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當年他洩了氣，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你早點來報到」。林宇軒笑他傻，跟他說「一定會早來」，還說「一定會再聯繫」。

這話簡直跟flag魔咒一樣，咒得田騰飛丟了手機，咒得他們錯過這麼多年。

如今，田騰飛無論如何不願再錯過。

他見林宇軒還低著頭，眼睛埋在陰影裡，他看不清，便又乘勝追擊：「我知道你以為我開玩笑，其實不是，其實這麼多年沒有幾次是開玩笑。」

「夠了……」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我……」

「別說了！」林宇軒粗暴地打斷田騰飛。

他終於肯抬起頭。

田騰飛仔細看，才看得出他臉色發白，咬牙，緊攥著拳頭，像是在強忍怒氣。

越發清冷的初冬，他竟也憋出一頭汗。

「田騰飛，你這麼說對得起她？」不知是氣還是什麼，林宇軒嗓音發顫。

「我和她不是真的。這是公司的宣傳策略。你也知道吧，有些拍攝期間談戀愛拍完就分手的，就是那種。」

「你們在一起這些年，敢情都是宣傳策略？」

田騰飛把狼牽到林宇軒的面前，可是狼和哈士奇太像，對方總不肯相信這是狼。

若放平時，田騰飛大概就嫌麻煩放棄了。

「小飛，我記得你不是……」

田騰飛沒讓他說完。他轉身壓住林宇軒，沒給對方一丁點喘息的機會，便堵住了對方的嘴。

如果言語講不通，那就用行動代表他的心。

這個吻有點煙草的澀，還有薄荷的爽辣，和當年的完全不一樣。他記得那年他偷偷親熟睡中的林宇軒，嘴角是草莓牙膏的味，甜甜的，像泡泡糖，像夢，在他心裡溢滿了蜜糖一樣黏稠的情感。

當時田騰飛碰觸得很輕，不像現在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他知道自己的牙碰到對方的嘴了，動作太猛，他還嚐到了鐵鏽味。

田騰飛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勾過對方唇線，舔舐著這來之不易的觸感。

不愧是常年端小龍蝦水桶舉照相機的胳膊，臂力驚人，趁田騰飛不注意，林宇軒抬牙咬了一口田騰飛的舌尖，而後硬生生推開了他。田騰飛踉蹌幾步，險些摔倒。

林宇軒嘴唇薄，被親得漲紅，還磕出了血，掛在嘴角，活像斷了的紅線。

「田騰飛，你別這樣！」林宇軒退後幾步，退到門口，擺出防禦的姿勢，「我不想朋友都做不成！」

那樣子看得田騰飛心攸地軟了，再退後幾步：「你相信我，如果不信我就問她，她也會告訴你一樣的答案。」

「假的？你跟我說這也是假的？！」

田騰飛狐疑地接過林宇軒甩來的手機。

沒想到這麼快，見了鬼了。看到手機螢幕上的內容，田騰飛只有這一個反應。他知道自己「約會」經常被拍，沒想到今天的八卦新聞如此之快。

標題是比之前「好事將近」更為驚悚的——

求婚。

田騰飛試戒指的樣子被拍了下來。不知情的人看到一男往一女左手無名指上套戒指，郎才女貌，眼中含笑，誰能想到別的可能性。

田騰飛感覺內心成了非洲大草原，無數猛獸飛奔而過，踏得震天動地。他當時太激動，根本忘了這種動作最容易被誤解。

「我們暫時先別聯繫別見面了。」

林宇軒眼裡寫著失望、困惑，還有不知從何說起的千言萬語。田騰飛都知道，他看得一清二楚。可他不知怎麼辦才好。

他猜自己也是一樣的。

「你有鑰匙，別忘了鎖門。」

林宇軒砰地一聲關上門，把兩個人隔開在兩個世界。

大寶睡著了，田騰飛也呆愣在沙發上，只有電視裡的節目仍播個不停——

「我高中的時候喜歡過一個人，那時候我們個子都不高，天天互損。不過他人挺好的，天天給我買晚飯吃……」電視裡的田騰飛從熱油迸裂的鍋裡撈出炸得金黃色的雞柳，遞到每個人的盤子裡，「後來他轉學了，我連欠著他的飯錢都沒機會給，就更沒機會對他表白了。」

「那八卦不是真的。我真的沒求婚，我要求婚也是想跟你求。當時我……啊，人不在了……」

林宇軒雙腳剛踏出家門一步，便後悔萬分。

明明是自己的家，有家卻不能回，是幾個意思？！

但是說好的暫時不見面，現在就折回，意味著要碰面……又是幾個意思？！

林宇軒內心苦痛難耐，看了眼家門，悲憤地離去。

他沒想到，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他就重重地打了自己的臉。他可以用祖宗八代和寶貝相機發誓，他真的不記得明天有拍攝任務。

出國的工作之前，林老闆就告訴了他，接下來是個大活，他肯定喜歡。

林宇軒當時接過策劃書，發現這居然是兩個人的封面大片加內頁採訪，讓他期待值驟然減半。田騰飛，還有權子涵，大牌贊助，頂級時尚雜誌。

可這機會還是異常完美，寫在履歷上分外好看。林宇軒先前從也未想過自己可以參與其中。

除了拍攝物件是自己喜歡的人，和喜歡的人所喜歡的人。

林宇軒的老闆近來似乎十分信任他，但凡時尚大片都交給他做策劃。他在國外工作時一刻不得閒，一直為這次準備。

他想讓世人看到田騰飛最完美的一面，他想田騰飛風光無限。

林宇軒等這個等了好久，可他現在卻捲進無解的漩渦中，不知向左轉還是向右轉。

林宇軒晚上沒地方住，也沒錢開房，左想右想，只有大白那裡可以去。他千算萬算，但數學畢竟不如田騰飛好，他沒算到大白那裡有位女朋友。

關係再好，平時再壓榨對方，這種時候也不能當萬瓦電燈泡。

能暫時歇歇腳的不太遠的地方，只有二十四小時開門的麥當勞了。

大半夜的，店裡人卻不少，一個個都是舉著咖啡奮筆疾書的學生。

當年他上高中的時候也沒這麼好的條件，熬夜只能舉著手電筒鑽被窩，書讀上一小會兒，就困得睜不開眼。

那時候麥當勞甚至還沒開始提供咖啡，倒是有陣子每天下午有特價的無限暢飲，大杯可樂加大份薯條只要十塊錢，可樂還能續杯，是課外打遊戲連線的最佳去處。

他彷彿看到偌大的店面一角窩著四位少年，手握一樣的掌機，打著打著，就從四個人變成兩個，互不相讓，互相拌嘴，一路吵回宿舍。

林宇軒伸手一抓，只撲到虛空。

多虧黑咖啡，林宇軒才能撐過整整一夜。離店的時候，他嘴裡幾乎嘗不到什麼味道，丟了一顆糖進去，也還是壓不住咖啡的澀。

他左眼跳，右眼也跳，左手使勁壓住右手，手倒是不再跳，心卻砰砰直跳個不停，在嗓子眼裡，一開口，大約就看得到形狀。

幾日之前，林宇軒曾無比期待這一刻到來，現在卻肖想時間緩緩前行。

可約定時間就在前方。去到那裡會有什麼結果，林宇軒不知道。可是不按時到，自己努力這幾年，或許就要毀于今朝。

林宇軒生怕遲到，一路緊趕慢趕，是拍攝組第一個到的。

他昨天經歷了太多萬萬沒算到，可他今天拿好證件去攝影棚報到時，居然遇到更多怎麼算也算不到。

畢竟眼前這是隨機變數。

他連隨機變數的意思都不明白，怎麼能算清楚？認識這麼多年，每每他以為自己搞透了，對方總會丟給他截然相反的答案。

猶如重磅炸彈。

田騰飛披著浴袍，胸肌若隱若現，拿著手機沖步履匆匆頭髮蓬亂的林宇軒甩。

林宇軒二話不多說，伸手要拿，沒想對方一抬手，他竟夠不到了。

也對，田騰飛長了那麼多，走了好遠，而自己好像還在當年原地踏步，沒怎麼變似的。林宇軒訕笑，擺了擺手，好似不在乎。

即使沒手機也沒關係了，林宇軒想，最想聯繫的、唯一一個想聯繫的人，現在也不需要了。

林宇軒突然覺得嘴裡那顆糖的味道，也變成了咖啡的。

田騰飛神情有些失落，但他沒多言，只是順手把手機塞進林宇軒的口袋。林宇軒一摸，裡面還有張紙條。

拍攝完別走，咱倆談談。

林宇軒看了笑出聲，真正毫無芥蒂地哈哈大笑：「田騰飛，你是小學生約架嗎？」

「不是約架，是約炮。」貼在林宇軒耳邊，田騰飛小聲回答。他的表情，竟看不出一丁點玩笑的成分。

怎麼可能說不好。林宇軒一個字都說不出。這裡是公共場合，一句話不對，大約都能惹來圈內不小的震動。

現在他連腿肚子都開始顫了。

好在準備的時間，林宇軒可以全情投入，不顧及其他。

他記得曾經看過一本書，裡面有個句子，大意是每個人大約都在等待，等待心愛的人乘著七彩祥雲，拉住地面上的人的手。

林宇軒看了只覺可笑，既然愛的人在七彩祥雲上，那為何不自己也努力踏上七彩祥雲，飛到那個人身邊。

他努力了這麼多年，就是也為了飛到對方身邊。

而在接到這工作的時候，他終於以為自己離心愛的田騰飛近了好多，可事實一次次提醒他，田騰飛已經是另一個人的了。

看吧。啊，情侶裝。啊，真般配。

田騰飛領帶有些松，權子涵順手替他緊了緊，宛若相處多年的家人，沒有一點生分。

林宇軒終於清楚等下約架要說什麼了。

說恭喜，說要他們好好過。然後說以後別浪費那麼多電話費和流量，逢年過節說句「我還好」，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