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打斷一個人吃飯是特別不優雅的事情,小歌王當然清楚。
當他用「我要跟林宇軒表白」來形容自己的行為時,他的冒牌女友猶豫片刻,問他是不是確定,問他是不是找到了真愛。
田騰飛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二的幾次方個「是」。
「我知道我們當初的約定……但是你知道,時間問題……」
怎麼會不知道。
締結情侶關係時,田騰飛和權子涵商量好,要是兩個人之間有一位找到真愛,他們的關係就自動解除。二人一起跟經紀人講,一同面對媒體,然後各自承擔今後的未知和過錯。
他們捆綁了,做得成功,是娛樂圈裡著名的金童玉女,多少人看好他們的童話成真。即便分手後繼續做朋友,多少也會有影響。
至少一時間雞湯裡會充滿了「再也不相信愛情」這幾個字眼。
好巧不巧,恰逢田騰飛發片,權子涵上新戲。
這個節骨眼上,誰敢鬧這麼大的新聞?
田騰飛當然知道對方難處,連說好幾個抱歉。他付了賬,走出飯店,順手做足戲,替對方拎包戴圍巾。
他感覺到遠處的閃光燈,大約知道今晚也有人在拍。
出於職業素養,田騰飛本能般順著鏡頭的方向看下去。樹叢中是經常追他們的狗仔,再旁邊,是悠然的行人。
有人相伴散步,有人賣唱,還有人在遛狗,一切都平靜得能凝固時間。
田騰飛多希望他思念的人就在他身旁,陪他一起地老天荒。對面的人行道上緩緩走過一人一條狗,令他莫名想起了林宇軒。
這種行為,應該解釋為魔障了。
可是狗的主人個子不高,目測一米七四,嗓音不低,田騰飛怎麼聽,那主人叫的狗名怎麼像「大寶」。
「抱歉,我回頭跟你聯繫。」田騰飛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而後箭一般,沖著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位溜大寶的青年沖了過去。
好在平日鍛煉有加,田騰飛一邊跑一邊張望,速度絲毫不受影響。
那個人在街角轉彎,田騰飛也是;那個人蹲下來鏟掉金毛留下的臭臭,田騰飛也在原地蹲了一下,才發覺自己他愚蠢。
現在不追上去,更待何時?!
「這位先生,你好……」田騰飛腿一邁,幾步向前,抓住了鏟屎官的手臂。
鏟屎官扭過頭,那眉眼那嘴唇,怎麼看怎麼……不像林宇軒。
認錯人了。糗大發了。田騰飛覺得那句老話真沒錯,戀愛中的人智商為負。自己的智商何止為負,簡直是掉到了馬里亞納海溝。
「唉呀媽呀!這不是田騰飛嗎!」
田騰飛剛準備走,便聽到背面傳來的聲響。他的姿勢定格在不慎優雅的一二三四木頭人上,向前不是向後也不是,活脫脫一尊滑稽的雕塑。
機械地扭過頭,田騰飛擺出慣用笑容,先虛晃過去,才動了筋骨,恢復舒適的姿態。
認出他的青年倒毫不客氣,掏出手機湊到他身邊,講了句「求合照」,然後熟練地搓了幾下手機,兩張活像恐怖片開場的臉便出現的螢幕上。
他被嚇了一跳,還沒回過味,那張疑惑的臉便定格了。
那人拍得不太好看,甚至有點醜,不過田騰飛莫名想到了高一時自己被硬壓著拍下來的證件照。後來上了高二,田騰飛張開了,個子也竄了起來,有好幾次重拍的機會,但他都放棄了。
那張證件照就這麼不離不棄地陪了田騰飛三年。
畢竟林宇軒好像一場夢,這張照片才是實實在在留在他手中的那丁點記憶。
他彷彿聽到一聲謝謝,剛想說不用,卻發現牽金毛的青年已不知蹤跡。他看了看時間,原來自己在原地已經愣了好久。
被飯店和熱湯溫暖的鼻尖,已經在寒風中吹得冰涼。
如果再不快行動,說不定已經到手邊的人都要溜走了。
田騰飛毫不猶豫掏出手機,連放三條奪命連環短信——
你回來了吧。
在家嗎?
我現在去找你,有事兒跟你說。
林宇軒回得倒是及時迅速。只不過,他的回信是一張圖,是田騰飛之前剛剛被熱情的路人朋友拍下的照片。
田騰飛的臉被截下來,旁邊打了好幾個問號,簡直是活體「一臉懵逼」的代言人。
你把我當成表情包了?!
為什麼不能撤銷!于此同時,林宇軒發出感嘆。
你以為是智慧軟體啊?咱倆一直短信聊天,忘了?田騰飛發完這條,順帶從相冊裡找出一張林宇軒沖他翻白眼的表情,一併發過去。
我睡了,已經睡著了。現在是夢游的林宇軒在敲鍵盤。針德,叭叭叭啦啦啦……
這舉動和回答,簡直和當年的林宇軒一模一樣,分毫不差。田騰飛截了輛車,喊司機以最快速度到了林宇軒家樓下。
熟悉位置是熟悉的暖黃色燈,在萬家燈火漸熄的深夜裡,格外明亮。
他知道林宇軒也曾這般站在樓下,餓著肚子聞著飯香,抬頭望著不遠處的一點燈光,等著那扇窗打開,探出個腦袋,墜下籃子,然後興奮地舉著雙份的雞柳餅,和樓上的窗內人一同舉餅,共啖熱騰騰的美味。
現在他們換了個位置,而田騰飛手裡有林宇軒家的鑰匙。
感謝大寶,感謝狗狗,感謝一切在主人出行後需要照顧的生物。田騰飛緊了緊拎了十斤肉骨頭的手,飛速奔向他心儀的終點。
電梯數位從一位元跳到兩位,而後跳到林宇軒所在的樓層。整套動作田騰飛做得行雲流水,但在林宇軒家門口前,他止住了敲門的手。
林宇軒在幹嘛?真的準備睡了?還是進行豐富的夜生活?他回來多久了?時差倒過來了沒?
田騰飛彷彿回到十五歲,回到了當年那個矮冬瓜身上,渾身散發著水澄澄的青澀味道。
面對林宇軒,他不知所措,胡言亂語,說了太多次喜歡。結果林宇軒憤怒了,煩躁了,最後變得根本不在乎了。
那他多說幾次,把狼牽來,林宇軒會不會相信?
田騰飛將額頭和指尖抵在門板上。他彷彿聽到細碎的腳步聲摩擦地板,肉爪急促扒布料。
他先前一直煩躁的心情,突然平靜了下來。
就在此時,田騰飛突然聽到屋內在撞門。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動作太大,驚擾了誰,「人氣小歌王險為變態狂」這樣的字眼,在他腦內旋得鬥大。
「大寶?」
田騰飛記得這片樓的隔音很好,可林宇軒講的兩個字,宛若喚醒當年受到巫女詛咒的萵苣公主的咒文。
那羽毛般的輕微觸感,當時落在緊閉雙眼的田騰飛嘴上,現在終於落進他的心坎。
「林宇軒?林宇軒,你聽我說……」
黑暗的樓道起先出現了一道光,劈開的黑暗。裡面有人探出頭,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抓住田騰飛,一把拽進門。
屋內基本和田騰飛上次來沒太大改變,只是客廳茶几上的書不一樣了。林宇軒接過他手裡的骨頭,指著沙發讓他坐,而後從廚房裡端出一杯熱茶,塞進他手裡。大寶也順從地趴到他身旁,眼瞇著,一副微醺地模樣。
沒人說話,狗也沒叫,屋內安然平靜,彷彿一切本該如此。
田騰飛以為自己飛向了外太空,飄飄然,只有電視裡的聲音提醒著他,這裡不是真空不是宇宙,是人間煙火,是他心愛的人的家中。
他這才注意到,電視上的節目是《校友會》,剛好是他參與錄製的那期。
田騰飛這陣子忙得都忘了,還有這回事。那次錄製他玩得開心,嘉賓們也不像在錄節目,反倒似真正的校友聚會。
現在剛好播到晚飯時間。螢幕上的田騰飛穿紅色的衝鋒衣,起鍋加料,跑前跑後,一個人照顧整組的晚飯,瀟灑得活像森林裡一顆紅日,萬物因他而生長。
「這麼能幹。」林宇軒下意識地自言自語。
「我一直想親手給那個人做頓飯吃。」田騰飛把蜷在身上的大寶輕放在沙發上,轉身蹲到林宇軒面前,「小軒,你聽我說……」
溫情轉瞬不見,林宇軒掛上不耐煩的面具:「別擋著我看電視。」
「電視可以錄下來,網上也有重播……你聽我說……」
「我現在比較想看電視上的紅衣服帥哥。」
田騰飛回頭瞅了眼電視。穿紅衣服的男性,不就自己一個人?
「我就在你眼前,看我看我,據說我不太上相。」田騰飛伸手在林宇軒眼前晃晃。
林宇軒終於移開了視線,看著田騰飛。四目相對,再也沒有可逃避的空間。他低下頭——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這麼做——他低頭盯著田騰飛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輕聲問:「你想說什麼?」
「你想說什麼?」
田騰飛記得林宇軒曾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他倆也是面對面,認真看著彼此的眼睛,看到最深次,幾乎要看到心坎裡。
那天是他們的生日,他們一起待了一整天,說了許多話,不知不覺時鐘擺過了午夜十二點。
田騰飛想留林宇軒過夜,林宇軒堅持要離開,兩個人就沿著坡道慢慢向下走。
平時長得看不到盡頭的坡道居然那麼短,田騰飛感覺還沒走多久,巴士站的棚頂便依稀可見。
他不願分別。
田騰飛當時突然想下一場雨,拖住林宇軒的腳步,這樣他們就能一起找個狹窄的屋簷一起避雨。然後像天下所有愛情片中都有的片段,他在那裡,可以順理成章地告白。
可惜那天是大晴天,午夜也驅散不走太陽的熱度。
田騰飛悶了一身汗,從額頭到手心,嘩啦啦的,林宇軒很難不注意到。他問:「怎麼了?」
田騰飛張了張嘴。
「你想說什麼?」林宇軒笑得眼瞇成兩道縫。
喜歡你。
想和你交往。
想和你一起看夕陽、看落葉、看陽春三月掛在枯枝上的雪。
想給你唱一首為你寫的歌。
想親你。
想抱你。
想和你做大人才能做的事。不以「誰是男子漢誰射的晚」為藉口,而是以「我喜歡你所以我想和你做愛」為理由。
想和你一起征服世界。
想說——
「我愛你。」
田騰飛講出這句遲到將近十年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