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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遍修真界》第61章
第61章 破陣

  封雪原本緊緊盯著被花碧流踩在腳底的那人,鼻翼近乎貪婪地扇動著,嗅聞著每一分鮮血流淌的鐵銹氣。

  任她嘴裏怎樣幹嘔作吐,眼中的渴望之意卻也遮掩不了——她平日恨不得跟花碧流不沾分毫關係,然而事到如今,他們在血緣上的相似之處,單憑一雙眼睛就能讓人看個分明。

  一模一樣的形狀,毫無二致的扭曲,同出一轍的瘋狂。

  然而在花碧流說出那句話後,封雪整個人都被按了靜止鍵般僵住了。

  小刃已經唰地一聲抽出劍來,毫不畏懼地回視向四周每一雙惡意滿滿的眼睛。她身子微偏,半個後背就直接露給封雪,似乎完全不知道封雪正處於一種幾乎要喪失理智的饑餓之中,不知道自己彷彿一塊可食用的大型鮮肉。

  “你們,要動小刃?”封雪冷冷地質問道,她的聲音中混著一種野獸般的嘶嗥,猩紅的豎瞳在這一刻分外可怖,每一個與她雙眼相對的人,都有種自己正處於一張吞天巨口之中的錯覺。

  人群被封雪那恐怖的血脈威壓所迫,竟然同時齊齊向後退了一步。

  只有花碧流屹然不動,見到此情此景也不訓斥自己屬下膽小,反而笑了一笑,露出滿口森白牙齒:“怎麼敢和大姐姐搶人呢,這女孩當然全讓大姐姐吃,從皮到骨,從筋到肉……小弟連她一口香甜的血都絕不染指。”

  話音未落,花碧流就滿意看到封雪因為自己再三誘引的語言咽了口口水。

  他臉上笑意更盛,彷彿嫌現在的景況還不夠將封雪逼死一般,他彎下腰去,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撚起腳下之人的一縷頭髮,生生將對方的腦袋拉起來,讓他的面孔展現在封雪的視線之中。

  “或者大姐姐還是喜歡最開始開葷的口味?這也不妨,我為大姐姐特意找來的,可是那塊甜點的同胞弟弟……”

  隨著花碧流提起對方腦袋的這一動作,此人蒼白的面孔完全映入封雪的眼簾。他相貌平平無奇,讓人過目即忘,卻偏偏在封雪心中瞬間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這張臉……這張臉……

  過去被強壓在記憶深處的絕望和混亂被人粗暴地翻找出來,毫不遮掩地被攤開在天光之下,死灰般的過往重燃,幾乎要焚盡封雪的靈魂。

  死地本就冰封霜砌,如今就更是冷得刺骨,寒氣暴灌一般鑽入封雪的每一處骨節,凍得她從頭到腳都顫抖起來,連胃都絞在了一起。

  彷彿有甜腥鮮紅的海水湧上來,劈頭蓋臉地捂住了封雪的口鼻,讓她幾近窒息。她一時感覺身體沉重無比,自己正如鉛塊般下墜,苦痛和麻木都再沒有盡頭,只有溫熱的液流如刀子一般,覆蓋住她的頭,她的腳。

  無數殘破的片段電影閃回一樣在封雪眼前飛快閃過,饑餓,軟弱,哭泣,自己被咬得凹凸不平的胳膊,那個人唇角冰冷的弧度,一具遍身鮮紅的肉體……慘叫,粘稠,揮之不去的腥氣,和迸入眼中讓人角膜灼痛的一滴血。

  眼前就是鮮血,她正體味饑餓,花碧流的唇形和那人如出一轍,也彎彎地上翹著,擠出一個十分“異類”的微笑。

  此時此刻,萬籟俱寂,無聲無息。

  而某種碎裂之聲,卻悄然在封雪耳畔響起。

  理智的最後一道絲弦終於崩斷,封雪揚天長嘯一聲,面孔徹底扭曲變形,長長的獠牙從她口中探出,眨眼間便從虛軟站立的姿態變為蹲踞於地,四肢漸短漸粗,爪子鋒利。

  花碧流像是嗅到了屍臭的禿鷲一般,雙眼興奮地睜大,他終於紆尊降貴又勉為其難地將目光放到小刃身上,似是不想錯過她被吞食的每個瞬間。

  就在同一時刻,他聽到了自己身後的一聲驚叫。

  這群沒出息的東西,花碧月吃個人也能把他們嚇成這樣。花碧流漫不經心地想:到底還是見不得世面,等自己到了成長期,就能把他們當點心吃了,再換一批更有用的來。

  也就在他剛產生這想法的時分,陰影伴隨著龐大身軀破空之聲籠罩住了他單薄的身體。

  骨裂的悶聲和尖銳的疼痛在同時傳入了他的大腦。花碧流慢板拍一樣地輕輕側頭,只見異種的牙齒正深深紮進他的肩頭,而他還未能從剛剛那高昂地期盼之中拔出身來。

  ——————————

  寒千嶺微笑地看著洛九江,在他的左腕上,那串洛九江親手磨出的佛珠正映著溫潤的光芒。

  這串珠子伏貼地纏在寒千嶺腕上,紋絲不動,然而落在洛九江眼中,卻好像斷線般軲轆轆地在他腦海中撞了個來回,使他心中湧起許多特殊的感覺。

  洛九江說不好這感覺的具體含義,也不解自己心頭一瞬間湧起的複雜情緒究竟緣何而起。他辨認著那一刹的酸楚和喜悅,思念與疼痛,一時竟顧不得搭住寒千嶺的手。

  寒千嶺的手懸在半空,臉上卻殊無慍色,他仍然柔和地笑著,彷彿可以永遠保持著這個姿勢,靜等洛九江直到地老天荒。

  也不奇怪,對著洛九江,他總有這樣無窮無盡的耐心,儘管洛九江從來捨不得要他多等。

  “和我來,九江。”寒千嶺和緩地說道,“只要你握住我的手。”

  他的神色那樣專注而溫柔,他的氣息如此清新而深遠,他的容貌這般秀美又精緻。看著他的眼睛,世上就少有人能拒絕他。

  洛九江果然抬起手來,可他卻沒有去牽寒千嶺的手,反而輕輕觸了對方的面龐一下:“千嶺,你今天一直在笑,往日你不常笑的。”

  “我不該笑嗎?”寒千嶺有點訝異地挑起一邊眉頭,“那些外人,我是不愛在他們面前流露情緒,不過九江,我何時對你吝惜過笑容?”

  “何止笑容,千嶺對我連命也不吝惜。”洛九江緊盯著寒千嶺慢慢道,“可惜我偏偏知道,千嶺心中一直有種難過,從我見他第一面時就有。哪怕是笑起來的時候,伴隨著他的痛苦也只是減輕,而沒有消失。”

  “老兄,你的笑容太浮誇了,連他的半分神韻也及不上。若是真想得手,我誠心建議你還是騙鬼去吧。”

  “啊……從這點來說,我確實不是你的那個‘寒千嶺’。”頂著寒千嶺容貌的這藍衣人聞言就笑起來,笑容放鬆又坦蕩,其中不見半分驚慌,“不過我其實也是‘寒千嶺’。”

  他停頓了一下,待見到洛九江寫滿了“你真是一派胡言”的氣笑表情時笑意更深:“你敢說你不曾有過半點想讓寒千嶺不要活得那樣累的想法?我就是這樣應運而生——你還不明白嗎?我便你心中那個負累盡去的寒千嶺。”

  “我是你心中那個更完美的他。”[寒千嶺]定定地看著洛九江說道,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幾乎讓人升不起半點質疑之心。

  “好了,和我來吧。”片刻之後,[寒千嶺]又放軟了語調,“寒千嶺對你從來坦率無遮掩,所以我也不會瞞你。這裏確實是幻境,然而幻境又有哪里不好呢,起碼你所深愛的人始終都是你最想見到的模樣。我們永遠不會悲傷,永遠不會痛苦,也永遠不用面對衰老和別離。”

  兩人四目相對,身邊有大朵大朵的深雪紛飛。在香氣馥鬱的花樹之下,氣氛一時沉靜得讓人心慌。

  “先前我只以為你偽裝得不好,未曾想你的問題是出在腦子上。”洛九江突然笑出聲來,“兄弟,還是好好理一理你這邏輯。就算你是我所期盼、我自己構造出來的千嶺,可我想像你出來也只是想日後可以一清千嶺胸中塊壘,難道還能是為了換個新的?”

  說到這裏,不知想到了什麼,洛九江面上已經佈滿笑意:“千嶺這樣珍貴的瑰寶,也能是說換就換的?拿他一聲口哨換一壇窖藏美酒我尚得考慮下呢,要是倒搭你這麼個添頭,那就給我整個三千界也打死不要了。”

  眼見對方愣住,洛九江便乘勝追擊道:“好了,老兄你也換張臉吧。用千嶺的面孔跟我說話,實在讓我瞧著彆扭——別扯你那‘我是你心中完美的千嶺’這一套,我心中的那個千嶺可比你聰明多了。”

  他這一番話連消帶打,直噎得對方回應不上來。片刻之後,那頂著寒千嶺容貌的幻境中人才收起自己已經僵硬的笑容,語氣僵硬道:“換不得了。”

  “那你把我從這幻境裏放出去,讓我自己去找我的千嶺,也是一樣。”

  “你要想從幻境中走出去,就非要先攻擊我不可。”[寒千嶺]注視著洛九江,突然詭異一笑,“不過我頂著這張臉,你真的捨得嗎?我能感受到你對寒千嶺的珍視和牽掛。這程度如此之深厚,怕是你連我的一根頭髮絲也不忍碰掉吧?”

  他話音未落,洛九江就已迅疾抽刀。還不等他把一句話完整講完,一道血痕就已綻開在[寒千嶺]的臂上,隨即他腦後被人重重一擊,整個人都軟軟地暈倒在地。

  “你剛才既然能用上我的記憶,難道就不知道我和千嶺互相過招切磋,讓對方掛彩是常有的事?”洛九江有些不可思議地喃喃道。

  果然就如同對方所言,洛九江甫一將其擊倒,眼前的整個世界都開始動盪起來,便如這陣法般一擊即潰。原本飄灑著花雨的深雪花樹漸漸變得模糊,那些雪白的花瓣也開始縮小變黑,最終還原成為一粒粒渾圓如沙粒的黑色塵埃。

  趁著對方還沒消失,洛九江低頭拔了他一根頭髮,輕聲哼道:“我怎麼不捨得碰掉千嶺一根頭髮?另外掉根頭髮又怎麼了不起?反正就是千嶺禿成個雞蛋呢,我也照樣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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