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朋友
洛九江舉手向天,對三千世界發出呼喚,他問:“吾友何在?”
那聲音穿透三千世界,乘載著清風吹過曠野,縈繞著遊魚下潛至深海,依偎在白雲之上,傳給金雕和鷹隼聽見。
這聲音也毫無疑義地流淌入洛九江摯友們的耳朵。出乎意料地,竟然是水鏡面前的陰半死第一個應和著舉起了手。
他哼笑道:“汝友在此。”
璀璨的坤源之光在他丹田裏輕微地閃動了一下,這動靜極小,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那根淡銀的細線已經無聲地將他牽系起來,銀線如同銀針一般高拋向天際。
謝春殘的反應只比陰半死慢上一拍。作為戰地的最前線的把守者,他一直在紫蘇小世界裏引弓搭箭。
直到一刻鐘前,那些日月妖族不知因何突然退去,才給了他一點喘息緩和的餘地。
謝春殘趁著這難得的片刻重新翻檢了自己的弓箭。新換的金雕弓已經被拉開幾萬次,原本的生弓也用成了熟弓。
最普通的白羽箭耗費不知凡幾,就連藏在他左袖裏,用自己臂骨打磨出的那根金色書祈,也已經環場幾回。
就在手上捏著一大把箭簇的情況下,洛九江的呼喚遙遙地傳進他的耳朵。
謝春殘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他身側的修士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這位謝神弓突然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
謝春殘一把甩下手中簇新的箭矢,露出了一個吊兒郎當的笑來:“你謝兄在這兒。”
聽他說出這話後,旁邊的人族修士恍然想起,這位謝神弓其實是洛郎過命的朋友。
之前那場激烈的戰鬥裏,謝神弓處處殺敵在前。在壓力最大的時刻,他一馬當先,每一次張弓之後,敵人必然會騰飛起一蓬血霧。鮮血飛濺上他的衣袍,糊了一層又一層,讓他的灰衣都疊加了一層腥臭的黑。
要不是聽他這麼說,修士都要忘記了,這位謝神弓最開始是由洛郎一力舉薦的啊。
一根肉眼不能見的淡紅色的細線從謝春殘的左臂延伸而出,其氣質竟有些像是當年他放盡鮮血,給洛九江吊命的書祈。
……
第三個呼應洛九江的朋友,是一直觀察著水鏡的游蘇。他的反應只比陰半死慢上一線。
游小公子做什麼事都極認真,像是如今,他就鄭重其事地握拳壓在胸口,一本正經地回復道:“我是洛兄的朋友,我在這兒。”
於是一根墨色細線也拔地而起,沖向天空,那根細線的顏色深淺斑駁不一,彷彿一副斟酌用色的水墨畫。
游蘇之後是封雪,她也在擁國界充當守衛,看不見那個反映情況的水鏡。在聽到洛九江的聲音之後,封雪搖身一變化作人形,抹了一把臉上撕咬時糊上的血。
“這兒呢這兒呢。”她先是下意識地應和了一聲,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不對,“誒我說,這什麼東西,無線電高空廣播都發明出來了?”
小刃早就習慣了她各種奇奇怪怪的說法,聞言稍稍低頭,臉上掠過一絲微不可見的笑紋,低聲且堅定道:“我在這裏。”
她們回應洛九江的呼喚,兩根白如雪原的細絲就此沖天而起,相依相偎,看起來幾乎抿成一條,彷彿一對雙生的並蒂蓮。
……
而遠在銷魂界裏,楚腰同樣聽到了這句來自洛九江的呼喚。
幾乎在第一時間,他就笑起來。往日裏多情而深情如同一泓桃花潭的雙眼微微地彎起來,目光裏只剩下最純粹的高興。
因著這個表情,楚腰嫵媚的面孔都顯得有些天真起來。
“在這裏。”楚腰溫柔地回答道。他抬手示意正好坐在自己身邊的爐鼎們,十幾個宛如鶯啼的嗓子同時開口,聲音甜美而堅定,“我們都在這裏。”
十數條粉色的彩絲錯落地從他們衣襟上穿過,一時如一場春日裏的桃花雨。
……
甚至在不遠處的小世界裏,方昭聽到這個問題時也仰起臉來。他謹慎地把腦袋朝左右轉了轉,卻沒看到洛九江的影子。方昭想了想,試探性地回復道:“我在這?”
透明的絲線瞬間連上他的眉心,方昭迷茫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碰到任何東西。
正在對方昭進行餵食的沉淵倒是對此有些估量,他是椒圖的首徒,同時也是椒圖的關門弟子。從小被悉心培養的他,在這種方面很是有些見識。
他就是不愛說話。
沉淵不太情願地張開嘴,僵著臉毫無波瀾地“哇”了一聲作為回應。方昭從他的態度中有點反應過來,連忙打手語給他【洛九江在叫你!】
沉淵只好正正經經地多說了幾個字:“在呢,有事兒?”
這次要是再有什麼鍋,他一定不替洛九江背了。
然而早在他說出那一聲“哇”的瞬間,屬於沉淵的線也已經飄到了天上。
……
遠在靈蛇界,這聲音同樣傳入卻滄江和枕霜流的耳朵。
卻滄江沒什麼心理障礙,他大笑一聲,相當爽快地應了一聲。而枕霜流卻先是不滿地拍了下桌子,斥責道:“沒大沒小!我是你師父!”
而後在卻滄江包含著了然笑意的注視下,枕霜流又放軟了聲調,端著架子道:“為師在這兒。”
那聲音從靈蛇殿往後綿延百里,就抵達了新遷的洛氏族地。洛族長和夫人同時抬起頭來,一個激動地鬍鬚抖動,另一個則一個手軟掉落了帕子。
“是江兒。”他們對視一眼,欣慰且感慨地連忙回應道:“在這兒呢,爹娘都在,在這兒呢。”
……
除了這些洛九江最親近的師長朋友之外,三千世界裏還激起許多許多的回應和記憶。
書院學子們彷彿被這一聲清亮的呼喚引沸了,他們歡呼,大小,拋起手裏的花枝,齊聲高呼洛郎,彷彿無憂無慮的當年。
書院裏壓抑已久的積鬱之氣,被這一聲突然地召喚一掃而空。
洛九江當年認下的那半本百家姓終於派上了用場,他們是洛九江的趙兄,徐兄,柳兄,晁兄……
他們是洛九江的朋友。
在銷魂界裏,爐鼎們跑在大街上,相互交流著剛剛聽到的那個聲音。他們還記得往昔生死由人時的沉重,也記得是誰解放了他們。
洛九江是深受他們感激的朋友。
洛氏族地、七島舊友、洛九江曾經踏過的那一小半世界,他曾經留下過指點和建議的地方,以及許許多多曾經傳頌著他聲名,惹無數人對他心嚮往之的那些世界……此時此刻,他們都在默念著洛九江的名字。
而在雲端大世界裏,洛九江自信地笑起來。他抬頭看著天幕,之間無數根代表著“緣”的細線從頭頂的積雲中垂落,密如雨絲,卻五光十色。
這些細線霸下看不見,而洛九江不但能看見,還能聽見。每一條彩絲中都包含著一聲呼喚,每一根細線裏就纏繞著一段情誼。
它們帶著最衷心的祝福,和最誠摯的感情穿透層層世界,最終停駐於洛九江的掌心。一道聲音響起,洛九江身上就多一分力量;一條絲線落下,天道就順應人心,往洛九江的方向傾瀉一分。
在這場人為降下的彩絲緣雨之中,洛九江披上了他嶄新的,絢麗的,由他的朋友們不含任何私心,只是想要他好,所以贈送給他的戰袍。
他頭上高頂著絲冠,而肩上則披著光。
一時之間,好像三千界內都充斥著對洛九江的回應。
然而還不夠,洛九江的力量還沒有到極盛的盡頭。
這一回,洛九江的呼喚從丹田發出。那聲音和這千萬根多彩的絲線一樣不能給外人覺察,獨特的音波只給世界們聽見。
洛九江丹田裏的小世界發出聲音,他從最近的雲端界開始問起,音波飛快擴散開來,最終落入三千世界本身的意志裏。
洛九江的小世界說:“兄弟們,來交個朋友吧!”
“認不認識朝顏,拿雲,捧桂和流溪?”
“認識啊,那就好,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你看看,你老朋友在這兒呢!”
“不認識?沒事啊,現在咱們不就認識了?誒,朋友,你這捧湖水可真清亮啊。”
“朋友們,看我對面那個人,他可壞可壞了,想像饕餮對待朝顏他們那樣對待你們!你看我身上這個人,特好特好的,連神龍都是他老伴!”
“來吧!”洛九江丹田裏的小世界雀躍起來,它跳動著,像三千世界發出請求和呼喚,“我的新朋友們,來助我和這個人類一臂之力!”
這些世界們有一半見過洛九江,而剩下的那一半,至少在剛剛聽到了無數人呼喚洛九江的名字。
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壞人?
他也有一個世界呀!
於是三千世界們慷慨地伸出援手,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拋擲給了洛九江。
雷鳴界送給洛九江一道最快的閃電,它祝福洛九江和閃電一樣迅捷而強大;黃麂界送給洛九江一頭初生的小鹿,野鹿的眼睛剛剛睜開,圓潤而潮濕著,其中蘊藏著永不迷失的善良。
旭東界送給洛九江初升的第一縷晨光、赤雲界送給洛九江黃昏時的彩霞、烏蘇界送給洛九江一場來自雨鄉的細雨,搖櫓界送給洛九江一條悠長的小巷。
青龍,朱雀,銷魂和靈蛇四界最為大方,它們共同承諾,只要是它們世界裏所具有的生靈和美景,就都送給洛九江一份。
最近的雲端大世界送給他所有的天時和地利。
每個世界送上屬於他們的禮物,洛九江的世界裏就有了雲彩和晚霞,有了黎明和黃昏,有了多情的小巷,也有了恢弘的群宮。
在等待已久的曠野,山川,谷地和水澤之間,亦終於盼來了許多奔跑和遊動的生靈。
洛九江的小世界,就這樣活起來了。
三千世界共同給予它無私的饋贈,使它裝扮一新,猶如世界中眾星捧月的新王。
然而在世界們贈予的力量中壯大的小世界卻知道,大家都是它的朋友。
它是三千世界裏年紀最小的,才新生不久的,卻最受寵愛與支持的小朋友。
它很像他的主人洛九江。
世界們的禮物送給小世界,也送給洛九江。一時之間,洛九江的小世界強大到在三千世界中也足以自傲的程度,而洛九江身上的光芒則更加清晰。
和之前玄武晉級時的光芒不一樣,他身上的光是暖的,柔和而不刺眼,是只屬於守護和愛才能釀造出的溫柔。
霸下不知何時已經笑不出來了,隨著洛九江身上光芒再重一分,他的表情就再沉一寸。直到洛九江抬頭直視霸下時,發覺對方的神色已經無比嚴肅。
“那是什麼?”霸下緊繃著問道。如同剛剛看不清時間繭蛹的寒千嶺一樣,他也看不清洛九江所接受的每一份饋贈。但他知道,有什麼已經在無聲無息中發生了。
“都是我的朋友。”洛九江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的朋友們所贈給我的力量。”
“玄武,你或許很強大,很自負,也一直都有著做人上人的運道。但是你無法做一人之王。”
“睜開眼睛!”洛九江厲聲喝道,“看看被你蔑視,忽視,無視的眾生!看看他們有著多麼不容忽視的力量!”
“我這一刀,你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