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哎,小飛。這戒指挺貴重的,咱們別收了。」見狀權子涵把田騰飛拉到一邊,湊在他耳邊小聲說。
講完權子涵注意到背後視線,發現林宇軒正死死盯著她。是那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效果。
田騰飛倒是沒注意。他沒異議,就把盒子塞回林宇軒手中。
「老同學要結婚了,我當然得表示表示。」林宇軒說什麼都不肯接,拽著對方領子,直把戒指盒往田騰飛領口裡塞。
「林先生,這太貴重了。我們不能收。我們也真的沒打算結婚。」
權子涵差點說出真相。
可她和田騰飛假裝情侶好歹也算經紀人拍了板,至於分手後二人的通稿和事業發展方向,也要經紀人來做決定。自己先斬後奏,以後恐怕不好混。
況且,雖然田騰飛看起來挺喜歡林宇軒,但林宇軒的根底,無人知曉。
就連田騰飛本人,時隔多年未見都不能確定。
「那你們總有一天也會……」林宇軒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啊,我換了新的隱形眼鏡,不合適,不舒服。」他眼眶泛紅濕潤,難為情地別過了頭,「那什麼,謝謝你……老同學。我得回店交差。」
田騰飛一把將起身的林宇軒按回床上:「別鬧了!」
「你才是別鬧了。」林宇軒掃開對方的手,「我已經遲了好多,再不回去肯定要被炒魷魚。」說罷,林宇軒就指著屋子角落裡的拐杖講,「借我用用」,而後風一樣地離開。
田騰飛視網膜裡殘留著林宇軒那雙發紅發亮的眼,揮之不去。
圍觀群眾紛紛傻眼,表示從未見過行動如此迅速的崴腳人士。接著,圍觀群眾紛紛表示,讓田騰飛快些追出去。
可惜田騰飛追下樓,距離林宇軒只差一步之遙。他站在玻璃門內,目送保安將林宇軒送進的士,送到遠方。
他追出去,問保安計程車剛才開往哪個方向。
保安報給他地址,不是一品軒,而是住宅區,想必是林宇軒的家。保安還說,等車時林宇軒接了個電話,期間一個字沒說,掛了電話,直接把手機砸到了地上。
田騰飛簡直能看到當時畫面:林宇軒砸了手機,而後小心翼翼撿起來,蹭蹭乾淨。他的動作肯定費勁極了,臉上的表情也是憤憤然。
那個當年一直被人背後叫「小葛朗台」的人,居然氣得摔了手機。
田騰飛本就煩躁的心情,又加重一分。
他回家拿了車鑰匙,沖保安給他的地址飛馳而去。
林宇軒家所在那片社區是田家的產業,在景城屬最貴的一片地,坐落市中心,卻幽僻安靜,彷彿世外桃源。
沒想林宇軒家居然在這兒。
田騰飛輕車熟路,在社區門口刷臉。
門衛說林宇軒住在八棟,那是社區內最貴的一棟樓。
既然住得起這麼貴的樓,林宇軒家境應該沒有那麼困難。田騰飛不明白,為何林宇軒還要做那麼艱難的活計?
他想不透。
「田大寶!」
不知哪裡傳來的聲音,突然打斷了田騰飛思緒。他聽見那仨字,抖了三抖,方向盤一擰,差點撞上樹。
田大寶是田騰飛的小名。
「田大寶!慢點!老子腿瘸了!」
田騰飛本能踩了刹車,從窗子裡探出頭去。一人牽著一狗,踉踉蹌蹌,與他擦車而過。
「田大寶,再跑晚上沒肉吃!」
沒肉吃……田騰飛聽了心裡一寒,就地泊車,沖林宇軒追上去。
林宇軒許是忘了自己崴了一隻腳,舉起拐杖就要往回撥面前那隻金毛。他沒站穩,身體一斜,剛好倒在箭步而上的田騰飛臂彎裡。
「安全上壘。」田騰飛手捧林宇軒,笑得一口白牙。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打棒球。」
田騰飛沒接林宇軒的茬,牽過狗帶,指著繞他腿轉來轉去的金毛問:「大寶?」
「嗯,我的田大寶。晚上回家該遛狗了。」
田騰飛不依不饒繼續問:「從姓田的人那裡養的?」
林宇軒含糊地哼唧了兩聲。
他搶回狗帶,領著大寶往八棟樓門走,可惜大寶依依不捨賴在田騰飛褲腳邊,不肯動換。
一隻腳不好用,林宇軒使不上力,實在沒轍,沖大寶喊:「你個叛徒,這就拜倒在他牛仔褲下了?!說好同類相斥呢!快走,晚上回家給你吃肉。」
大寶這才乖乖嗚咽一聲,戀戀不捨地繞著田騰飛轉了幾圈,而後隨林宇軒走遠。
「林宇軒別走啊。你知道我小名叫大寶吧。知道吧?」田騰飛邁了兩步,就追上對方步伐。
林宇軒嘖了一聲,心中暗想,行,知道你現在腿長。「所以你要來幹嘛?飯都送到了,還不夠?」
田騰飛想表示惋惜,他猜林宇軒沒去店裡直接回家,大概被炒了魷魚。可現在說這話簡直往槍口上撞。他看了看林宇軒手機碎角的螢幕,表示暫不想提起此事。
「子涵讓我還你戒指。」田騰飛摸了摸衣服,硌在胸口的盒子不知被他放到了哪裡。
林宇軒擺手,表示要他別再想戒指。那是禮物,是潑出去的水,林宇軒不願再收回。
「我擔心你。」
田騰飛講了實情。沒什麼可隱瞞的。老同學放心不下老同學,人之常情。
「有你的拐照顧我,還有大寶,別擔心。」
田騰飛似乎偏偏沒聽到這句話。林宇軒進了八棟樓門,田騰飛跟著過去。林宇軒進電梯,按下十五層,田騰飛又在內心盤算,十五層可是八棟最貴的一層樓。林宇軒走到家門口,鑰匙插入鑰匙孔,田騰飛就在旁邊扶著林宇軒一隻胳膊,牽著大寶。
「你不回家嗎?」林宇軒垂下手,撥開田騰飛,無奈地問他。
「你一個人不方便。」田騰飛攥回去,力氣極大,攥得林宇軒骨節疼。
林宇軒根本掙不開,不得不放棄抵抗。
「你等一下。」林宇軒連大寶都忘記牽,蹬蹬進屋,叮鈴噹啷一通響之後,才打開門。
田騰飛滿面謹慎地伸進去一隻腳,確定頭頂不會掉下黑板擦,他才放心大膽領田大寶進屋。
不對,現在已經不是高中了。田騰飛悻悻地想。
雖然從未進過林宇軒家門,田騰飛一直覺得,林宇軒的住處應該就是這樣:白牆木桌,素色裝潢,看上去乾乾淨淨。
就像他高中時在外人面前的印象一樣。
林宇軒雖然摳門,可是成績好,模樣也端正,刀鋒一樣的眉掛在深如潭水的眼上,背後不知招了多少小姑娘喜歡。
只有對田騰飛,林宇軒才賤兮兮地惹他恨,處處跟他作對。
從頭頂的板擦到床上的假蟲,田騰飛在高一上學期,把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惡作劇都經歷了一遍。
雖無傷大雅,可田騰飛也不是任人欺的善主。
所以他倆在學期結束時打了一架,而後綠著臉各回各家。
要知道兩家住這麼近,田騰飛想,當時就跑來問問林宇軒,被煙火蓋住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
林宇軒拄著拐,彎腰從鞋櫃裡拿拖鞋。他顯然不適應,稍微不注意便疼得抽氣。
田騰飛見狀一把背起他,捉著他腳踝甩掉鞋,把他背到客廳的沙發上。
先前還呲牙咧嘴氣勢洶洶的林宇軒,突然安靜地不說話,窩在鬆軟的墊子上,活像被撓了下巴的貓。
「需要什麼我幫你做。」
「先拉上窗簾。」萬一等下發生點什麼就不好了,林宇軒心想。「然後你給大寶準備點吃的啊。」
「那我呢?」田騰飛脫口而出。
林宇軒用「與我何干」的眼神來回掃了幾圈:「沒關係,一頓不吃餓不死。」
田騰飛撇了撇嘴,熟練拉開壁櫥門,拿出狗糧,然後偷偷從冰箱裡摸出兩塊肉,丟到大寶的飯盆裡。
大寶見到肉可開心,繞著田騰飛蹦來蹦去,全然不在意他主人的眼刀。
來到老同學家,田騰飛可不打算餓肚子。
田騰飛象徵性擼了擼胳膊,林宇軒以為他要展現傳說中留學生精修技能——不是外語——而是做飯的時候,只見他掏出兩包速食麵,乾淨俐落地下到鍋中。
有吃的就比沒有強。
興許是餓壞了,田騰飛煮過頭的泡麵,林宇軒也吃得津津有味。
放下碗,林宇軒說既然飯是田騰飛做,那自己刷碗好了。可沒待田騰飛說句「不用了,我來」,林宇軒就再沒了動靜。
原來是睡著了。
林宇軒本身就是娃娃臉,上面斑斑點點傷痕,竟讓人看著不忍。
不知在這位林宇軒身上發生怎樣變故,他突然失蹤了,又回來,做著和這間房格格不入的苦工。
田騰飛也想得又睏又倦,便抱起林宇軒,進臥室上了床。
林宇軒的床不小,空調也打得足,可田騰飛就是覺得躁,熱得睡不著。他想,所謂再一再二的意思,大概是你為一個人失眠了一次,那就必須有第二次。
田騰飛本以為自己這麼累,能倒頭就睡著,沒想他越躺越清醒。
他掰指頭數了數,有生以來,自己已擁有三次失眠經歷。為同一個人。
不是說沒有再三嗎?他沮喪地想,原來不止是童話裡的故事,連俗語都可以是騙人的。
床另一邊一直沒動靜,田騰飛猜林宇軒一定睡得很香,不由得羡慕起來。怕吵醒對方,他從褲兜裡悄悄掏出手機,關掉聲音,翻看未讀的資訊和留言。
友人關心林宇軒傷勢如何。
西西里跟他確認明天的排練時間。
權子涵問他是否好好交還戒指,還囑咐他給林宇軒燉豬蹄燉牛肉,補筋骨。這也太抬舉我了,田騰飛心想,自己哪裡看起來像會做飯的。
最後一條,來自林宇軒,於一分鐘前。
林宇軒,一分鐘前?!和著身後的人根本沒睡啊。他翻個身,剛好撞上林宇軒直勾勾的雙眼。林宇軒可能也是沒想到,也沒來得及閉眼,就保持這樣尷尬的姿勢和田騰飛臉對臉。
他們能感覺到對方鼻孔裡噴出的熱氣。
「你不是睡了嗎?」田騰飛語氣有點無奈。
「兩個人一張床,太熱睡不著。」
像說漏了什麼,林宇軒講完連忙摀住嘴。他眼睛滴溜溜轉,不知又藏著什麼心思,轉得田騰飛發毛。
「那我去睡沙發!」田騰飛主動請纓。
「別,回來!」林宇軒失聲地喊。
一句話後,二人陷入尷尬的沉默。誰都不知說什麼好,就面對面,大眼瞪大眼,滿臉迷茫。
半晌,田騰飛先開口:「你剛才幹嘛跑那麼快?既然被炒魷魚就回去坐坐啊。」
林宇軒懶得思考田騰飛怎麼知道自己被炒了魷魚。對方似乎一直有超能力,自己有些想法有些經歷,不必說出口,那個人就知道。
「我怕我忍不住。」林宇軒輕聲說了一句。他根本沒指望田騰飛聽到。
可他忘了田騰飛是唱歌的,耳朵靈敏:「你忍不住什麼?」
林宇軒雙眼瞇成一條縫,嘴笑得彎彎的:「忍不住打你一頓。」雖然是用小雞雞打。他在心裡默默補充。
「家暴了!喂這裡有個人要家暴……」田騰飛被自己逗得說不下去,打了個滾,又翻回來,突然離林宇軒很近很近。
近得碰到林宇軒的鼻尖。
林宇軒收起嬉笑地表情,像揉大寶那樣撓了撓田騰飛的肚子:「後半夜涼,多蓋點,別受涼生病。」
不知是不是田騰飛的錯覺,他感覺自己心跳漏了半拍。
「哎,田騰飛,說正經的,我問你個事兒。」
「說。」
「你是大明星,感情經驗應該豐富點,肯定不止。」
田騰飛嘴上應著,心裡幾個小人早就開始上竄下跳。林宇軒可真說錯了,他動過心的人,還真沒媒體上說得那麼多。
「那我問你一個相關問題。我……我有一個朋友,他……」
林宇軒吞吞吐吐,眼神忽閃,一句話醞釀好半天。田騰飛盯著他,目不轉睛,盯得他更是一個字擠老半天。
「你怎麼了?你喜歡誰啊?」
林宇軒當年一直是可以操天操地的模樣。現在這表情田騰飛看著稀罕,也有點心疼。
「我的一個朋友!」林宇軒語氣有點急。
「好,你的一個朋友。」
田騰飛難得耐心,好似他一夜長大,真的比林宇軒成熟許多似的。
「我那個朋友,他……他喜歡的人,可能要結婚了。」林宇軒充滿期許地看著田騰飛。
高中時候田騰飛就那樣覺得,林宇軒眼中有一片花園,種著星星,在光下特別好看,說那句話時更亮,照得田騰飛腦袋裡一塊暗影更黑。
「如果是你,你會告訴他嗎?告訴他,我……我可能還喜歡你……」
「當然不會。」田騰飛答得斬釘截鐵,「人家都快結婚了,說這種話不就是給人添堵嗎?」看到星星隱滅了光,他突然於心不忍,連忙補充道,「不過,如果你朋友和他戀人關係不算特別好,你……他說不定有機會。」
「我看他們兩個人是絕配。」不過還是有種自己養了多年的白菜被豬,啊不,叫人家姑娘豬不合適,被小馬駒拱走的憤恨感。
林宇軒眼一點點暗下去,最後熄滅,不見蹤影。他背過身,任田騰飛再怎麼安慰,他也只淡淡答一句「我要睡了」。
田騰飛感覺自己的心被蚊子盯了一下。他快急死了。為了「林宇軒到底喜歡誰」的問題,他今夜徹底不用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