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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遍修真界》第72章
第72章 生辰

  枕霜流的手指幾乎就要完全收緊。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花宴望的周身靈力突然逆流般紊亂。

  枕霜流察覺到了對方的異象,卻連眼皮都懶得多抬一下。時至如今,他已經心灰意冷,不想管饕餮主這是有意示弱,還是刻意耍的什麼花招。道源正在自己掌心蓄勢待發,只要他手掌一緊,便可一了百了。

  然而在他閉上雙目的前一瞬,雙眼一線餘光恰把花宴望噴出一口心血的模樣看個分明。

  枕霜流睜眼,打量過花宴望寸寸皸裂的皮膚,對方如被摔打的瓷器一般突然遍佈了渾身細紋,鮮血正從這些細紋中潺潺湧出,幾乎把饕餮主從頭到腳染成個血葫蘆。

  這可不是剛才靈力紊亂一樣的小打小鬧,從對方的狀況來感知,花宴望不知怎地就被差點被活剝了一層皮去。要說這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苦肉計,那花宴望可幾乎就是壓上了半幅身家。

  “縉雲界反噬?”枕霜流手上的動作暫且停住,他很快就根據對手的狀態倒推出發生了何事,而且毫不掩飾自己幸災樂禍的表情:“看這樣子,你是至少碎了一層王八殼子?”

  花宴望怒目而視,雙眼都被憤怒燒得血紅。要不是還存著一點忌憚和理智,他肯定要親手把這些風涼話都一個字一個字地塞回枕霜流的喉嚨裏。

  可惜這事他半刻前還做得來,現在卻不成了。

  死地被破,他功體大受牽連。枕霜流又只是暫時停下炸掉道源的動作,並不是完全放下戒心預備握手言和。從這條小蛇剛才那孤注一擲的氣勢來看,自己多眨巴一下眼都有可能牽動對方那根同歸於盡的神經——以他現在這個狀態,沒准被炸一下真要賠命上去。

  花宴望心中又氣又恨,面上卻強擠出了一分難看笑意:“門戶不幸,給你看了笑話。現在你我半斤八兩,沒必要再拼個魚死網破,之前是本尊一時衝動,以後不會再冒昧來訪……你把道源放下,我這就離開。”

  此時饕餮主歸心似箭,恨不得一眨眼就閃身回縉雲連環界看個究竟。要知道界膜這種東西從內破易,從外破難。以死地情況舉例,從內撕裂界膜實力至少要有金丹的本事,從外打開界膜更是非大乘修士莫屬。

  然而到了大乘修士這個境界,彼此之間都能相互感應,誰出窩了誰遠遁了總有個大致感知。若是有除他以外的大乘刻意靠近縉雲界,花宴望根本就不會跟靈蛇主拼這一場。畢竟在他選擇進入靈蛇界前,就早該察覺到自己老家著火。

  既然不是外患,那就應是內憂。和死地相連的功體也這麼回饋給花宴望——攻擊是自內而外的。

  然而怎麼可能呢?饕餮主心急如焚,卻又一頭霧水,他把縉雲連環界與自己功體相連,得到的好處顯而易見,其中漏洞也明明白白,雖然他偶爾餓得上頭,可平時也不是沒有腦子,不可能不做好防範。

  築基以上的修士,全不被允許從死地界膜外進來。至於被死地包裹的其餘三層世界,有數的幾個驛傳陣全都被他分出靈識把守;死地中圈養的那群養料,只要修為一抵築基五層就統統帶上縉地界去……他事先做下的佈置能保證沒有任何漏網之魚用著什麼法器或功法瞞天過海,他們的真實修為在檢驗之下全都無所遁形。

  可就是這樣,他的死地居然還被從內部破了。

  死地是個替他兜著血氣與惡意的大袋子,神識敏感的修士一進去能被嗆哭出來。多年前他在此借地利之便打了椒圖一個落花流水,此外不可能再有別的修為越階的人進到這地方來。

  花宴望匪夷所思,花宴望難以置信,花宴望百思不得其解,難道空間界膜還能被築基五層以下的修士破去嗎?

  就是隨便揪一打金丹修士扔進去,能做到這點的也不一定有半個啊?

  花宴望心思已經全然不在枕霜流那小半滴道源身上,現在的他只想趕緊回到老家及時止損,最好能把那罪魁禍首揪出來一絲一絲活剮了吃。

  偏偏在這緊要當口,枕霜流不但不肯輕易放他走,反而落井下石道:“要走?可以,饕餮主把之前說過的那半滴道源交出來,枕某絕不阻攔。”

  這時候別說半滴,就是交出一絲都是在他心肝上跳舞,骨頭裏榨油。雖然明知對方是在敲竹槓,花宴望還是被枕霜流這坐地起價的精神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好不容易才咽下這口連走背字的氣,惡狠狠道:“靈蛇主方才不是不要嗎?”

  “此一時彼一時啊。”枕霜流理理袖子,削瘦面容上笑意森冷,“枕某剛剛想通了,雖然我對這東西向來是炸了就算,不過多要半滴也不浪費——枕某還能拿它喂狗啊。”

  如果不是枕霜流的手還沒從那小半滴將炸未炸的道源上鬆開,如果不是對方話中近乎明示地把“炸了道源”作為威脅,花宴望一定撲上去嚼碎他的腦袋。

  “好、好、好!”花宴望連說三個好字,下一刻停都不停,乾脆俐落拔腿就走。之前他受枕霜流挾制是因為對方完全將生死付諸度外,現在鬧到這種份上,他不信枕霜流還有那樣強烈的死志。

  他就是敢賭!

  枕霜流確實沒因為花宴望轉身就炸了道源,但他也沒任由花宴望就這麼離開。幾乎是在花宴望動作的同時,一道鮮豔彩霧從他袖底噴射而出,直襲花宴望,他臂上纏繞的靈蛇也挺身吐信,做出將發之勢:“留命下來!靈蛇界豈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一時雙方殘影交織,以快打快,眨眼之間已交手百次。三息之後攏在彩煙中的花宴望一聲悶哼,恨恨甩下半滴無色無質的存在,頭也不回便一個猛子紮向界外。

  枕霜流沒有再追。

  他靜立原地一刻,把胸口翻騰的氣血調勻,這才收起了被花宴望甩下的東西。靈蛇搖頭擺尾地蹭到他手指尖來,枕霜流不在意地看了剛到手的道源一眼,就要把它給靈蛇喂下。

  靈蛇吐出信子,卻卷了個空。

  “嘖,剛才說好了拿去喂狗的……你汪一聲。”

  空氣彷彿都停止了流動,在靈蛇殿的一片廢墟之中,靈蛇靜默地回視著他的主人,這冷血的生靈此時滿懷著複雜的感情,一對小黑豆眼裏儘是呆滯。

  “不會嗎。”枕霜流順手捏著道源填到靈蛇喉嚨裏,自言自語道:“果然是沒吃好才這麼笨,多吃點就會了,是吧?”

  靈蛇用尾巴尖拍打了枕霜流的手臂一下,力道不重,比起羞惱來更像是一次玩鬧。枕霜流捏起它的脖子提起小蛇來仔細看了看,沒再讓它鑽回自己的皮膚之下,反而塞進了自己懷裏。

  雀鳥生出新羽後會唱歌,靈蛇吃飽後就該長大,這些自然而然發生的所有都如同順流而下的瀑布,一去就再不容回頭。

  九蛇簇擁上來,跟在枕霜流身後,他卻無聲地擺了擺手。時至如今,統領一界的靈蛇主不難讓山峰倒轉,瀑布溯流,連血脈有缺的靈蛇如今都能靠道源補足,不必再於他的血肉中寄養,只要他想,移山倒海也不過一念,只是他縱然有通天本領,也沒法讓時光回轉,使死去的人重新睜開眼睛。

  枕霜流立在宮殿的殘垣之上,將目光幽幽投向夕陽。

  他方才讓饕餮主偷雞不成還倒貼了只鵝,有那蠢貨前車之鑒,想必很久不會有人再動有關自己的念頭。這場戰鬥險之又險,他幾乎天時地利人和占盡,最後得到的戰果斐然,半滴道源足以讓任何大乘修士心旌搖曳,然而枕霜流滿面都寫著索然無味,甚至不曾扯動一下唇角。

  不知是否察覺到了什麼,靈蛇從他懷裏探出一顆腦袋來,又被枕霜流用食指點著摁了回去。

  沒什麼意思。枕霜流想:乏味透了。

  —————————

  深雪宮內,如今張燈結綵。

  吳霆在堂下奉上賀禮,和寒千嶺客套兩句後,突然感懷道:“此前我一直不知道宮主生辰在這個時候。”

  “或許是吧。”深雪宮主還保持著一如以往的坦然,“我已記不清了。”

  吳霆錯愕地眨了眨眼:“什麼?不是今天?那、那宮主是今後便都定在今日了?今天可有什麼特殊嗎?”按朱雀歷來說,這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日子,難道是宮主出身的那個世界在今天有什麼額外的意義?

  任吳霆在一旁思路隨意跑偏,寒千嶺自顧自地低頭刮去茶水浮沫。

  今日整個深雪宮前所未有的歡樂熱鬧,廚房菜肴流水般傳到席上,偏殿中預備獻舞的女妖們正嘻哈著你推我攘。清平府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基本全部到齊。很快晚宴就將開始,所有人都將為深雪宮主的生辰舉杯相慶,然而只有寥寥數人才知道今日並不是深雪宮主的真正生辰。

  實際上,今天是洛九江的生辰。

  不過沒差,誰讓他早就把自己的生日分一半給了誕日不詳的寒千嶺?

  他分得那麼早,那麼大方。那時他們都還只是兩隻肉呼呼的白團子,紅衣服的小男孩抱著長壽麵碗向寒千嶺跑過來,手中還興沖沖地揮舞著筷子。天知道他是怎麼從桌上把這碗面偷渡下來。

  記憶中的孩子伸直了胳膊把面碗遞過來,湯麵上還臥著個流黃的雞蛋。“一人一半!”他這麼說,“我把兩個面頭全找出來,咱們就能一起吃。面也分你一半,生辰也分你一半,哥哥也分你一半,有的都分給你!”

  果然他們從來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彼此間能贈給對方七成的,就絕不會只給三分。寒千嶺舉盞,向半空中遙遙一敬,此時桌上除了他和吳霆的茶具之外,還額外布著一盞茶香嫋嫋的香茗。

  “今後都會定在此日,不會改。”

  吳霆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宮主是在回答他方才的第一個問題。

  茶香醇厚,將許多未說出口的話沖淡在腔子裏。寒千嶺垂下眼睫,唇角緩緩泄出半縷笑來。

  在以後的日子裏,隨著他的步履,這一天將不止于清平府,而要漸漸成為整個北地、整個朱雀界,乃至全三千界的盛典。天下人都要為那人的生辰歡呼慶祝,若有新生兒能恰巧在這一天誕生,他將被整個家族視為飽有氣運的孩子。

  因為寒千嶺能,因為洛九江值得。

  此時此刻,洛九江正趴在饕餮背上匆匆在界與界之間漆黑的時空中劃過。

  他若有所感地抬起頭,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自己和千嶺十五歲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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