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沈獨清和孟正兩個人,在上學的日子裡,幹什麼事都在一塊兒,一塊兒去教室,一塊兒去食堂,一塊兒回寢室,一塊兒隔著欄杆見弟弟,周末時一塊兒出去玩……等到了寒假,孟正回家了,沈獨清忽然覺得哪兒哪兒都不習慣了。
沈獨清每天一睜眼就盼望睡覺。因為,他和孟正會在睡前通一下電話。
大多數時候,都是沈獨清主動給孟正打電話。他總能找到打電話的理由,今天問孟正生意怎麼樣,明天說我這邊降溫了你那邊是不是更冷,又說非濁白天時說了什麼什麼孩子話,我學給你聽,你是不是也覺得非濁特別逗,再要麼乾脆把打電話的理由推到沈非濁頭上,對孟正說非濁想他了非要和他對話……
孟家人都已經習慣了,只要家裡的電話一響,喊孟正去接準沒錯!其他人的電話加在一塊兒都沒有孟正多。他和沈獨清不知不覺就養成睡覺前通個電話的習慣了。也不多聊,有事時聊個七八分鐘,沒事時說兩句話就掛也是有的。
時間就這樣一日一日走著。
孟正那攤子的營銷策略就是薄利多銷,衣服是真的賣得很便宜。
但就算是這樣,依然有不少人想要講價。
也是,討價還價是鄉鎮野集特有的文化之一,要是沒有討價還價的聲音,總覺得缺了點什麼。孟正就進了一些散裝硬糖和一些襪子。如果有人打算為了那三兩塊錢磨蹭半天,他就拿出一雙襪子說:「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再便宜我就要虧本了,要不然這樣吧,我搭您一雙襪子?這襪子也是純棉的呢,你瞧瞧,質量都特別好,穿著特別舒服。」或者看到帶著孩子的顧客,孟正就送糖果。
這天,孟正正招呼客人時,有個抱孩子的女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也是這人的視線太強烈了,孟正忍不住抬起頭朝她看去。
女人遲疑地問:「小哥……你是後山村的,是不?我記得你叫……正正?」
孟正笑著點了點頭,腦子卻轉開了,這到底是誰啊。
女人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抱著孩子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孩子的臉能正對孟正,對自己孩子說:「浩浩,這就是媽媽常和你說的恩人吶。快叫哥哥!」說著,她又轉臉看向孟正,抖了抖自己懷裡的孩子說:「是我啊,有一年夏天我還懷著他時,走在路上肚子疼,是你和你爸爸送我去的醫院。記得不?」
原來,這女人叫于菊花,孟正剛重生那會兒去鎮上買彩票,幫助過她。
孟正也是一臉驚喜地說:「是你啊……這孩子叫浩浩?來,浩浩,吃糖。」他說著就抓了一把糖往浩浩的懷裡遞。浩浩不認生,只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說這兩句話的功夫,攤子上又來客人了,孟正連忙招待客人。于菊花往旁邊讓了讓,順勢和孟媽媽聊了起來。于菊花說:「是你老公和你兒子救了我和浩浩啊!我原本想著,等我生了孩子,總要帶孩子去謝謝你們。結果,我剛出了月子沒多久,我婆婆的身體就不行了。她原也是強撐著,見我生了孩子,她親眼見到了,一口氣就鬆了……我把浩浩他爸叫回來料理了後事,浩浩他爸說,工地上想要招個幫忙做飯的婦女,我琢磨著這活我能幹啊,就跟著浩浩爸去了城裡……這期間就沒回來過……哎呀,沒想到今天在這裡碰見了正正!」
于菊花又說了些孟正能幹、祝孟家生意興隆的好話。
孟媽媽聽得高興,就和于菊花大姐、小妹地叫上了。
對於沈獨清這種在城裡長大的孩子來說,他們或許很難理解,為什麼兩個本來不熟的農村婦女能在很短的時間裡迅速熟悉起來,聊得熱火朝天。但孟正對此已經習慣了。他自己是比較注重隱私的,和別人聊天時,他不會主動暴露自己的隱私,也無心去探究別人的隱私,但他的媽媽愛聊天,他也不會攔著。
孟媽媽就誇浩浩養得好,又問于菊花在城裡一切順利不。
于菊花喜氣洋洋地說:「大姐啊,咱農村裡出去的人,別的優點沒有,就勝在做事勤快、為人老實,你說是不是?浩浩爸的老闆就看上他這點了,今年點了他做工頭,管著工地上的大小事情,工資待遇都提上去了,人還沒有以前辛苦。苦盡甘來啊苦盡甘來……這要以前,哪想得到能過這樣的好日子……」
于菊花的丈夫叫姜有海,姜有海的老闆姓邢。
邢老闆原本也就只是一個小包工頭而已,但這兩年接連弄到了幾個工程,很是賺了一些錢,也搭上了一些人脈,如今漸漸就做大了。工地上的事,他以前都是親力親為的,時不時就會來工地上轉轉。但現在攤子大了,他每天光是應酬就要花去不少的時間,不可能隨時來工地上盯著,就提了姜有海做監工。
姜有海對於邢老闆的提拔很是感激,心裡藏著一股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所以,什麼欺上瞞下、用劣質材料換好材料、拿回扣等等,這種行為都是不會有的。他就老老實實地記著刑工頭說的每句話,力求工地上一切都符合規範。
「那挺好的啊。」孟媽媽說。
「可不是麼!」于菊花激動地要拍自己的大腿,「我也是去了城裡才知道,一樣是當老闆的,有些老闆好啊,有些老闆格外壞。你說我們農村人出去賺點錢容易不?那些壞老闆還扣著農民兄弟的工資不給……但邢老闆就從來不幹這缺德事,那真是一個好老闆,老天爺都看在眼裡,也難怪他這兩年越做越大。」
孟媽媽笑著說:「這話放在你當家人身上不也是一樣的嗎?你當家人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做事,大老闆都看在了眼裡,難怪會提拔他做監工呢!」
聽了孟媽媽這話,于菊花原本想謙虛一下,但她實在克制不住心裡的激動,於是壓低了聲音說:「大姐,真不是我自誇啊……我聽說,我們那個邢老闆有個小舅子,老闆娘一直想讓親弟弟來做監工,可老闆硬是不同意。你想想,一個是小舅子,是親戚,一個是浩浩爸,大老闆最後還是選擇了浩浩爸。要不是浩浩爸果真是個好人品,被大老闆看在了眼裡,他怎麼可能會選了我們呢?」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孟媽媽很是讚同地點著頭,「憑良心做人,憑良心做事,肯定不會錯的。」
孟正在一旁聽了幾句,對這話題不是很感興趣,就沒有繼續聽了。
他卻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帶來的蝴蝶效應。
要不是孟正想要去買彩票,浩浩在他媽媽肚子裡就流產了,不可能生下來,于菊花和她老公的日子也不可能會越過越好。邢老闆還真就選了自己的小舅子當監工。他卻不知道,那個妻子口中僅僅是有些愛玩愛鬧的小舅子其實早就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一個喜歡賭博的人,等他賭紅了眼,什麼錢不敢拿呢?
刑工頭後來在這個行業查無此人,就是被小舅子連累了。
可現在,刑工頭已經徹底知道了小舅子的尿性,絕對不會被小舅子拖後腿。他為人圓滑但又不缺堅持,在他手底下幹的農民工不會拿不到工資,他負責的工程也絕對不會存在以次充好的現象……他會在這個行業中一步一步做大。
這會影響很多人、很多事。
蛋糕一共就那麼大,邢老闆崛起了,那別人吃到嘴裡去的蛋糕肯定就少了,Z省內涉及到工程這一塊的勢力必然會重新洗牌,連帶著招標辦、質監局、規劃建設局中的勢力也會發生變動……這一連串反應所帶來的變化是驚人的!
但這些事距離孟正的生活太遠了,他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發現兩輩子的差異。他只是在于菊花說現在進城打工的人越來越多時,腦海中冒出了一個想法,希望每個民工都能遇到像邢老闆這樣的良心老闆。
等到攤子上的客人越來越多,孟媽媽也得招呼客人了,于菊花就不好意思再拉著孟媽媽聊天了。她非要請孟正一家吃飯,但孟正他們要看攤子走不開。
于菊花就說等到正月裡一定要帶著浩浩去孟正家拜年。
晚上,孟正和沈獨清打電話時聊到了于菊花,說:「……浩浩媽非要讓浩浩喊我哥哥不可。哎,那孩子長得特別可愛。穿的圓滾滾,像一顆大圓球! 」
隔著電話看不到對方臉上的表情。
孟正從來都不知道,當他在電話裡誇著袁方和劉劍時,沈獨清嘴裡說著「那很好啊,他們真棒」的話,心裡卻是酸溜溜的。沈獨清忍不住要在心裡嘆氣,明明是他最先認識孟正的,結果他至今還沒去過孟正的老家,倒是任楓、袁方和劉劍一個個全都去過了,還一個個都很討孟正家裡長輩的喜歡。
這種酸溜溜的心情可以謂之是吃醋了。
可心虛的沈獨清又不敢把自己吃醋的情緒表達出來。
這會兒聽孟正在電話裡聊起了浩浩,可算是被沈獨清抓住機會了。他開著免提,對沈非濁說:「非濁啊,你孟哥哥又多了一個弟弟,還誇那個弟弟可愛呢。你吃醋不?」快說你吃醋,好讓你孟哥哥知道,別老在電話裡誇獎別人!
沈非濁驕傲地說:「我不吃醋!」作為一名光榮的小學生,他很大方的!他才不做那種「我的朋友只許有我一個朋友不能再和別的同學玩了」的幼稚事呢!
沈獨清:「……」
「沒關係,就算你吃醋了,孟哥哥也不會說你小氣的。」沈獨清用溫和的語氣強勢地暗示著自己弟弟,「你認真地回答一次,你吃醋嗎?要實話實說。」
沈非濁眨了眨眼睛,遲疑地說:「那……那我稍微吃一點?」
沈獨清沖著電話喊:「都聽到了吧,非濁吃醋了!」
孟正:「…… 」
這是沈獨清把醋瓶子打翻了,非逼著沈非濁嚐一口吧?好像在哪本書裡看到過,友情也是有獨占欲的,青春期的孩子尤為如此。孟正自以為明悟了。
孟奶奶去廚房倒水時,聽見孟正哄著電話那頭的人說:「……要不然等夏天天氣暖和了,我陪你騎自行車,從市裡騎回來,你說好不好?到時候我帶你去山上玩。山上有我的秘密基地,從來沒告訴過別人,就告訴你一個人……」
孟奶奶抖了抖雞皮疙瘩。嘖,老寡婦真聽不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