍郎這些年勞苦功高,已調任他去做了渲汝院副掌事。”
陸舜華理了理其間的錯綜複雜,心下明了。
皇帝要和江淮做交易,給她一個新的身份,讓她能夠重新“活著”。
工部侍郎用一個從小到大都沒甚感情的女兒換來一片坦蕩仕途,兩全其美。
打得一手好算盤。
夠陰毒,夠狠厲。
只是。
江淮說:“六六,你出去下。”
他咬緊牙關,手緊握成拳。
“臣有些話,想與陛下單獨說。”
陸舜華一愣,看向江淮。
江淮第一次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只是冷冷地望著皇帝。
那種目光,有很多東西。
她最後看了江淮一眼,被侍衛領去側殿,和剛進門的御醫擦肩而過。
外頭有日頭,陸舜華坐在陽光下,殿內很安靜,因為距離遠她聽不見他們講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江淮推門走了出來。
陸舜華轉過身,江淮向她走過來。
日頭下,他的臉色好像更加蒼白了些,陸舜華注意到他的手臂和肩膀上有了新包紮上去的棉紗。
他走到陸舜華身邊,站了會兒,殿裡太安靜,他開口的聲音沙啞且虛弱。
“走吧,六六。”江淮說,“我們回家。”
他們走到殿門口,侍衛沒有人攔他們。
一個侍從打扮的人站在一輛馬車前,撫弄著馬兒的腦袋。
江淮用左手撐著跳上車,然後伸出手給她,單手將陸舜華拉上馬車。
侍從隨手上車,駕車離宮。
馬車里相比大殿只多了駕車聲音,他們誰都沒開口,陸舜華低頭,眼神沒什麼焦距。
不知多了多久,慢慢有了熱鬧的人聲,大概是出了宮門。
江淮突然說:“難怪當初你不讓我去做羽林衛。”
陸舜華冷不防,疑惑地嗯了一聲。
江淮搖頭,笑著告訴她:“當官真的不好。”
陸舜華又低頭,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馬車迎著春風疾馳,眨眼間就到了將軍府門口,停在了門前。
江淮臉色蒼白,他坐著沒動,左手扣著陸舜華的手,也不讓她動,眼中有千言萬語。
陸舜華隱隱覺得不對,江淮聲音微啞,額頭上冒出冷汗,傳入耳中彷彿還帶著克制的顫抖。
“六六,我不後悔。”
他沒看她的臉龐,左手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著,聲音略微模糊。
“父親的教導,是忠於社稷,忠於主君,為國為民,此生絕不做一件有愧于心的事。”他慢慢說道,汗水迷了眼睛,“可我剛才,就做了件大逆不道的事。用他人的性命換了你,我有愧于父親的教導,我很難過。”
陸舜華無言。
江淮又說:“如果,如果真的有來生的話……”
他呼吸濃重,漸漸不支,強撐著說話:
“如果真有來生,就讓我下無間地獄去,我犯的罪孽我一人來贖。”
“可我,不後悔。”
——
造反是不可能造反的,永遠不可能的。
人性是很複雜的,只能說人無完人吧,輕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