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吵雜的人群散去，偌大的空間裡又只剩兩人一狗。

他們愣了一會兒，癱坐回桌旁，不約而同抬頭看了對方一眼。他們之間大約有半臂的距離，但兩個人都嫌遠，就湊近了點，而後又近一點，直到快貼起來，趴在他們中間的大寶嗚咽一聲，極不情願地走開，挪回自己小窩中，繼續酣睡。

「對不起，我都不知道你當年來找我。」

林宇軒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如果我沒有逃跑，說不定我們的娃……」林宇軒突然發現自己的腦迴路被田騰飛帶歪，趕忙正回來，「說不定我們早就在一起了。」

田騰飛也感受到了同樣的遺憾，攬住林宇軒，細細地親了好久，才和對方分開。

「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田騰飛指著桌子上那幾箱林宇軒的寶物。

「歌迷的本分。」

「你跟我說多好。我可以送你各種不同的版本。」

田騰飛拿來一張就要簽名，卻被林宇軒殘忍地推開手。「那是我的珍藏品，每一張都是。是記憶啦，等你出了新專輯再給我簽，我要給親愛的小軒軒什麼的……」

田騰飛拉過林宇軒的手，在上面來回畫，線條剛好是他本人的名字。他寫完一遍，親了親，然後往林宇軒的珍藏品裡按了按。

「是不是比親愛的小軒軒更好？」

「犯規。」

田騰飛看著眼前的人，又想到當年或許就在門外的林宇軒，心裡難免泛酸。「如果第一張專輯那天我不搗亂，不刻意去簽筆劃更多的'田藤霏'，我可能就見到你了……」

想起那天人群中的嘆息，想起在觸目可及之處離場的田騰飛，林宇軒仍然有些心驚。「是有點可惜。」

「這次再也不會放你走了。以後每一個重要時刻，我們一同度過。」

「可是，」林宇軒剛放輕鬆的表情又有些急，「你第一場個唱我去不了……怎麼辦……」

心愛的人這樣為自己擔憂激動，情緒變幻，田騰飛心裡反而感覺甜滋滋的。

「這有什麼關係，我知道你的心和我同在。」

「我會給你在前排留一個最好的位置，正中間，離我最近。那個位置會架一台錄像機，我身上別感應器，錄像機跟著我走，就像你的眼睛，」田騰飛說著，啄了下林宇軒，「然後唱到我愛你的時候，我會偷偷看你一眼，假裝你也在看我。」

「我的視線什麼時候離開過你。」林宇軒笑著，堵住那張似乎還要表達愛意的嘴。

而一個吻，無論如何也勝得過千言萬語。

田騰飛撩起林宇軒的毛衫和襯衫，來回摩挲他有些乾燥的脊背。

「叮咚……」

從小家教良好，大學畢業於盛產紳士的英國的田騰飛，在又一次被打斷和林宇軒的親熱時，爆了粗口。非常不文明地，連飆好幾句。

「你們是認真的嗎！」田騰飛抬頭，沖頭頂虛空的天花板喊，「想和喜歡的人生命大和諧就這麼難？！」

「不好意思呃，」林宇軒紅著臉接起對講機，螢幕上和聽筒裡同步傳來西西里先生，「我忘了我的包……」

時間再過去一陣子，就臨近西曆年與年的交界。林宇軒跟的工作才進行到一半，元旦按照原計劃，和他的業界偶像一起度過。

不過他當然忘不了，他心心念念的人新專輯的第一炮。

林宇軒還認認真真地列了個時間表，不過他的第二位導師葉俊鋮一看，便開始嘲笑他：「你晚上蹲點還蹲得下去。」

「我好歹也有職業精神！」

「行了，我准你假。補充好能量，才能更好投入工作。」葉氏導師，露出一枚純良的微笑。

既然准了假，林宇軒就不再推脫。他白天好好地補充睡眠，迎著暗夜睜開眼。

洗漱後稍微吃了點晚餐，大約就要到演唱會結束的時間。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在床上又爬起來，翻了兩個跟頭，度秒如年。

林宇軒記得田騰飛跟他念過廣義相對論狹義相對論什麼的，能解釋時間流逝相對的快慢。反正他聽不太懂，但他希望時間跳到下一秒，再下一秒，直到加了西西里先生的skype帳號發來共用螢幕的那一秒。

他等了很久，但總算等到了那一秒。

林宇軒迫不及待地趴在電腦前，等待一張熟悉卻微微有些陌生的臉。他感覺有些奇妙，這和原來差不多——他遠遠地看著舞臺上的田騰飛，遠得幾乎看不到，回家要等好久，等到出碟，才能近距離一遍遍看對方臉上興奮的表情——可他又清楚，哪處眼神，哪腔愛意，是暗藏在波濤下的秘密。待潮汐退盡，留在沙灘上的才是真心。

這一場演唱會，對林宇軒的意義，註定不同。

像是在遊樂場裡嬉鬧了兩個多鐘頭，隨著田騰飛那一首名曲《你》的結束，林宇軒知道，他的小歌王歸國後首場個唱大約要完美落幕了。

「大家晚上好！」

背後萬盞燈光齊齊熄滅，只留頭頂一束，打在田騰飛身上，照得他渾身閃閃發亮。他穿簡單的白T恤牛仔褲，抱著那把背面貼了他和林宇軒抱著大寶的吉他，站在舞臺中央。

台下的歌迷也變得安靜，晃動的螢光棒漸漸息止。黑暗中一叢叢銀色，彷彿墜在夜空中的星。

田騰飛是眾星之中最亮的那顆太陽。

「大家知不知道，天上為什麼在下稻子雨？」

台下疑問的聲音驟起。

「因為天上有塊田在騰飛啊！」田騰飛講完，沖林宇軒的位置笑了笑。

他沒忍住，嘴裡一口熱牛奶噗嗤噴出來：「幹嘛要講這個冷笑話。」

好似感知到林宇軒的回答，舞臺上的小歌王沖攝影機的位置呲了呲牙。是林宇軒平日最熟悉的表情之一。

「今天我非常開心，看到這麼多歌迷朋友願意等待我回來。」

林宇軒突然發覺，不止是面前機器的聲響。

還有某一種細小的卻無比真實的聲音，由遠及近，穿透手旁那層厚厚的玻璃。

是腳步，是鞋底壓在雪面上的聲音。林宇軒瞬間有了個猜測，不過他覺得不太可能，太美好，不像是真的。

可他控制不住拿起電話的手，控制不住自己在鍵盤上敲下那十一位元數字的手。他按下通話鍵，兩秒鐘之後，隨著腳步聲而來，還有他最熟悉的鈴聲——

自己唱一首田騰飛的歌，有點跑調，背景伴奏是他們的好大寶。

林宇軒突然有點恨這早晨為他阻擋陽光為他保證睡眠的厚重窗簾。阻擋了陽光，也阻擋住了更重要的東西。

他擰了兩步，小腳趾不小心碰到一旁的床腳。劇痛襲來，那樣真實的感覺，屢屢提醒他並沒有幻聽。

而掀開窗簾後看到的景色，更加不是幻覺——

田騰飛。

那位熱情似火的小歌王，穿著一身紅色的羽絨衣，帶紅色線帽，手捧吉他，沖不遠處心愛的人笑著。

遙遠的天幕成了他的背景，地球磁場變幻出的萬丈光芒是他的最完美的特效。而這片天，這片地，無邊無際，便是獨屬於他的舞臺了。

田騰飛帶著厚重的手套，手捏撥片，在琴弦上一劃，一串音符應運而出，帶著溫度，驅散了撲向林宇軒的寒冷的烈風。

「謝謝歌迷朋友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電腦裡響起田騰飛的聲音，「我之前有過迷茫，有過困惑，但你們的存在你們的支持，我今天才能回到這裡。我一直希望能夠把最原本的自己展現給大家，你們也是我最重要的一群人。所以我想跟大家彙報一個消息，我和權子涵分手了，是因為我愛上了別人。」

現場一片譁然。儘管是當事人之一，林宇軒也掩蓋不了自己的驚訝。

「別擔心，公司准了。」田騰飛寬慰他。

電腦裡的田騰飛繼續說：「這個人讓我變得更堅定更勇敢，知道他也在自己的道路上勇敢向前走，還有他的愛，給了我更多的勇氣。我偶爾撐不下去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想起他，想起當時他舉著相機的樣子，想起他如何愛著這個世界，我就有了繼續奮鬥下去的動力。這和你們給我的愛同等重要。我不奢求大家的祝福……謝謝，謝謝。今天他也為自己的事業奮鬥著，所以沒有辦法來到現場。我希望借由下面這首歌，傳達給他、也傳達給我愛你們的心情。這首歌，獻給你們，也獻給我愛的人。」

「這首歌，獻給你。」他面前的田騰飛說。

清水穿石，劃破沉寂的深潭。

一圈圈波紋蕩開，交匯，然後向更遠的方向擴散而去。

清冽乾淨的聲音鑽入水中，被地球的重力吸引，奔向深海的源頭。它像個妖精，擾亂了海水，攪起洋流，萬物被它的情緒感染，擺尾、遊動、覓食、撕咬，在那一點點的光中，生出彩虹的顏色。一小串氧氣的泡泡向水面向光而行，水壓降低，越擴越大，海豚躍出水面，在太陽下組成心的形狀，彷彿整片洋面都承載了叫做愛的感情。

現場的配樂更華麗，林宇軒聽說田騰飛請來了交響樂團的伴奏。而在他面前不過一把吉他，一副歌喉，林宇軒卻覺得，這次表演，是不輸給完美現場般動聽。

林宇軒聽到電腦裡歌聲漸弱，他面前的歌聲也漸熄漸止。

震天的歡呼聲和安可響徹寂寥的極地。

田騰飛是那一刻最亮的星。而田騰飛眼中最亮的那顆星，在距他很近的地方，臉上是無法掩蓋的柔情。

「哦，我的萵苣公主，快放下你的鞭子，讓我來到你身邊，來到你的心裡。」

這是林宇軒當年演萵苣公主的臺詞。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田騰飛居然記得，一字不落。

「哦不，我親愛的王子，我擔憂、恐懼，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怎樣的險阻，我不敢……」

原來林宇軒也都記得。

「不要擔心，我親愛的人。無論你身在何方，無論你經歷過怎樣的詛咒，對於我來說，你都是我的唯一。永遠地，我願與你同在。我親愛的人啊，你可看到了我火熱的心？」

這些臺詞，對當時高中的他們，簡直堪比小黃書的效果。公開排練時，演對手戲的就是暗戀的人，無論用什麼姿勢什麼語氣講出示愛的話，尤其還在全班同學面前，都是最高端的羞恥play。

可是背不好台詞，要拖全班的後腿。他們只得私下裡一遍遍衝著對方說出包含愛意的話語，偷偷親嘴，親完還要加一句「是劇本裡的要求」。

明知是假的，聽多了，也願臆想成真。

如今，他們都再清楚不過，這些話，從對方口中說出的話，不再只活在想像之中了。

下面一句台詞是萵苣公主表達對王子期待。林宇軒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就被田騰飛搶了先——

「林宇軒，我愛你！」

世間千萬甜言蜜語，都沒有這最簡單的三個字來得醉心。

林宇軒愣了片刻，旋即拋卻了羞澀，更不要那些口是心非，衝著冰原中那團火大喊：「田騰飛，我也愛你！」

極光在天幕盡頭綺麗地變幻，一如它千萬年俯視大地，見證著無數愛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