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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合歡》第44章
☆、第44章

  「嘖嘖,好一場萋萋別離呀~!可惜……他回不來了,我父皇此番可是執意要他性命。」

  眼見得幾匹大馬消失在拐角,青娘揩了裙子就要拾階回府,頭頂上方卻傳來少年一聲輕叱,跳脫的嗓音裡滿是幸災樂禍。

  這討厭的毛孩子,也不知到底哪根神經不對頭,明知她討厭他,吃了她無數的白眼,下回還是照樣嬉皮笑臉的來;來了也就算了,回回都是一張烏鴉嘴。

  青娘看也懶得看他一眼,淡笑著擦過玄銘身旁:「他要是回不來了,你將來做了皇帝江山也不穩呢。」

  「該死,你個妖婦!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出口?!」受了忽視的少年太子一柄玉扇「啪」一聲合起。本又要開始發怒,只一雙桃花眸子煙波瀲灩,好似想到了什麽極為得意之事,卻又嘻嘻壞笑開來:「也罷,暫且由你快活,不日便有得你哭。」

  撂起一襲鈦藍色精致長袍,輕搖小扇自往湖邊去聞他的陀羅迷香。

  終究是個養尊處優目中無人的小子,青娘也懶得與他計較,揩著裙子自在後頭款款走路……花幽谷的迷香都是癮物,他中得這樣深,到時候誰哭誰笑還說不準呢。

  「合歡且慢。」

  石獅旁忽傳來一聲淡漠輕喚,那聲音空而虛渺,好似在耳邊,又好似飄在很遠……直嚇得青娘渾身顫了一顫。

  該死的,方才怎沒發現他?

  拍著胸口回過頭,見果是那一貫溫潤如玉的第一公子,知他從來不屑與她計較,口氣便也十分不友好:「又不是貓,走路不能出點聲音呐~~」

  「嗬,木白一直等在這裡。」蕭木白淡淡一笑。這個男人,無論如何引人注目,卻總有辦法將自己隱於無形。隻這一點,倒是比之玉麵夜叉來得更加可怕,終究玉麵一來,四周便盡是逼人寒氣,由不得你不去注意。是以,黑白相合,一陰一柔,兩個都不好對付,這也便是花幽谷能在正邪兩道間多年屹立不倒的一大緣由。

  蕭木白今日難得換了一襲青衣、袖口鑲著白狐毛邊兒,配著那張清冷笑顏,越發如風般超然。隻你若細細看他,便能發現那向來空無一物的眸子,此刻卻分明倒映著一娓窈嫋。

  嗬,如今你眼裡倒是有我了……終究是個女人嚒,青娘輕掃一眼,眉目間卻添了些許快意:「怎麽?他都快被你們弄死了,還要來這裡做什麽?」

  蕭木白卻只是笑,也不去計較她話裡的刺。面前的女人近日臉色紅潤,雖還淡淡覆著一層假麵,但那眉眼間流光飛舞,卻是昔日懦弱少女從不曾有過的。

  那個男人必然是十分疼愛她吧,也是,她這樣的女人……一時心底也不知到底是該欣慰,還是悵然,隻淡淡一笑道:「看來你最近很好。」

  那清淡眸子下的紅痣在蒼白光影下尤顯得鮮豔動人……人都說眼下紅痣者多情,怎多出他這樣一個另類?

  青娘哧哧笑了起來:「是啊,好極了呢~~他可不似你們這些人,滿肚子裡的都是心眼。喜歡誰,就一心對誰好,把我們母子寶兒一樣的疼……怎麽,這樣好的人你們也要害死他嚒?」

  她這會兒的口氣好生帶著刺,她可以在玉麵跟前伏低,卻獨獨偏要在他面前逞強,為著曾經被他戲弄過的感情;也為著當初脫去衣裳,不要臉的迫他放自己出谷時,他那雙不解又同情的冷蔑眼神……

  「嗬,想不到木白在你眼裡竟是個如此低劣的角色……」蕭木白潸然一笑,笑容好不自嘲。也是,推出去便沒有了。那背後的,你不說,人家不明白。恨,自然便恨到了骨子裡。

  「近日嚴寒,谷主舊病又犯……你該知道的,別人的藥他從來不肯喝,你是不是……可以回去看看他?」

  少見他這樣躊躇無力的口氣,青娘腦袋裡一瞬浮現出那張陰冷蒼白的絕色容顏,白扇黑袍,寂寥獨立,步子不自禁頓了一頓……下一秒,卻又偏如若無事一般款款往後院走去。

  蕭木白眉眼一暗,無奈歎了口氣:「也罷,我今日來實是要向你代個話……谷主讓你近日準備進宮。」

  青娘住了步子,忽然覺得十分好笑:「嗬~~我可不去。我終究是替他生了孩子的,就這樣將我當成美人看待麽?碰到個正派的將軍,我還能守得住合歡;若要讓我進宮,我可不知要如何去擋那色胚皇帝。」

  「阿歡,你為何非要這樣錯怪谷主?你該知道的,他若不愛你,當初何必要給你種下合歡……他這樣做亦實出無奈。」蕭木白凝了眉,從不知道那樣柔軟的一個女子,轉了個身,竟能變得如此陌生。

  「我不去,要去你讓他去好了。」青娘可不輕易聽他。好似忽然才意識到這是句不要命的話,又「哧哧」自嘲了起來……你這沒骨頭的女人,也就隻敢在這家夥面前發一發槍藥,倘若讓那幽冥一般的男人聽到,幾條命都不夠他懲罰。

  ————————————————

  小京從廊上跑過來,手裡提著一掛湯缽,身後一扭一扭隨著滿臉不情願的川兒,絞著細繩懶散地拽著一隻胖狐狸。

  見夫人來,便將湯缽往青娘手中一遞:「夫人,小心拿著。」

  「好。」青娘笑著接過,抱起川兒去往小門邊行去。

  操著近路。

  窄而清冷的小道,因著無人行走,一片兒過去的白。才拐過幾道彎,很快便能看到幾間低矮磚房。

  小門處早早立著一個老婦人,大冷的天竟也不知道添衣裳,掛著一身單薄青裳,一會兒在門邊探個腦袋,一會兒又趴在雪地上聽聽。幹瘦的身子在寒風中樹葉一般晃蕩,直看得人脊背寒涼。

  「歡歡、歡歡來啦~~」見青娘來,婦人竟像個孩子一般拍著手笑。大概一瞬記起不能被周圍人察覺,趕緊地又閉上嘴巴。

  她的手那樣細,細得仿佛只剩下外層一麵薄而蒼白的皮;乾癟的嘴角同樣也泛著一層硬去的老皮……是啊,她全身都只剩下一層皮了。

  川兒趕緊將小狐狸往身後藏起來,扭擰著不肯再走近……老婆婆這麽窮這麽醜,才沒有好東西可以換他的「小歡歡」。

  青娘理了理婦人歪斜的外裳:「前日送的衣裳怎麽不穿?下次再叫錯名字,我不給你來送東西吃。」

  眼睛裡雖帶著淡笑,卻並不去看那婦人……說來,她也不過才四十出頭呀,卻這樣老了,早就沒了昔日的豐腴風情,大約剩下的時日果然不多,連蒼白的皮下都透著死灰般的黑青……真心不忍多看。

  老婦人很焦急,本來還在狼吞虎咽往嘴裡塞著餅子,聞言差點兒都要嗆住,趕緊拍著胸脯發誓:「沒有沒有、我沒有告訴別人……歡、青娘,我很乖啊,不會亂說……你回來了就不要帶寶寶走了。」

  精光爍爍的眸子瞥了一眼青娘腿邊的粉嫩小人,極細的手指又往懷裡掏去。她的胸脯都已瘦成了幹,掏了半天的功夫,掏出來的卻是一枚新鮮的栗子,獻寶一樣遞至川兒跟前:「給,寶寶~~歡歡小時候最愛吃的栗栗~~~」

  那模樣,直嚇得川兒鼓著小嘴使勁兒往後退:「不要,不要……噗,噗……你是妖怪……」

  老婦人笑容一僵,這樣好吃的東西,還是從小唯房裡偷偷拿出來的呢,她都捨不得吃,怎麽就不要呢?好不沮喪啊,眼神又恍惚了:「不是妖怪,不是……他才是妖怪……他才是……」

  見婦人又要有發瘋的兆頭,青娘難得地彎下腰在川兒屁股上狠狠掌了兩下:「沒禮貌~,叫婆婆~!」

  生下來便是母子相依,見慣了娘親眉眼彎彎的笑,幾時有過這樣變臉?川兒委屈極了,紅潤小嘴往下一癟,頓時「哇」一聲淒哀哀哭了起來。

  那稚嫩的小兒之聲,在寂靜小道上好不突兀,直哭得人心肝抽疼。

  「嗬嗬……果然是我的骨肉~~」幾步外忽傳來一聲陰幽淡笑,接著便是一聲低而強抑的咳。

  一股滲人寒氣瞬間迫身而來,不用看都知那說話的是誰……青娘渾身由不得將將一顫,該死的,這樣低調也能被人發現嚒?

  回過頭去,幾步外不知何時竟多出來一輛馬車,黑木車轅黑布車篷,隻今日卻難得的低調,沒了黑麵護衛,只一名素衣車夫蜷在車前幹候。

  那絕色的夜叉公子,依舊一身純黑長袍,執著一柄素白絨扇:「你近日時常來這兒啊……聽說你要見我?」

  青娘握著川兒的手忍不住一頓,看來自己的一言一行終究沒逃過他的視線,心中忍不住自嘲,也是啊,他哪裡肯這樣輕易放過自己呢?

  雖已告訴過自己一百次,再見面不要害怕他,畢竟她又不欠他……可是,終究擋不住骨子裡透出的那刻骨恐懼。

  「谷主。」青娘垂了眸子,低聲施禮。

  「哼。」鍛淩鈺冷咧勾唇,人已鬼魅般行至女人跟前。薄涼的指尖親昵撫著女人無華臉頰……一月不見的功夫,她倒是越發的靈動了……想到黑麵暗裡的稟報,鳳眸裡森寒掠過,擋不住一瞬洶/湧而來的劇咳:

  「咳,咳咳……你卻是第一次開口要見我呢,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你看,你終究沒有忘記我們之間的情分,是麽?」

  「打、打,壞嘟嘟……」川兒很害怕,小小的身子拚命在娘親腿邊蹭來蹭去,巴不得將自己隱在娘親身體裡,不要被任何人發現。

  他可沒忘記那天晚上的夢,不要以為去掉面具他就認不出來了,就是這個漂亮嘟嘟不讓他上那條黑黑的船,還推了他一下。

  鍛淩鈺向彆扭小兒掃去一眼,心裡頭好笑,卻也不屑於他計較。自從袖中掏出兩隻兔毛暖袖,俯□往老婦人手上一遞:「給你,莫要凍著了手。」

  好看的鳳眸彎彎,語氣竟也難得的多了層溫度。

  可怪。老婦人竟也不怕他,像是早已十分相熟,仰著斑白的腦袋對著鍛淩鈺咧嘴笑,傻嗬嗬道:「好、好啊……回去代我問歡歡好……」

  明明方才一勁對著青娘叫「歡歡」,這會兒眼裡卻只餘下面前的絕色男兒,哪裡再記得上青娘半分?

  青娘眼裡略過一絲狐疑,暗暗顰眉向玉麵看去。

  好似未曾察覺女人的困惑,鍛淩鈺撂起精致純黑長袍,朝幾步外馬車招了招手:「我也常來看她……走把,隨我去一個地方。」

  也不顧女人願不願意,一指薄涼按上青娘削肩,定了她的穴,自攬了她往車篷裡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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