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界膜
“這什麼玩意?”謝春殘驚訝失聲,“你們饕餮不是胎生的嗎?隨隨便便獻祭一隻就能換來十幾隻,其實你們都是拓印出來的吧?”
“這問題問我有什麼用,我做饕餮不到五年,業務還沒熟練到這個程度啊。”封雪咬牙回道:“你們這鬼地方連生殖隔離這種基本生物學規律都沒有,你居然還要我給你解釋明白饕餮是胎生卵生?對文科生要求太多了吧!”
“……不知為什麼,只要你一張嘴,我就想揍你。”眼看一隻饕餮如炮彈般直沖向雪洞,洞中小刃正在閉目打坐,謝春殘不敢稍退半步,只得凝神定目,張弓搭箭,頭也不回地沖著從遠處向此地飛奔來救場的封雪道:“可能就是因為你總說這種讓人能領會到嘲諷精神的話。”
他話音未落,弓弦一鬆,五支羽箭便已如流星般連珠射出,不偏不倚先後貫穿那只血色饕餮的左右兩眼。
封雪按著胸口往回疾奔,她剛剛被花碧流打飛出去傷及心脈,如今速度稍快一些經脈中就隱隱生疼,她卻只是強忍著不管。
“放心,真有這個需要的時候,我都是當面罵的。”封雪艱難勻息道。
與此同時,洛九江一邊出刀一面回撤。他剛剛刻意引花碧流同雪洞拉開距離,導致他現在自己離雪洞也距離不近。若他要一路走直線回去,至少要幹掉三隻饕餮才行。
他撞上第一隻饕餮的時間比謝春殘稍晚一點,但刀鋒卻和羽箭一齊刺入饕餮的要害,幾乎是整齊劃一的,兩隻饕餮同時在洛九江和謝春殘的手下煙消雲散。
“幻影?”猩紅到幾欲滴血的天色下,兩人異口同聲道。
隨著感知的提高,洛九江的敏銳度提升了不止一點半點。在這十幾隻饕餮顯出行跡的瞬間,他確實察覺到他們和花碧流的氣質微妙不同,原來全因它們都是幻影。
暗暗在心中記下這種屬於幻影的感覺,洛九江趁自己尚未落地,一氣呵成沖著第二隻饕餮沖去,只是他這次半斂刀鋒又垂著手,幾乎是主動送到那饕餮攻擊範圍內給人送菜。
謝春殘見他以身犯險不由一聲驚叫,洛九江閉目一笑,任由饕餮鯨吸把自己拽到巨口之中,在整個人將要沒入那血色大嘴前的一瞬,他抬起手來,看也不看,準確無誤地向著饕餮尖牙一抵。
只聽咯嘣一聲,饕餮頜間發出讓人骨酸的一聲悶響,洛九江滿手是血,借著液體的滑勁兒改抵為握,腳尖在那軟厚舌根上借力一踏,整個人卷腹翻上饕餮笨重頭顱。
“這些饕餮也不全是幻影,它們能鯨吞,有利齒……”洛九江揚起刀鞘狠抽饕餮後頸,隨即輕飄飄從它脊背之上墜下,閃身躲過對方全力一踏,看著自己被劃開一半的袖口“還有利爪。在對它造成致命傷害之前都能保持實體,足踏有千鈞之力,實力大約在築基四層,嗯,花碧流死前那個水準。沾血之後更加迅捷,小心別被它們咬到。”
大致判斷了一番這種幻影饕餮的能力,洛九江不再和這龐然巨物貼著皮毛團團轉捉迷藏,他斜地裏側掛下去,一刀深深刺激它的肚腑,恰借著它向前衝刺的力道了結了這只饕餮的性命。
“不過看起來笨了點,只知道傻乎乎地走直線也不會拐彎。唉,這麼看來花碧流還沒蠢到家,我之前錯怪他了……謝兄?謝兄在聽嗎?你跟雪姊同時一對二三沒問題的!”
“聽到!”謝春殘回話之時已經開弓如滿月,一弦三箭同時對準三頭饕餮。之前和洛九江一齊應對追殺,怎麼都培養出了不少默契,眼下洛九江一番探索,他頓時聞弦音而知雅意,“你自去找界膜薄弱處吧,小刃這裏我們看著!”
封雪如今位置正跟謝春殘抿在一根直線上,面前所有饕餮基本全被謝春殘擋了下來,因此還有餘力觀察局勢。眼看洛九江轉身欲走,她補充道:“遲則生變,九江你要快些。”
洛九江雙眼一彎,笑道:“好說。”,他清朗嗓音尚在原處響起,人卻早腳不沾地地縱身出去,他氣脈悠長,一息之間能越百丈之遠,幾個起落間,背影已在兩人眼中化成一個小小黑點。
直到洛九江身影近乎消失不見,封雪才抬手在謝春殘肩上一搭:“你且慢。”
謝春殘被她突然動手動腳驚個哆嗦,箭矢脫手而出,飛往了一個完全不搭邊的方向:“你、你有話好說。”
封雪匪夷所思道:“都到這鬼地步了就別管男女之別了吧,我說你至於這樣?”
謝春殘誠實道:“我怕你是餓了。”
“……”封雪原本沒有吃他的心,現在倒真有了。她深吸口氣,別過臉去不看謝春殘:“剛剛你那個‘胎生卵生’講得我有點不安,你我最好都殺得慢一點。”
“什麼?”謝春殘沒能領會到她言中意思。
“剛剛不該讓九江分心,所以我不說。但認真來講,我現在有點方。”封雪直白道:“我怕這東西生長方式是有絲分裂……唉,又聽不懂了?你加把勁兒,努力領會一下除了嘲諷之外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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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九江還不知道封雪心中的擔憂,他正在雪地上快走疾奔。
如今的一切好像都在最好的時候:花碧流被解決,小刃服下了築基丹,他丹田內明珠高掛,無一刻不閃爍著敏銳的感知,替他巡視著附近界膜的薄厚。陸旗一行人又喪命于地宮之中,追殺彷彿是很久以前的舊事了。
在一眼不盡的茫茫雪原之中,洛九江忽有一刻忘情。
他從來到雪原起,便無一刻不緊提著心。交手解決一場還有另一場,追殺逃過一次還有下一次,噁心人的事情層出不窮,事態也多次超出他預期般急轉直下。
然而現在柳暗花明,自由彷彿已經是觸手可及的東西了。
只要我找到一處最薄的界膜。洛九江翹著唇角,自己都沒覺察到自己吹了聲口哨,他滿懷喜悅地想到:只要找到那處界膜。
死地的界膜明顯比秘境中的更加堅韌結實,洛九江疾行百里,停頓在一處他至今為止看到最薄的界膜之下,手上試探性地比劃了一下。
也是提升了感知力之後,洛九江才發現界膜並不像他原先預想的那樣是張繃緊的死物,實際上,它給洛九江的感覺是緩緩流動的。
就像是一池清水,有人一拳蓄力打去確實能在水面上擊出一處凹陷,但下一刻它就同樣會被流動的清水補平。而一界的界膜可是比池水厚多了。
“……這東西應該比我想像中韌,我之前把它設想脆了。”洛九江自言自語,時不時還點一點頭,在心中幾乎拿定主意後,他低頭在此處做了個標記。
幾乎就是在他低頭的瞬間,整片死地突兀地暴動起來,洛九江感知中警鈴一片,大地在顫動咆哮,厚而不見底的雪層崩裂開來,露出底下成年不見天日的黑土。
“怎麼?!”
洛九江眉頭一跳,眼睜睜看著一撥躲藏在雪下洞窟中容身的修士受這異動所累,幾乎是毫無形象地被大地“吐”了出來,拍在雪土混雜的地面之上摔了個七葷八素。然而不等他們第一句罵聲出口,那道“吐”出他們的裂縫之中就吐出了更多東西。
那是某種粘膩的蒸騰紅氣,色澤純正,卻讓人在見到它的第一時間就想起邪惡和詭異。
霧氣無聲地將一頭霧水們的修士包裹其間,然後下一刻,雪原上無數藏身之地,都同時爆發出了整齊劃一的慘叫!
洛九江雙眸登時緊縮成細細兩粒!
不止是為這突變的事態,也不僅僅為四面八方入耳的淒厲叫聲,單單在他眼前,那十幾個修士飛快被紅霧侵蝕成液體一樣的形態,然後每一個都如鑄模一樣被塑成……塑成……
饕餮,又是饕餮!
不遠處有十幾隻饕餮眼看就要成型,洛九江卻無心再理,他咬著牙飛身掠至樹梢頂端,登高放眼望去,眼底映出一片煉獄般的血紅。
如赤血潑灑之地,盡為饕餮。
洛九江吞咽了一口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一下。不等他對眼前景色做出什麼反應,另一個念頭就飛快跳進他的腦海:小刃!同樣在雪洞裏的小刃!
現在已經沒空再去找那“界膜最薄”的地方,只能可哪兒算哪兒,夠用就行。洛九江頭頂的這一塊界膜已經算燒高香拜來的,他也不敢再要求更多。他飛快跳下樹去,左手倒擎自己長刀,右手緊握刀鞘,貫足了力道,暴喝一聲將其深插入地。
他這一手幾乎毫無保留,方圓十丈之內的雪和土具混合著迸飛出去,在此地以刀鞘為心,直留下一個深圓大坑。洛九江籲一口氣,再不看此處一眼,調頭就朝雪洞方向折返回去。
……
小刃的運氣說好算不上,幸而還不算壞到家。
在那陣把大家顛得東倒西歪的地動以後,紅霧從坍塌的雪洞裂縫中緩緩探出頭來,而小刃幾乎就在同時睜開了眼睛。
雪洞外封雪和謝春殘擔心她受此影響築基失敗,幾乎不等站穩就急忙靠近過來,而雪洞之內,小刃察覺到那邪異氣息後眉頭微皺,眨眼間就撥開頭頂亂雪飛身掙脫。
小刃向來以快著稱,閃身對她只是最基本的功課,進階築基之後就更是快得驚人,沒被那血糊糊的氣流沾到一片衣角。
由於兩邊都反應太快,她出來時倒是差點撞到封雪,趕緊伸手攔腰抱住,順便一劍鞘戳中近在咫尺的謝春殘軟肋,好讓他滾得遠點。
在這方面他們運氣顯然不錯,不過下一刻漫山遍野的饕餮露出頭來時,三人顯然誰都不這麼覺得。
小刃乍醒,是所有人中對事態最迷茫的一刻,她環視了一圈,不在狀態地轉頭去看封雪:“姐姐,都是你不認的弟弟嗎?”
封雪心中狂噴口血,艱難推辭道:“……不,姐姐當不起。”她的表情看起來簡直痛心疾首,“……我還是太天真,太天真。”
任她腦洞開破天際,也只想到有絲分裂,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是體內寄生!
不知是不是人的刺激閾點可以提升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封雪覺得自己此刻可能都有些麻木了。
而在白雪和赤獸之間,一道從遠處奔來的黑影格外引人矚目,洛九江氣喘吁吁地飛奔回來,看清並立三人後才鬆口氣。比起剛才的從容帶笑,他熱汗滿頭、身上掛彩、衣衫多處撕裂,真是不可謂不狼狽,也不知道為了能最快直沖回來劈了多少攔路饕餮。
“你們沒事就好。”洛九江簡短道。
“恐怕很快就要有事。”謝春殘沉著臉道,他眉頭緊皺,表情說不出的嚴肅和氣惱:“怎麼,來這一出,縉雲界是打算徹底不過日子了嗎?”
封雪冷笑一聲:“殺人對那老變態而言算什麼不過日子?畜欄裏的家豚弄死了他兒子,他懶得挨個辨認,當然是全都殺了,等打掃乾淨再買一批新的就是。”
“我在百里之外留下了標記,大家跟著我,我們殺過去就走。”洛九江言簡意賅地交代道。
即使在這種關頭,封雪也憑著女性特有的敏感察覺到洛九江情緒不對,她疑惑道:“九江?”
洛九江知她意思,低聲解釋道:“從來這裏開始,追殺就成了家常便飯。殺了亡命客還有追殺者,劈了追殺者還有陸旗,少了陸旗還有花碧流,死了花碧流又來這滿雪原的饕餮……”
“他們真當我洛九江隨便搓圓捏扁,怎樣追在身後抽鞭子也不會有脾氣嗎?”
“我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