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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遍修真界》第250章
第250章 醉辭

  白虎主?謝春殘的那個破家仇人,原來竟是白虎主白鶴洲?

  洛九江一時有些震驚,他深吸一口氣,冷靜問道:“謝兄是已經確定了?”

  謝春殘慘澹一笑,笑容裏只有無盡的苦澀。

  “我那時年紀還小,只知道謝家是因書祈招禍。至於長輩們那個神秘的、互通有無的高貴朋友,我對他的身份一無所知。”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有點發怔地打量著自己的右掌心,目光緩慢地在一條條縱橫的皮膚紋路上移動,就如同正凝視著這些年裏,他揮筆寫下的每一道濃墨書就的筆劃。

  “五年……我追查了整整五年。”

  他回到謝氏一族舊日的族地,那裏卻早就被新的家族取而代之。

  謝春殘夜裏翻牆進入那片新的族地,足尖在地上一點,就無聲地掠過十幾間屋子。他現身在每一間曾經佈置著花團錦簇的植木,也曾經被燒成斷壁殘垣的小院,沒能從中找尋到一點過去的遺跡。

  整個謝氏都被推倒重建,格局和從前儼然不同。謝家書香門第,格局落處講究的是清雅恬淡,自然無為,然而新過來建族的韓氏卻金玉滿堂,堪誇豪富。

  謝春殘甚至都沒能從裏面找到一撮燒焦的泥土,就好像他記憶裏火滿宅邸、血布長街的那一夜並不存在似的。

  既然暗地裏尋找痕跡不成,他便化名曾舊年,偽裝成一介普通散修,拜入韓家做了客卿。三個月來,他披著一層和善、懦弱、窩囊又好說話的外皮,一點點地叩開了每個他能接觸到的人的嘴巴。

  最終也是最後,他從韓氏三長老那裏獲得了最重要,也最讓他怒火中燒的一條訊息。

  當天晚上,韓氏老家主橫死在臥房之中,喉上插著一隻短箭。

  沒人想得通他被什麼人所殺,而直到死去之前,韓老家主也沒認清謝春殘的臉。

  作為親身參與了謝氏的滅門者之一,他這些年裏居住在謝氏舊地上,竟然沒有一個夜晚會感到虧心得難以入睡。

  不過那都沒有關係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在一輪淒冷寒月的映照之下,那個負著勁弓的箭手高高地站在樹枝梢頭,俯視過因為老家主的死亡,而變得兵荒馬亂的韓家。

  此時此刻,在動亂和惶恐中悽惶戰慄的家族,和十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是多麼相像啊。

  謝春殘看著燈火大亮的韓氏,露出一個殘酷冰冷的微笑。

  他收了手,轉身離開,沒有讓這片土地第二次被流動的火焰淨化。這不是因為他心生同情和憐憫,只是怕動作太大打草驚蛇。

  接下來的幾年裏,謝春殘幾乎一直在外漂泊。他一層層地往上摸索,有時線索斷了就只好重頭再來。他偽裝成劍客、竊賊、賭鬼、被追殺的死士……

  他從一個個人嘴裏掏出消息,用醉到兩張臉都涕淚相照時的囈語、用一副自己已是奄奄一息的喪家之犬的掩飾、用威脅、用刀子,也用一個哇哇大哭的、和他當初年紀一樣大小的稚童。

  幾年之後,謝春殘自己回頭想想,都覺得那時的自己是瘋了。

  但偏執本來就是謝春殘性格中不容忽視的底色。他可以為了報仇成為死地中毫無道德觀的走狗,也可以為了一個道歉放走封雪,足足堅持過整個死地的追殺令半年。他願意在地宮之中三次割開手腕,不惜一切代價去挽救洛九江的生命,也會在離真相只剩咫尺之距時,動用所有的手段。

  只要有用,只要他想得到。

  當然,他也被追殺、被反制,一次次地落入對舊事有所警覺者的圈套。他中了劇毒,大口大口吐出黑血時被一劍劈裂半面的身體……

  最淒慘的一次他虛弱地躺在山洞裏,野獐子舔過他臉上的血,蒼蠅無聲地落進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處產卵。而他甚至無力出聲驅趕,耳鳴偶爾停止時,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內臟腐朽的聲音。

  可最後他熬過來,從山洞中走出去,重新把性命壓進那個令他險死還生的謎團。然後他成功了。

  活下來的人是他,不是那些人。

  經過了再三確認後,所有的仇恨物件都指向一個人,那就是白虎主白鶴洲。

  但謝春殘並不和洛九江細說這些。他不告訴洛九江他這些年來的經歷,也不跟洛九江說他究竟有多少次險而又險地與死亡擦肩而過。

  他只是向下拉下自己的衣領,露出自己咽喉上一道即使如今修為高至元嬰,也依舊深毒到不能抹去的白色傷痕。

  “這是我用命換來的消息。”他言簡意賅道“不會有錯。”

  洛九江盯著謝春殘頸間那道長長的傷痕,幾乎可以透過它想像到,謝春殘當初是怎麼被人割開了半個脖子。

  那泛白的傷痕像是拖長的一道橫,勾住洛九江記憶裏的一部分,無端地讓他覺得眼熟。

  是像什麼……什麼東西他最近見過,雖然覺得沒什麼重要的,但是總感覺有點不對勁……

  洛九江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謝兄,”他喃喃道:“白虎主,白鶴洲,我知道了,是比鬥場!”

  “什麼?”

  謝春殘和寒千嶺同時把目光投向洛九江,而洛九江終於想通了其中關節。

  沒有錯,那個潛藏在背後殺機暗露的朋友、那個藏頭露尾,最後還表現出一點點虛偽仁慈的朋友確實就是白鶴洲!

  大半個月前曾經在洛九江心頭一閃而過的疑惑,如今成了對謝春殘遭遇的最好印證。洛九江咬著牙說道:“比鬥場那三個字,‘白虎主親自題上去的墨寶’……怪不得是用旗子,怪不得是掛著一張幡!”

  那一眼之下,就讓洛九江覺得鬥字鬥意呼之欲出的三個字乃是書祈。

  只是它在謝春殘手中被用得不但出神入化,而且還能因地制宜。可到了白鶴洲手裏,就只剩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子。

  白鶴洲的書祈和謝春殘的書祈其中的精神骨骼都相差太大,因此洛九江才沒認出來它。

  說起來,洛九江早就覺得不對:比鬥場那種地方,掛匾立碑都算適宜,可為什麼會用一根長杆高挑起一張紅幡?

  --因為白虎主的書祈是偷來的。

  謝氏的書祈一貫寫在衣衫裏側,要用特殊的布料作為載體。而謝春殘作為謝氏最有天賦的幼子,年方五歲就能在紙上做出書祈。

  而白虎主這個厚顏無恥的盜竊者,這個鳩占鵲巢的卑鄙者,即使千方百計地弄到了書祈手段,年紀也比謝春殘虛長百年,可至今都只能照本宣科地用布料來製作書祈。

  他奪來了別人的心血之作,強行把這門技法據為己有,然後居然還堂而皇之地把那罪證高懸在宗門之中。

  洛九江見過饕餮的高高在上,見過窮奇的自以為是,但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白虎主這樣的狡詐和虛偽。

  洛九江簡直要為他的卑鄙無恥程度感到震驚。

  “什麼比鬥場?”謝春殘追問道。他緊盯著洛九江,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眼神。

  他的目光銳利的像鷹,兇殘的像豹,眼神裏滿是被這些年來生死一線的生活打磨出的冷酷和堅硬。

  洛九江儘量採用了最委婉的說法,然而即使這樣,在聽了他的描述之後,謝春殘仍然要忍不住仰頭大笑。

  他被這事情荒謬地笑出聲來,他笑到兩眼都泛滿淚花:不好笑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這麼可笑。

  謝家驟然富貴,他們知道自己踩在刀尖上,他們知道自己步步都該走得小心謹慎。他們幾乎防範著所有預計到的危險,卻沒想到最狠的一刀居然來自最信賴的靠山和朋友。

  而白鶴洲他身為白虎宗主,身為四象界中的一界之主,他幾乎就要富有四海,和謝家根本是折節下交。與他相比,謝家幾乎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看上眼,然而他偏偏就貪圖那最要命的一件東西。

  即使已經掌握了書祈的方式還不夠,他要做那個唯一。

  “我要殺他。”謝春殘冰冷地說。他看上去冷靜鎮定,實際上顯然早就被氣得亂了陣腳。在短短的一息之中,他竟然連續把這四個字重複了三次。

  “謝兄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洛九江斷然介面,打斷了謝春殘的喃喃自語,“白鶴洲,我們一起殺了他。”

  “茲事體大,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洛九江拍了拍謝春殘的肩膀道,“謝兄,你……”

  謝春殘看了洛九江一會兒,突然近乎突兀地說道:“九江,你來陪我喝酒。”

  ————————————

  圓月無聲地映亮了院中拖長的人影,一條長長的案幾被安置在小院之中,桌上無菜唯酒。

  竹葉青、金莖露、文君酒、黃藤酒、瓊花房、豐和春、清白堂……雕花長幾從頭到尾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器,從玉壺銀瓶象牙樽,到金杯瓷斛寶石鬥,最清冽的酒液和最粘稠澄澈的玉液釀相互挨著,院子裏蒸騰了滿院的香醇酒氣。

  謝春殘捧起長幾上最大的一隻罎子,抱在懷裏至少有五斤上下。他托起酒壇來仰面向天,酒液淅瀝而下,他的喉結也來回地滾動。多餘的酒液全都潑在臉上衣上,濕淋淋地順著自己的鬢角滴答往下淌。

  等謝春殘甩手把那圓溜溜的酒壇摜在地上摔成碎片時,他一張臉都濕漉漉的,用袖子胡亂抹上去一把,足以讓人分不清是酒還是淚。

  他大口大口地哈著氣,雙目裏血絲儼然,滿眼赤紅。

  “都是好酒,蜇人得很,直嗆眼睛。”謝春殘愴然笑道。

  洛九江的拳頭握緊又張開,最終還是抄起一隻四腳獸首的高觥,一口氣喝了個乾淨,然後噹啷一聲把那觥杯砸在地上!

  他吐出一口長氣,強笑道:“這酒勁力太足,我要拿不穩了。”

  兩人四目相對,眼神裏閃過同樣悲憤的自欺欺人。

  過了一會兒,謝春殘哈哈大笑兩聲,高聲吟道:“豈能辜負如此好酒良宵?”他搖晃著身體湊到案前,劈手端起了一隻水晶盞。

  誰也說不上這個晚上,他們兩個互相陪著喝了多少的酒。

  只是喝到最後,謝春殘發起了酒瘋,書香世家的後人,就連醉酒也比別人醉得更風雅些。他從懷裏抽出一隻成人男子拇指粗的狼毫,伸手抱著一小壇竹葉青,蘸著那微碧翠綠的酒液,淋漓字跡眨眼之間就揮上了雪白的牆面。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謝春殘喃喃自語,在落下第一句頓挫的間隙裏,他順便就著酒壇壇口又灌了自己一口。

  “主父西游困不歸,家人、家人折斷門前柳。”這壇竹葉青太濃太烈,嗆口到謝春殘雙眼裏又留下兩行清澈酒液。

  典故裏的那個男人西出入關,久不得用,可他終究也有家人願意折柳相送。

  而謝春殘……何止沒有家人,如果此次復仇不成,他一輩子都愧不能用“謝見歡”這個舊名了。

  寫到此處,謝春殘已然變顏為柳,方正古樸的字體漸漸變為瘦硬緊實,撇捺之間拖長了筆鋒,像是一股無處可去的鬱氣,最終只能在末尾處變成一滴停滯的墨。

  寫到“天荒地老”一句之時,這蘸酒做墨,以牆為載的書法儼然又要成了一面書祈。鬱氣怨氣求不得之氣幽幽散開,只要有人將目光投在這面牆上超過一眨眼,便能感覺“造化弄我”之意撲面而來!

  待到“請恩澤”三字落下,詩雖然未盡,可書祈已經儼然成型,那經年來被命運玩弄,在時間坎坷流離,無親無友的不平之氣已然如箭簇一般脫弦欲出,只待謝春殘畫龍點睛一筆,只憑氣脈牽引,就足夠讓人走火入魔。

  謝春殘從右至左欣賞了自己的作品一眼,驟然冷笑一聲,下一刻被光禿禿的左肘托起的那只酒壇就直飛出去,砰地一聲在牆面上撞炸成四濺的碎片,澄碧的酒液四濺橫流,瞬間汙了牆面與那將成的書祈。幾塊鋒利的粗陶反彈回來,啪啪打在謝春殘前襟上,謝春殘竟不理會。

  他丟下自己握著的狼毫大筆,把整個人的重量壓在那面牆上,額頭直頂著濕漉漉的酒液牆面,拿指甲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下詩中最後一句話。

  “少年心事當拿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他起頓的筆劃那樣用力,刷牆的石灰已經染白了他的指甲縫。謝春殘惡狠狠地把這句話刻在牆面上,看他的動作,彷彿更想要把這話刻進心裏。

  寫完以後,謝春殘就久久地倚著牆面不動,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洛九江走過來扶他,謝春殘身子一歪,大半重量搭在洛九江肩上,他怔怔地問道:“九江,我送給你的那件外袍還在不在?”

  “我留在靈蛇界了——幸好如此,不然憑我這個出事頻率,大概早就丟了。”洛九江玩笑一句,卻聽謝春殘垂下去的頭顱裏喃喃地說著點什麼。

  洛九江側耳細聽,只聽聞謝春殘唇縫裏喃喃念出的,乃是那首曾被寫在洛九江白袍內襯的詩。

  願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

  “真好啊……”謝春殘把頭沉沉地壓在洛九江肩上,他這回沒有再流淚,只是癡癡做酒醉後的囈語:“要是那樣……可真好啊,九江。”

  洛九江用力地閉了閉眼。

  他對著搭在自己肩上,已經醉得人事不知的謝春殘果斷道:“謝兄,洛九江同你保證,你的仇,我們一起報;你的敵人,我們一起殺。白鶴州的人頭,必然斷送在你我手上。除了一死之外,他再不會有第二個結局。”

  洛九江拔出腰間澄雪,運刀代筆,一時之間小院中銀光上下,刀氣縱橫。最終落在那烏糟糟牆面上的,乃是謝春殘唯一跳過的那句詩。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唱天下白!

  作者有話要說:  *1《致酒行》唐 李賀

  *2《鳳凰山》宋 王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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