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知道了!」
林宇軒剛解開田騰飛的腰帶,便聽對方大吼一聲,險些吼破自己的耳膜。
田騰飛一直沒有試圖去掩飾什麼。既然是唱歌,唱自己喜歡的歌,那他更願意把真心剖開,一點點看進去,然後把看到的東西寫成歌。
而他一直以來的靈感源泉,現在補上了好大一塊。
是田騰飛經歷過的前所未有的熱戀。
世界對他打開了一扇門,裡面盡是美好的百轉千回。原本他唱的情歌總是別人,如今拼了許久的拼圖終於圓滿完成,以歌傳情的人,只想唱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想唱一支歌。
情歌。
獨屬他自己和林宇軒的情歌。
田騰飛提起褲子,親了親林宇軒,
他要回家,回到那個可以暫時棲息的地方。買房子時,田騰飛專門搞了一間隔音室用來寫歌。那裡萬籟俱寂,最原始的聲音就是他的呼吸聲。
他在裡面能徹底安靜下來,然後聽到世界的聲音。
林宇軒獨自被留下,茫然地沖著田騰飛的背影講:「幹嘛不帶我走……」
算了,林宇軒心想,下次做雞柳餅,肯定要加十幾倍的辣椒!
田騰飛大約清楚,自己一直追尋的旋律,大概就在這裡了。
他把自己關進隔音室裡,像每次創作前一樣,第一件事就是清空大腦,然後看看裡面留下的什麼。
以往可能是一道光,一朵花,甚至一句話。
而這一次,田騰飛那麼篤定,是一個人。那首要寫給兩個人的歌,就是他們的過去、現在,還有要一同度過的未來。
是開學第一天梧桐道上的公告欄。
是秋季運動會終點旁的一瓶冰水和洗淨的毛巾。
是每天下課後的雞柳餅。
是深秋踩葉冬日踏雪。
是逢年過節休息日去學校旁的水池拍青蛙。
是除夕夜蓋過那句「我喜歡你」的煙花。
是春日枝頭抽出的嫩芽。
是藝術節上拍攝的照片。
還有萵苣公主和王子流傳百年的永恆之吻。
丟失的手機。忘記的號碼。
一同走過的街邊。間隔了三千天的時間。
這麼多年,也只想再牽起你的手。
這麼多年,只差了一句「我愛你」的告白。
他們之間那麼短卻保存那麼久的記憶,一字一句,在田騰飛筆下化身音符,化身歌詞,變成了他心中最美好的旋律。
寫下了最後一個音符,田騰飛便憋不住內心的雀躍。
他心之所向,只有唯一的歸宿。
此時此刻,這首歌他只想唱給一個人聽。
他重新打開手機,裡面蹦出很多短信,都來自林宇軒。林宇軒對他道早晚安,告訴他「我相信你」,還對他許諾「我等你」。
看了眼時間,原來距離上一次二人見面已經過去幾天。不過沒關係,田騰飛這一回無比清楚,自己再不會把林宇軒丟掉了。
抄起吉他和車鑰匙,名字帶飛的小歌王長了翅膀,禦風而下,鑽進車,打著火,飛馳而去。
他走得太急,甚至忘記了可能有人跟著他,也沒注意到開出停車場時身後尾隨的車。
這段路田騰飛走得不算多,但一次就夠,足以深深刻印在心中。上高架橋行幾公里,而後下橋右拐,再轉兩個圈,左手方向一直向前,林宇軒的家就在那裡。
他一個人獨自在外太久,現在在萬家燈火的某一間裡,有人等待他歸來。
他終於可以打心底承認回家這個詞。
有林宇軒的地方,他就當家了。
林宇軒明天就要上去北極的飛機,又有很長一段時間,田騰飛感覺不到熟悉的溫度,沒辦法親口唱動聽的歌。
他必須趕在今天。
田騰飛沒告訴林宇軒自己的計畫,他推開林家大門,看到林宇軒坐在客廳裡看電視,電視上是田騰飛參加《同窗會》的錄影。大寶安靜地蹲在一旁,他偶爾看到高興的部分,樂得前仰後合,還要給大寶丟塊狗糧。
田騰飛毫不留情地關掉了電視。
「喂!……你怎麼來……」田騰飛揪起林宇軒,狠狠地啃了他兩口,然後把他甩在沙發上,徒留他一臉茫然。
「我剛寫了首歌,打算當這次演唱會的主題曲。」
林宇軒繼續茫然地點頭。
「所以你要不要聽?」
「這不是廢話嗎?」林宇軒掏出錢包,拽出一張卡,氣宇軒昂地甩在田騰飛面前——田騰飛歌迷後援會一號歌迷。
田騰飛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田騰飛心急火燎,一心向著林宇軒,琴都沒放進盒子裡。他小心翼翼檢查一番,調了調音,確定沒問題,才又抬頭看了田騰飛一眼。
對方迫不及待的神情,一眼明瞭。
田騰飛擺正姿勢,拿出樂譜。林宇軒湊上去看了看,上面寫著「你2.0」。
「搞個有創意的名字啊!」
田騰飛沒反駁,沖他笑了笑,張開口,掀起第一個音符。
這首歌開頭是反復的和絃,歌詞也簡單,像是藍天白雲下的塑膠跑道,有汗水,也有擦身而過時勾起片刻又放開的手。曲調在中段開始上揚,變得開闊,也高了幾度。那是他們的現在,有波折,但前方是更美好的未來。
林宇軒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籃球場上,聽到一個細小的聲音。乾淨簡單,在驟然熱起來的春日,像一道和煦的風,吹開了頭頂枯枝上的花苞。
他尋聲而去,發現他的矮冬瓜縮在看臺的角落裡。
田騰飛那樣專心,根本沒注意到接近的腳步。看來他早就習慣這樣唱歌,毫無顧忌,也沒期望被誰聽到似的。林宇軒本來還想捉弄田騰飛一番,可是田騰飛的聲音太好聽,他唱歌的姿態也太迷人,林宇軒不忍打斷。
他蹲在一旁靜悄悄地,直到最後一個音符,也沒能從田騰飛的世界中走出。
看啊,這個是我喜歡的人,是我甘願攢錢養的媳婦!林宇軒好想拽起田騰飛的手,告訴全世界這個喜訊。可是他怕給對方造成哪怕一點點困擾,縮回了伸出去的手。
他兩隻手的指尖來回碰,像鼓掌的姿勢,但聲音特別輕微。
可那是深海醞釀出的第一個生命呼吸的起泡,是初夏第一朵露角的荷花。
再不想注意,也不會注意不到。
田騰飛抬起眼,直視林宇軒。像是命運的交叉點,無論走出多遠,都不會忘記歸途的路。
「你是我的正圓/你是我的永遠/你在我的宇宙/留下一串光點……」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的落幕,林宇軒眼前蒙上了一層霧。他知道自己眼裡大概流汗了,感覺有點丟人,所以他選擇飛撲上去,撲撲倒毫無防備的田騰飛。他把吉他放到一邊,確認自己的莽撞沒造成任何損失,便捧住田騰飛的臉狂吻起來。他們練習的機會不太多,這個吻實在生澀。他知道自己太用力,咬到了田騰飛的肉,可田騰飛親回來的力道絲毫不減。他們瘋狂地撕咬著,吮吸對方,彷彿世界上最後一升氧氣就在對方嘴裡,即使末日來臨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叮咚。」門鈴響了。
林宇軒爆出一句不太高雅的咒駡。而且他音域不算太廣,所以榮幸地,破音了。
「這麼晚了,誰啊?」
「我應該沒有安排,也沒叫外賣。」林宇軒拖拖拉拉走到門邊,被打斷親熱所以有些急躁,「等我把人打發走,我們繼續啊。」
田騰飛咬著舌尖,沖他拋了個媚眼。
可當他看到對講機裡的臉,徹底呆愣在原地。
「小軒,到底誰啊?」
林宇軒像蠟像似的,釘在了原地。
「小軒軒?」
田騰飛也有點急,隨手抄起一頂帽子蓋住臉,走到林宇軒身邊。
他看了一眼對講機,整個人也呆掉了。
「天啊,快跑快跑!」田騰飛把林宇軒往一邊拽,邊拽邊喊,像是末日掙扎中的人見到怪獸,雪上加霜。
「讓我往哪兒跑?!這是我家!」想起有家不能回的那一夜,林宇軒心便有些絞痛。
田騰飛指著手邊的壁櫥:「躲那裡面也行啊!」
「這是我家!要躲也該你躲!」
那位田騰飛口中的「大玫瑰姐姐」和西西里先生,正站在對講機的另一端。她氣勢洶洶地吼:「開門!」
如果有一個問題,問的是「和男朋友談戀愛時被經紀人抓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田騰飛大概能答120分。
那20分,屬於聲情並茂的附加。
田騰飛性格討喜,從小大家都寵著他,即使有矛盾,基本笑笑就化解過去了。唯有那一個人,小時候被使喚著耍,長大了居然繼續壓著他。
俗稱大玫瑰,大名朱露絲,田騰飛的經紀人是也。
朱露絲行事有些強硬,田騰飛剛入行也叛逆過幾次。但不管哪一次,最後朱露絲不得不出面給他擦屁股。
田騰飛學乖了,也知對方一切為他好,所以聽話也成了習慣。
即使對方隔著螢幕叫他開門,他也不敢不開。沒處躲,他就只能抱著林宇軒,縮在屋子距門口最遠的角落。
「你那麼怕她?」林宇軒見朱露絲面色還算和善,些許不解。
「玫瑰帶刺。」田騰飛歪了歪頭,幾個字解釋一切。
田騰飛來了太多次,時間計算得八九不離十。他摟緊林宇軒,對方也樓回來,他們簡直像等待投喂的小鳥,突然發現巨隼從天而降。
樓層的電梯響了。高跟鞋和慌亂的腳步聲距離門口越來越近。這次田騰飛口中不是斐波那契數列了,他開始倒數,從十到零,在零的尾音那扇虛掩的門被推開。
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林宇軒總算知道心上人絕不對他說謊。
朱露絲女士身高一米七,氣場兩米八,往那一站,就是威嚴,也是安心。她二話不說,擺頭示意西西里先生鎖門,而後套出一大疊照片,遞給田騰飛。
最上面幾張還正常點。
田騰飛遛狗。田騰飛帶著領結和眼鏡遛帶領結和眼鏡的狗。
可再往下,就是兩個人帶著傻乎乎的眼鏡一起遛狗。其中一個,恰好是田騰飛。
他們不止遛狗,而且走得很近,某一張雖然有狗擋著,但看手臂的角度,狗擋住的部分,一定是牽在一起的雙手。
配上兩個人臉上的表情,絕對當代模範情侶代表。
這照片幾時拍下,田騰飛居然絲毫都沒發現。
朱露絲聲音很小,冷若冰霜:「我跟你說過多少遍,讓你當心一點。」
「前面就是樹,後面有大寶擋著……小軒軒說了特別可愛的話,我……」田騰飛知道自己太莽撞,低下頭,倒是真像了不小心打破花瓶的大寶,「你買這些是不是花了好多錢。」
「這是我們僱的攝影師不小心拍到的。」
田騰飛似乎鬆了一口氣。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和子涵還是交往的狀態,這些照片足夠說明你劈腿了。」經紀人女士的聲音依舊冷靜,聽得田騰飛卻陣陣發寒。
「我自己會承擔責任。」
「你打算做什麼?你能做什麼?道個歉開個發表會,指望你的腦殘粉嘻嘻哈哈就過去了?別忘了,這是你一生的汙點。」
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憋在鼓裡一日,他們就只能在暗影中爬行一日。
只是那天天藍雲白,林宇軒說構成自己理想生活的一切在身旁,還說「我的心上有一半是你,另一半是我對你的情」。這麼好聽的話,對於熱戀期的情侶,誰還能把持得住。是斐波那契和金剛經大神在上,他們才把親吻的衝動壓製到輕輕碰觸彼此的手。
「你應該慶幸這剛好是我們的攝影師拍到的!如果是別人怎麼辦,你和子涵還是交往的狀態,被人拍到劈腿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您不用擔心,我會暫時和他分開一段時間。」一直縮在後面的林宇軒站起來,站到最前面,與身高和他一樣氣場強他百倍的朱露絲對視,「我愛他,而且我是他的歌迷……我不可能傷害他的事業。」
朱露絲注視著方才一直被田騰飛護在身後的人,嗤笑一聲,彷彿那是天大的笑話:「愛?你上下嘴唇碰一碰就能發電是不是?」
聽了這話,林宇軒差點氣不打一處來。
不止是自己,田騰飛也站起來,彷彿一座塔,壓迫力嚇人。
可面前的人是長輩,是田騰飛尊敬的經紀人,而且她的話是為了田騰飛好。林宇軒知道,他更不願影響到二人的關係,所以他強壓怒氣,像是角色扮演遊戲中的主角,蓄力多時,終於到開大招的時刻。
他拉開了手邊的壁櫥。
那個田騰飛來了許多次都沒能成功打開的壁櫥。
滿屏魔法發揮出最大效果,正中場地中央。
在場的幾位生物——是的,包括大寶——看到櫥裡嘩啦啦掉出來的東西,都滿臉錯愕,張著嘴,一時不知講什麼好。
海報筒,寫真書,還有明目各樣的雜誌和宣傳單,鋪了滿地。唯一的共同點,便是每一張上面都印著同一張臉同一個名字——
田騰飛。
看到眾人的反應,林宇軒一不做二不休,微微踮起腳尖,從最上層哐哐搬下來三個大箱子。從出道開始,田騰飛每一張碟每一個版本,包括市面上罕見的小樣和發放給書店影音店的試聽碟,都整齊地碼放在箱子中。
「我愛他,所以希望他哪裡都好。不是說說看而已……」
林宇軒話沒說完,就被田騰飛摟在懷中,轉個身,徹底與朱露絲女士和西西里先生隔開。
「不要再懷疑他,不要再傷害他。」田騰飛說,「你再不相信他,也該相信我的眼光,相信我看上的人。大玫瑰姐姐,我知道你為我好。但是你這樣做,我也不會開心的。」
朱露絲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只過她膝蓋的田騰飛,怯生生地躲在他叔叔身後,半天才肯叫一句「姐姐好」。那時候他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特別招人疼,朱露絲沒忍住,摟著他捏了好幾圈。
明明一切都像在昨天似的,轉眼間那個甘願在她逛街時主動提包拉箱的小跟屁蟲,長得如此高大,勇於承擔肩上的重任,還愛上了一個人。
她還是相信自己所見。她相信田騰飛的感情毫不虛假。
她將視線投向田騰飛懷中人。
那個人她看著眼熟。倒不是說他大眾臉,可以稱作鄰家男孩的長相,倒是分外耐看,越看越移不開眼。他頭髮不長,軟軟地順在頭頂,眼濕漉漉的,眨一眨彷彿藏著千言萬語。
沿著記憶往回擼,回到某一點,朱露絲腦袋裡突然有個燈泡亮起。
她硬是把林宇軒從田騰飛懷裡揭下來,捏著他的下顎,左端祥右看看:「你是'愛吃炒餅的大寶'?」不似方才,她眼神柔和許多。
「對,是我……」林宇軒點點頭,目光閃爍。
這次輪到田騰飛茫然了。在他印像中,二人應該沒任何關聯。他急切地看向林宇軒,回應他的居然只有閃爍的目光。
朱露絲瞇起眼:「你比當年時髦了點。」
「我換了隱形眼鏡。」
「你們怎麼了?」田騰飛努力擺出最具威懾力的眼神,瞪了瞪林宇軒,又瞪了瞪他的經紀人。「你們怎麼會認識?」
一個逼迫一個哀求,本來朱露絲於情於理都要偏向自家的藝人。可她想到林宇軒當時的眼神,又見現在兩個人的關係,有些於心不忍。
畢竟她從小看著田騰飛長大,早把他當自己的親弟弟一般。
她不希望有人再留遺憾。
「抱歉,大寶先生……」
「鄙人姓林名宇軒。」大寶是他的愛人和他的狗,沒想到自己也會被冠上這個稱呼。
「林先生,我要告訴他。」不顧林宇軒的眼神,她繼續講,「當年林先生想見你一面,說是你高中同學。當時我不信他,後來他才說自己是愛吃炒餅的大寶,還把粉絲會的會員證給我看了。那時候我答應了他,帶他你休息室。結果還沒見到你,他就跑了。」
「什麼時候?」田騰飛的聲音有點不對勁。
「你第一張專輯簽售會之後。對了,我想起來,當時子涵在……難道你那個時候就……」
身在行內,難免八卦心。就算非常成功金牌經紀人朱露絲女士,也不免如此。
田騰飛的表情有些哀傷。原來他們一度那麼近,只要兩三步距離就能碰觸到彼此。可他感覺不到那個人的氣息。他毫不在意現場還有兩位算是長輩的人物,親了林宇軒的額頭和眼睛。
二人貼在一起,彷彿世界只有他和他,旁若無人,保持這姿勢一輩子都不會膩。
不知過了有多久,圍觀的朱露絲終於忍不住,受不了年輕人這麼膩歪,卿卿我我,再這麼下去,眼都要被閃出問題。
她清清嗓,嚴肅地說:「公司向來不反對藝人談戀愛,但和圈外的人要格外小心。要保證不影響工作。」
田騰飛和林宇軒抱在一起,對經紀人的話消化了幾百秒,才看了彼此一眼。他們不約而同點了點頭,感激地看向大赦的朱露絲。
「絕對……絕對不會!」田騰飛不曉得自己說了幾個絕對。他抱著田騰飛快跳起來了。
「回頭找子涵商量一下公開時間。絕對不能影響她的事業。」
田騰飛頭點得像正弦曲線,還拖著林宇軒一起來答應。
「年輕人不管做什麼都請節制一點,畢竟時間還長。」朱露絲瀟灑地拋下一句話,帶著西西里先生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