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昆侖02
昆侖要重立, 可不是說一句話那麼簡單。
一旦牽涉到了利益,各方立場就會變得復雜多變,甚至可能出現“朝令夕改”的狀況來。
這些事情,一劍江寒慣常不問,也未想過。秦湛在閬風待了那麼多年,被宴天澤針對了那麼多年,也不至於連這點道理也想不到。
昆侖重立,他們能拿出手作為籌碼談判的,除了昆侖慣常的五峰峰主的位置,不過也只是秦湛和一劍江寒手裡的劍。說著難,其實若是以秦湛如今的名望與一劍江寒手中劍壓,這天下倒也沒有他們做不成的事。
只是武力所迫終究是下策。秦湛想要的,是個全心,眾人尋道證心,承昔年百宗之源風骨的昆侖,而不只是一個掛著名字的、人心渙散的聯盟。所以她先去了桃源,准備去見綺瀾塵。
綺瀾塵對鳳舞那一戰,可謂傾盡全力而出,甚至連桃源四景的終景都用出來了。也得虧綺瀾塵修行扎實,闕如言又妙手回春,除了華發成雪,倒也一時沒旁的病態了。
她甚至好的比秦湛還要快些,在靈力充沛的桃源中修養了五六日, 便能行動如常了。
秦湛和一劍江寒剛至桃源的時候,甚至還瞧見了桃源門口立著的那塊碑。
秦湛看了看上面的字,默默看向了一劍江寒:“我以為綺師姐願意陪我去十二金殿,氣早就消了。”
一劍江寒:“……我一直當她沒真的生你氣。”
因著這塊石碑還立著,桃源的弟子也不敢放秦湛進去。
秦湛瞧著那桃源弟子都快急出了眼淚,忙道:“哎,我也不必一定要進去。”
她看了眼一劍:“要不你去說罷。”
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道:“你在這兒等著。”
秦湛怔了一瞬,等反應過來一劍江寒是什麼意思後,一劍江寒已進了桃源內,連背影都瞧不見了。
秦湛嘆了口氣。
桃源守門的弟子還以為秦湛是在怪罪桃源依然立著這塊石碑,期期艾艾道:“劍、劍主,我覺得、覺得前塢主可能只是一時忘了,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秦湛覺得有趣,忍不住想逗這個入門怕是還未有幾年的年輕弟子。
她笑著問:“我已無了燕白劍,你倒不必再叫我劍主。”
那弟子聞言,竟一本正經:“劍主就是劍主,不僅僅是燕白劍主,也是正道心中唯一的劍主。”
秦湛被這樣高的評價一時說的頓住。
她原以為桃源因著綺瀾塵原本和她的過節對她評價不會太高,卻未想過,當日在賞劍會上夢曦晨對她有禮謙恭,摘星宴上朧月清對她十分尊敬,倒也未必是她那時勢強的緣故。
綺瀾塵……本就不是會因個人私怨,而去影響整個門派的塢主。她氣質清冷如月,何嘗個性不也如月皎潔溫柔。
秦湛正有所感慨,綺瀾塵便隨一劍江寒出來了。
她一頭華發,多少有損原本的容貌,只是她神色自若,氣質如舊,這樣一來,反倒並不讓人覺得她的白發是缺憾,反成了她獨特於旁人的特征。
秦湛不免想起了小花當日的預言……巫祝之言,除了她,倒也一一說中了。
不過只是發白,這個結局對於綺瀾塵而言,已經算是很好了。在答應秦湛的那一刻,綺瀾塵原是連命都做好了會丟掉的准備。
她款款而來,正見秦湛微微低首與那弟子說話,微挑了眉梢,道:“一劍說你尋我。”
秦湛:“……”
秦湛咳了聲,苦笑道:“是這樣的綺師姐……”
綺瀾塵對她道:“和我來吧。”
秦湛指了指那塊石碑。
綺瀾塵眼裡忍不住透了笑,她道:“我如今不算是桃源的弟子,我的住處也不在桃源裡。算不上違了我自己的話,你跟著來便是。”
秦湛眨了眨眼,便笑著跟了上去。
一劍江寒看看她又看看綺瀾塵,不明白為什麼這兩個人都不叫他直接毀了石碑算了。沒了石碑,秦湛不就能進桃源了嗎?
一劍江寒:我真的不懂女人。
在綺瀾塵如今暫居的木屋內,秦湛道明了來意。
綺瀾塵道:“若是你去說,雲松應會同意。,雲松若是應了,再有一劍江寒同祁連掌門協商,怕是能成。祁連劍派如今的實力,怕是待不住四宗的位置,歸於昆侖於他們好處遠大於弊處。”
頓了一瞬,綺瀾塵道:“只是閬風等昔年八派……”
秦湛頷首:“我知道,大家都有私心,誰也不想從掌門變成個長老。所以我這麼想——”
她湊近綺瀾塵耳語了幾句,綺瀾塵的眼眸睜大了一瞬,而後頗為無語。
她道:“你這樣……”
秦湛笑問:“師姐覺得如何?”
綺瀾塵:“是個好辦法,我會幫你。”
秦湛知道綺瀾塵會幫她,其實她來主要是為另一件事,秦湛道:“我聽聞綺師姐為了我當初所托之事,動了桃源禁地,如今連桃源弟子都不是了。”
綺瀾塵抬眸。
秦湛道:“綺師姐……若是我辦成了,你願不願意來昆侖?”
綺瀾塵忍不住微微一笑。她此時這般笑起來,倒與秦湛記憶裡,在摘星宴上被她和一劍江寒比拼給逗笑時的桃源二師姐像極了。她笑了片刻,方才斂了嘴角,對秦湛說:“不去。”
秦湛:“……哎。”
綺瀾塵道:“我難道還要為你們師徒奔波一輩子嗎?清兒年紀尚輕,我因著先前之事,也未能將諸事教會她,便匆匆先將擔子移給了她,如今萬事皆定,我也該多陪陪她了。”
綺瀾塵似笑非笑:“秦湛,不是只有你有徒弟。”
秦湛:“……”
秦湛忍不住又笑出了聲,她說:“綺師姐說的是。”
秦湛陪綺瀾塵喝了一杯茶,是綺瀾塵自己炒制的桂花茶。清香的桂花配上好的毛尖,飲起來不會太濃也不會太淡。多年前什麼事還未發生的時候,綺瀾塵便會這麼給她與一劍江寒泡茶。只是他們倆總是不會欣賞,綺瀾塵就算介紹的再多,秦湛和一劍江寒也是——
“好喝!”
綺瀾塵:“……”算了,我計較什麼呢。
兩個時辰後,秦湛與一劍江寒告辭。
綺瀾塵答應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秦湛一點也不擔心桃源這裡,剩下的事情,便是真正需要一劍江寒幫忙的地方了。
秦湛道:“一劍我們去閬風。”
頓了一瞬,她冷靜而理智地吩咐道:“到時候你嚴肅些,無論宋濂問你什麼,你都答不知道。”
一劍江寒:“……?”
饒是一劍江寒信秦湛信得能將命交托在她手上,在這一刻也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安感。他感覺自己即將要被秦湛算計了。
閬風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築閣和衍閣忙得團團轉。最後宋濂還是在劍閣見的他們,劍閣偏遠,反倒是五峰中受損最輕的地方了。
劍閣內,依然是秦湛為首,宋濂與一劍一人坐在一邊。
秦湛將來意盡數和宋濂說了,不過倒是與一劍江寒說的不太同。秦湛的意思該是並八派兼祁連劍派,但到了宋濂口中,卻是祁連與閬風合並,共稱昆侖了。
閬風的劍閣如今只有秦湛,可謂名存實亡。若是祁連劍派加入充實劍閣,宋濂當然喜聞樂見。
只是——
宋濂道:“祁連劍派……怕不是不甘為下的吧?這掌門——”
秦湛笑道:“宗主覺得誰更合適?”
宋濂當然是偏心閬風的人,但他也知道以他的能力坐穩秦湛配合的閬風還行,再壓一個祁連劍派?怕是超出他的能力了,況且他這個掌門本就是趕鴨子上架,常有心力不濟的感覺。一個秦湛就夠他頭疼的,再加一個祁連劍派掌門?他長得老,又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宋濂果斷道:“秦師侄力克魔道與雲水宮邪仙,若是你來,當然無人能質疑。”
秦湛道:“確實是無人能質疑,但掌門令可能暢通?祁連劍派可會覺得我的命令是偏於閬風損了他們利益的?”
宋濂:“這……”
秦湛道:“宗主不妨再想想。”
宋濂思索片刻,看見了一劍江寒,他道:“既然立的是昆侖派,若有一劍江寒出任掌門……我想這天下都不會有人提出異議的。加上一劍江寒如今在教導雲松劍術,雲松是他唯一的傳人,也就是下一任的昆侖掌門,祁連劍派怕也不會有意見。”
秦湛道:“宗主想得周到。”
宋濂道:“只是這樣一來……”他面色猶豫,瞧了眼一劍江寒,壓低了聲音:“咱們閬風不就虧了嗎?”
秦湛又問:“那……宗主覺得,若是祁連劍派聽聞一劍江寒要立昆侖,先來投靠。有一劍江寒和祁連劍派的昆侖,我們閬風還做得穩第一把交椅嗎?”
宋濂想說,若是秦湛康復自然還是穩的。可眼見秦湛沒個六七十年回不到原本的狀態,而一劍江寒則是會繼續精進,未來如何還真是難說。
秦湛太了解宋濂的死穴了。
她道:“我閬風祖師,心念皆是承昆侖道統,連閬風五閣也是仿昔年昆侖五峰。這麼些年來,閬風一直是正道之首,只遺憾我力有不逮,日後……”
宋濂忍不住去問一劍江寒:“一劍江寒,我知你與我秦師侄交好,若是日後兩派有所齟齬,師侄可會看在情分上,助閬風一二?”
以一劍江寒的個性,自然是要說“會”,可他先頭才答應了秦湛。
所以他只能冷冰冰地說:“……不知道。”
宋濂:“……”我就知道!牽扯到了利益,感情就要淡了!
秦湛嘆息:“一劍,你這樣倒是有點傷我的心。”
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在這一刻迅速的想起了秦湛到底是個多可惡的人,他不應該因為她這些年修身養性就忘了她的本質。
一劍江寒低聲咬牙:“秦湛。”
他這一聲,聽在宋濂耳裡更像是對他先前那句話的不滿。
宋濂只得說:“一劍師侄也不要動氣,容我再想想,再想想,這麼大的事情,我也要與其他閣主商量一二。”
秦湛溫和:“宗主說的是。”
宋濂走了,一劍江寒看向秦湛:“你確定最後閬風會同意?”
秦湛道:“闕師姐大概會同意,徐師兄沒什麼主意,只需要冷師叔不插手就好了。”
一劍江寒又問:“那剩下八派呢?”
秦湛道:“綺師姐回去處理,回頭大概會給你個名單吧。”
一劍江寒:“名單?”
秦湛道:“不適合再做掌門的人的名單,到時候就需要你提著劍,去走一遭了。”
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困惑極了:“不是你說最好不用武力嗎?”
秦湛解釋:“不需要你真的把他們打一頓,只需要讓他們知道你一人便足夠撐起昆侖,並不需要他們便是了。”
一劍江寒更不明白。
秦湛笑道:“只有你不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才會上趕著求著你需要他們。對,在戰場對付那些不聽話的修士這個辦法也好用。”
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實誠道:“秦湛,我現在信你打贏當年和魔道那場仗,不是單靠燕白了。知非否總是不肯放過你,總有他的道理。”
秦湛:“……”
秦湛緩聲道:“我怎麼覺得你在罵我。”
一劍江寒忍不住大笑,秦湛瞧著他,沒忍住也笑了。
笑了一會兒秦湛道:“別忘了,事情解決,你便是掌門。”
一劍江寒:“……我什麼時候答應的?”
秦湛道:“宋師叔以對待昆侖掌門的語氣詢問你態度的時候,你答了不知道,不算是默認了昆侖立,你便要做這掌門嗎?”
一劍江寒:“……”你又坑我。
秦湛拍了拍他的肩:“這個掌門,真的只有你來做才能服眾,因為你才是昆侖傳人,是現今的第一劍,你來才是名正言順,才是理所當然。”
一劍江寒聽後,甚至忍不住懷疑:“你總不會是因為這個,才斷了靈脈吧?”
秦湛:“……”
一劍江寒見著她因為這句一個字都說不出,被堵著的模樣,忍不住發笑。
他拍著秦湛的肩問:“你說你後山的果子好吃,這麼多年我也沒來嘗過。哪兒的,你帶我去吧。”
秦湛無奈的笑,她道:“還有酒,我請你喝吧。”
劍閣冷清,但卻又似毫不冷清。
這世上雖無了越鳴硯,但劍閣內皆是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秦湛用綠色的玉盤盛了果子,尋了最好的那一顆,卻放置在了空曠的右手邊。一劍江寒見了,卻也不問她。
一劍江寒認真問:“秦湛,若我為掌門,你想做什麼?”
秦湛沉吟片刻,方才笑道:“還是劍閣長老吧,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