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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遍修真界》第201章
第201章 方昭

  洛九江謹領了卻滄江的這份來自長輩的告誡。

  不過在把這回的前車之鑒牢牢記在心裏的同時,他也依舊沒有忘記自己的最初目的:他此次的頓悟本就是由於想要把卻滄江帶回靈蛇界而起。要是死亡邊緣都已經走過一場,結果卻滄江還是不能跟他回去,那這個代價也付出的太大了點。

  他先是當著對方的面應下這一句關照,又抬起頭來對著卻滄江賣乖:“先生滿心好意,說的也句句是至理名言。只不過晚輩記性不好,容易忘事兒。之前連親口對前輩許下的承諾都不記得,這回可能也記不長……不如先生隨晚輩回去,時時對我耳提面命可好?”

  洛九江本以為自己至少也要再花一番唇舌,但沒想到這次卻滄江答應的格外痛快。甚至沒等他再編出第二種理由,對方就點點頭以示通過。

  本來連下一句勸說該怎麼講都想好了的洛九江:“……”

  這麼容易?洛九江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喜色頓時飛上眉梢。他積極地張羅起來:“那先生還需要寄身的肉體是不是?擇日不如撞日,晚輩現在這具您先將就著湊合下……”

  “不用的。”卻滄江淡定自若地在風聲中撥弄出給洛九江的回復:“其實能否回去的關鍵在於幽冥對我們的牽制,而不在於有沒有肉體。我現在隨時都能回去。”

  “……”洛九江愣了愣,呆呆重複道:“但您之前說鬼魂紛紛追逐生者的肉體,哪怕只是一塊血肉都行,就是為了能寄身其上返回人間。”

  “哦?我還說過這話嗎?”卻滄江不講道理地歪了歪頭,表示自己全記不清了,“孩子,你誤會了,鬼魂追逐生者的血肉,就是出於最基本的、死者對生氣的追求。唉,進了幽冥的人就是這樣,記性容易不好。要是我真這麼和你說過,那應該就是在逗你玩吧。”

  洛九江:“……”

  要說姜還是老的辣。洛九江就這麼目瞪口呆地,看卻滄江連藉口都懶得再想,堂而皇之地把洛九江剛用過的托詞又拽出來重新用了一遍。

  ——就好像不久之前,連洛九江唯二兩次上香時隨口的祝願都記得牢牢的人並不是他似的。

  於是洛九江悟了。

  卻滄江之前說的那個年少氣盛之後的收斂和約束,從他自己的言傳身教來看,可能大概也許好像……就是指裝傻吧。

  既然卻滄江已經言明隨時都能動身,洛九江當即就要拽著他往回走。這回還是卻滄江制止了他。

  儘管他如今已經失去了全部的五官和表情,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鬼影,但洛九江在凝神聽他敲打出的字句時,依然通過位組間的頓挫感受到了他內心的複雜之意。

  卻滄江說:“我們先不走。還記得我此前說過要把你帶到一個地方嗎?在離開之前,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

  幽冥之中的地點是隨意變幻的,亦是毫無規律的。兩個魂靈如果想始終都在一起,那除非手拉手牽著不放,不然下一刻就可能面臨分離。

  因此卻滄江一路上還是把洛九江放在一層半透明的黑色罩子裏隨身帶著。

  洛九江領悟了死道之後,就可以在自己身上偽裝出部分死氣。卻滄江又刻意用最近乎靈力的力量來幫他遮掩,總算把洛九江這感覺起來像是盆新出鍋紅燒肉的傢伙變成了一盆不引起鬼魂興趣的腐肉。因此兩人一路走來,並未惹到什麼麻煩。

  其實要是讓洛九江自己來的的話,他完全能把自己偽裝的像個真實的鬼魂。但是卻滄江忌憚著他之前在死道裏差點入魔,一頭要往幽冥裏紮的架勢,一時不敢讓他做的那麼極端。

  他對此事如此堅持,洛九江也就全盤領情。

  正因為幽冥之中有關位置的波動實在太大,兩人也是花費了些時候才抵達了卻滄江意中的那個地點。

  直到親眼看到了對方的存在,洛九江才恍然明白之前卻滄江那個奇怪斷句的緣由。

  原本他還在心裏琢磨過,為何卻滄江是要帶他“去見一個……人”,而非“去見……一個人”,私底下還懷疑過是卻滄江一時失手,把風聲傳遞慢了。

  但此時此刻,洛九江親身站在那個人型面前,用自己的雙眼看過以後,他終於醒悟這有點古怪的停頓源於什麼。

  如果這人型確實是一個人的話……那洛九江從未見過這麼醜的人。

  不客氣一點說的話,那就是這個人型是如此的醜陋,醜到簡直失去了能夠被稱之為人的資格。

  洛九江與陰半死交好,眾所周知,雲深峰主陰半死有著一副毀容破相的容貌。陰半死總是放下左側的劉海遮住一半臉龐,但在他露出的右半張臉上,有蠟黃、乾燥、凹凸不平且傷痕累累的皮膚緊繃在顴骨上,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隻惡鬼,唇角牽動時總帶著森森死氣。

  可就是這樣足以止小兒夜啼的陰半死,放在這個人型面前也要被反襯成一個風流倜儻的美男子了。

  這人型的皮膚是皺巴巴的肉紅色,看起來就像是剛剛被生剝過一遍皮。他赤裸的脊背上隆起一個形狀奇怪的大肉瘤,瘤子上還打著幾個褶,讓人一眼看了就只覺得牙根發酸。

  在他光禿禿的頭頂上,稀疏地分佈著幾百根白色的軟趴趴的毛髮,完全不足以覆蓋住那幾近鮮紅色的頭皮,而當這個人抬起頭來時,就露出了他凹凸不平的臉、鬆弛的癟嘴還有扁得彷彿拍在臉上的鼻子。他臉上還布著一大塊胎記,是那種血液乾涸後的噁心顏色。

  如果陰半死的臉已經是毀容後的結果,那這個人型的容貌就像是一張臉被強酸潑上還不夠,正好就在面孔融化的瞬間被什麼東西碾壓過。

  而且出於人類天性之中的喜惡,這種光禿的、渾身幾乎沒有毛髮遮擋的存在,幾乎在瞬間就能讓見到他的人寒毛倒豎。

  也幸虧洛九江神經粗大,從最開始的五毒洞,到後來的陰半死,聖地裏那些奇形怪狀的異獸他也基本上見過,閾值早就被提高到不會被輕易觸動的地步。如今洛九江長久地凝視著這個血紅的人形,甚至沒有眨一下眼睛皺一下眉頭。

  真正讓他皺眉的是這裏的環境。

  這個人型正浸泡在一個粘稠的沼澤裏,沼澤污泥的顏色是極其骯髒的紅,看起來像是大團大團的汙血。整個沼澤幽幽散發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強大惡意,這惡意簡直是對神識敏銳的修士的巨大摧殘。

  如果能把這惡意等量地轉化為氣味,那幾乎所有人在十裏開外就要先被惡臭熏暈在地了。

  由於這環境實在太過刺激,洛九江也是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辨別出來那生活在沼澤裏的人形身上竟然不沾染分毫的惡意。

  一時間有許多疑問堆疊在洛九江的心頭,比如說怎麼幽冥裏會有這樣一個人?他身上沒有死氣,但是居然還沒有被鬼魂吞吃?這片腥黏的沼澤是什麼東西,怎麼給人的感覺是如此邪惡?

  但到最後,他只是無聲地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卻滄江。

  卻滄江把指縫張開,讓流淌的風聽起來像是一聲歎息。

  “我之前想帶你過來,其實是打算試試看,看你能不能帶走他。”

  “先生,他是誰?”

  “我不知道他是誰,從我來到幽冥的那一天起,他就始終都在這裏。”

  “……”

  卻滄江向那血紅的沼澤傾過身去,伸出一隻手在沼澤上方微微叉開,卻並不真正地碰觸這暗紅色的爛泥:“你應該感覺到了,這片沼澤的惡念是如此強大,強大到我都要懷疑它就是龍神設下的幽冥盡頭。”

  “我不能碰觸這潭污泥,因為它會吸收一切和它接觸的鬼魂……我猜這也是這個人能存活至今的原因。”

  泥潭裏的人形蜷縮著身子,緊閉著眼睛,把自己抱成一個大球,看上去好夢正酣。洛九江注意到卻滄江特意放輕了聲調,好像是不想吵醒他一般。

  洛九江也壓低了自己的嗓音:“是這個人很可怕嗎,先生?”

  “不,他很可憐。”出乎洛九江意料的,卻滄江微微搖頭。假如他能有一對表達情感的眼睛,那目光裏投注出的一定都是憐憫之情。

  “我有時站在沼澤邊緣,私下裏揣度他的來歷,覺得他或許是從惡念裏產生的生靈……就像是異獸是從混沌中產生的生靈一般。”

  “有些神智恢復的鬼魂如果碰到了這個沼澤,就會分割出自己身上沾染的惡意向其中投擲……有些惡意會砸在他的身上,那時候他會哀叫。”

  “我認為他不該經受這樣的遭遇,也不該在這種環境下生活。我曾教會了他說一些簡單的語言,但除此以外,我不能為他做更多了。”

  卻滄江搖了搖頭:“九江,你有實體,或許能夠碰觸這潭沼澤。如果沼澤對你無害的話,你來試一試,看能否將他從這裏帶離。”

  洛九江蹲身,嘗試著挑了一點軟爛的紅泥在自己指尖上。

  那感覺黏膩腥滑,惡意濃得讓神識恨不得閉眼睛昏過去,但並未給洛九江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損害。

  他鬆了口氣,篤定地點頭道:“可以的,先生。”

  於是卻滄江就握緊自己的手掌,讓風聲從其中流出一聲銳利的尖鳴。

  聽到這聲巨響,那血紅的人形先是害怕一般地把自己整個人蜷得更緊。隨即他像是意識到了這是熟悉的暗號,立刻就抬起頭來,滿懷著興奮和期待地看向了沼澤旁。

  在他仰起頭來時,就連洛九江都感到驚奇和詫異。

  一個誕生於濃厚惡意中心的生靈,一個一直以來幾乎沒有感覺過任何善意的生靈,一個容貌如此醜陋的傢伙,他竟然會擁有這樣一雙迷茫而清澈的眼睛。

  那眼睛乾淨得如同水洗,能夠比擬新出生的嬰兒,那對眸子簡直遠離一切的罪惡,純淨到沒有經過任何醜惡的玷污。

  如果只看這雙眼睛,那它的主人應該生活在水晶裏,一生都在享用最好的東西,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情感覺到過不順心。非得從生下來時就不能聽到過任何一句責駡或者粗話,生活也不曾令他皺過一次眉頭,才能養出這樣的一雙眼睛。

  可他竟然一直生存在世上環境最為惡劣的地方。

  這一團人型似乎是害怕洛九江的存在,他縮在沼澤裏面,不敢朝兩人的方向靠近,只是向卻滄江呀呀地叫。他好像有過被打怕的經歷,每當洛九江朝他看去一眼,這人型就條件反射地一抱頭。

  洛九江再三沖他招手,卻只把人嚇得更遠。如此反復幾次之後,洛九江收回了手臂,他慢慢哼起了一隻小調。

  一萬多年以來,這還是幽冥裏第一次響起人類的歌聲。

  這一次的小調,洛九江沒有用上任何音殺技巧。

  當初公儀先生給他講樂,大道至理越是說到最後,就越是返璞歸真,華麗的炫技技巧只是皮囊而已,在它之上,想要打動人心終究要以情動人。

  空蕩蕩黑漆漆的幽冥裏,在哼唱這首小調的同時,洛九江不自覺地想起了寒千嶺曾經寄在銘音螺之中的龍吟。

  那首歌只能在幽冥之中被人聽見,包容、溫柔、含著寒千嶺藏而不發的深情。那些緩和的音符曾經流淌過洛九江的身上,成為他抵禦幽冥魂靈的鎧甲。

  那一首歌標誌著洛九江旅途的開始,即使只在四年前聽過一遍,如今回憶起來也依舊清晰。

  也不知我現在同樣哼一支小調作為回應,能不能作為我和千嶺分離生涯的終結?洛九江在心中暗暗地想到。

  四年前和四年後,兩首歌帶著同樣的思念與牽掛,曾經前後回蕩在同一片幽冥。由於時空的不可逆轉,它們勢必不能交錯回應,但唱出這兩首歌的主人心意卻足夠分明。

  這些年來,卻滄江撥動風聲代替人語的本領就是對著這個人型練出來,閒暇時分,他也曾經用風聲給這個人型彈過幾首曲子。

  但這個人從來沒聽過任何一首小調,是來自於人的嗓音。

  他不自覺地朝著洛九江的方向移動過去,等回過神時已經和洛九江之間的距離不足咫尺。

  洛九江慢慢地伸出手,生怕動作快了會嚇到他,當他把掌心貼到對方的手背上時,這人型突然抽手,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叫。

  隨後他眼睛裏留下了大滴大滴的淚水。

  “怎麼了?”洛九江錯愕又焦急地問:“我碰你你會疼?”

  這個人能夠聽懂簡單的對話,他拼命地甩了甩頭。

  洛九江永遠都不會知道對方這一刻時的心理感受。

  如果一個人從生下來起,見到的所有顏色就只有黑,那他該用什麼語句來描述瓦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和繽紛的花瓣?

  如果一個人從誕生之日起,口中嘗到的只有苦澀的味道,那他又該懷著何等奇妙的心情去體味酸甜和微鹹?

  這個人一輩子都生活在黏膩冰冷的沼澤之中,當洛九江的掌心貼上他的手背,他感覺到從來沒有的乾燥、柔軟和溫暖,那一刻巨大的驚喜和感激把他從頭到腳地淹沒,其帶來的效果簡直不亞於一場驚嚇。

  他對著洛九江嚎啕大哭,哭得是情緒到了最極致的喜悅,落在別人耳中卻只像是在傾訴從前歲月裏所有的委屈。

  “你……有沒有名字?”洛九江小聲問他。

  這個人抬起頭來,眼眶裏仍蓄著淚,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像是剛剛落過雨的晴朗天空。

  “沒有。”他聲調古怪地回答道。

  遲疑了一會兒,他又指著卻滄江說:“他會叫我小朋友。”

  “嗯,但那不是一個名字。”洛九江沉思了一會兒:“‘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我想到一個好名字……你要不要叫‘方昭’?”

  方昭點了點頭。

  洛九江微笑起來,對他伸開自己的手。那只方昭剛剛接觸過的,溫暖而乾燥的掌心向上,像是一個讓人不能拒絕的誘惑。

  “我和他馬上就要離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

  方昭小心翼翼地伸手搭上了洛九江的手掌,這一回,他沒有把手抽離。

  洛九江把背上生著醜陋肉瘤的方昭從沼澤中抱出來,臉上不帶一絲的嫌惡。

  卻滄江和對待洛九江一樣,用靈氣結起一道水晶似的透明牆壁,打算把脫離沼澤後生氣再無遮掩的方昭包在裏面。

  這場接力才進行到一般,洛九江正要叫一聲“先生,我們動身吧”的時候,那潭血紅的沼澤突然沸騰般躁動咆哮起來,異變就在此刻突生!

  以這潭沼澤為中心點,整個幽冥都在這一刻瘋狂翻湧!

  卻滄江愕然後飄一步,他疾聲道:“我知道了——我猜錯了,這潭沼澤不是幽冥的盡頭,它是幽冥的核心,龍神就是用它……”

  他的話沒能說完。

  整個幽冥在這一刻彷彿變成了活過來的海,每一隻鬼魂都是翻湧的海浪,要用浪花來纏住洛九江和卻滄江兩人,要把他們在無數浪花間拍打擠壓成肉泥和碎片。

  我是活人也就罷了,怎麼先生也受了牽連?洛九江心念急轉,突然低頭看向自己懷裏的方昭。

  在他身後,沼澤已經高高豎起,彷彿一道聳立的高牆,打算把洛九江和卻滄江一口吞下,在肚子裏消化了他們這兩個竟敢奪走它造物的大膽螻蟻。

  情急之中,洛九江把方昭從卻滄江那裏劈手搶過,膝蓋推在卻滄江腰間,把他推往某個最近的界膜方向。

  而他自己則借著撞開卻滄江的反作用力,帶著方昭連滾帶爬了幾圈,避開那沼澤連續四下疾拍,不管不顧地投身於另一道界膜。

  在將入界膜之前,沼澤到底還是落在了洛九江身上。不過它只能融化鬼魂,因此沒能把洛九江怎麼樣,只是那惡意重得熏人,差點把洛九江整個熏暈當場。

  在進入這道全新界膜的前一刻,洛九江腦中最後轉過的念頭就是:剛剛驚鴻一瞥間好像看到,我送先生去的那個世界……似乎正是靈蛇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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