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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成名就[娛樂圈]》第51章
第五章:別離

51.

宋亞天一直覺得,張嘉明臉上最標緻的就是他的眼睛,風流勾人,卻冷若霜,保不準下刀子那種。他又仔細看了看眼前人,那雙眼眸外形輪廓雖和張嘉明相同,可深處內含是平靜的,水一般。

水包容萬物,滋潤萬物,卻又能吞噬萬物。表面越是平靜,內裡越波瀾萬丈。

宋亞天想了想就害怕,往田一川身邊靠了靠,抓住田一川的手。

田一川問那人名字,他答自己叫亞歷山大·張。田一川又問他父親名字,他答張業明。田一川手心冒汗,他順口問對方生日,結果只比張嘉明大兩個月。大體情況,田一川一猜便知。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可真的能算業界醜聞。對公司百害而無一利。

他趕忙讓對方坐在沙發上,給對方倒了杯水。他似乎不太適應這般習慣,又誇讚好幾遍,說田一川看起來真年輕,有了自己的時候是不是只得十幾歲。

無奈之下,田一川只好說明實情。亞歷山大這才恍然大悟,改口說中文。田一川簡單講了下嘉明公司易主的情況,亞歷山大表示一無所知。

亞歷山大是大學藝術系的講師,因為研究的關係,看過張氏父子的電影。至於更多公司本身的狀況,他從未細究。

他說母親從小對他講,自己生父留給他們一筆錢,然後離開了他們,這麼多年從未聯繫過。這次來國內,也只是因為自己有部本子,是他和太太合作的結晶。他一直希望誰能拍出來它,可多年來有幾次希望,後來全被掐斷了。今年是他和太太結婚十周年,他又動了心,便向母親提起了自己的煩惱。他母親聽說後,告知他生父的真實身份。當年分開時候張業明向她許諾,如果今後亞歷山大也走上電影之路,需要幫忙,可以儘管找他。

亞歷山大說得平靜誠懇,卻句句地動驚天。

田一川萬般想不到。多年來他一直以為張嘉明16歲突然回國是叛逆期的緣故,串聯起眼前的情況,也就毫不意外了。他看了看沙發上的人,臉上的興奮全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和無奈。

「你把劇本大綱告訴我。」田一川看不出他有爭財產或要脅的意思。而且同為名導的兒子,田一川覺得,他至少能值得一個故事被聽到的機會。

亞歷山大簡單一提,是講一對性格迥異的兄弟在愛情和婚姻中的故事,依舊兩男兩女,這讓田一川想起什麼。他找亞歷山大要來本子,要來聯繫方式,對方畢恭畢敬遞上一本裝幀如學生論文的劇本。田一川說自己今晚會看完,然後給他一個答覆。

亞歷山大總算高興起來。他向二人揮手作別,走出辦公室。離開時他看到有工作人員在走廊裡換劇照,便放慢腳步。他一張張照片掃過,最後在某一張新的劇照前駐足。

他不曾想,看到一個希望之後,另一個希望接踵而至。

田一川計畫的二人世界徹底被攪黃了。

他沒去兜風,直接載宋亞天回了家。二人坐在那張棕色的茶几前,攤開劇本。

讀英文總比讀中文要慢一些,他們花了不短時間,讀完了這本約90分鐘的劇本。

翻過最後一頁,田一川看了看宋亞天,問他感想。

不知是不是有致敬的意味,這部片子亞歷山大取名《Breathless》。雖然和某著名電影沒一點關係,這本子卻真令人精疲力竭。

「我的意見沒摻雜任何個人情感。」宋亞天先聲明,「這部本子比不上《錯愛》。」同是兩男兩女,同是混亂的愛情,亞歷山大這部戲的進展太激進,愛火,殘灰,一把燒一把滅,全片都是瘋狂的歇斯底里,甚至還有哥哥帶著弟弟的太太去私奔墜海殉情的橋段。《錯愛》則是暗潮洶湧,一顰一笑一抬眼都是戲。但亞歷山大勝就勝在無比誇張的戲劇效果,肆意、揮霍,瘋瘋癲癲,張牙舞爪。

看到去殉情的兩個人被救了回來,宋亞天剛鬆了一口氣,卻發現緊接著,性格極端的弟弟,拉著他的太太失蹤了。

自此之後,再也沒人見過他們。後來有人在新聞裡聽說,距離那片大海外幾十公里的地方,發現過一對男女的屍體。發現時他們緊抱在一起,臉已模糊。

看到故事最後,宋亞天特別不舒服。這同樣是個誰都沒得到的故事,給他的感覺卻和《錯愛》截然不同。他寧願看苦苦掙扎的求不得愛不能,也不願看一切即將塵埃落定時的突變。

宋亞天拿了包煙,跑到陽臺上,發現田一川早就待在那裡,煙霧繚繞。他也愁得很,眉宇間擠出幾道皺紋。宋亞天聽出他在給管月打電話,把今日見聞一五一十都將給管月聽了。他末了提醒管月,讓她先瞞著張嘉明。

宋亞天從後面圍住田一川的腰,臉靠在對方後背上。他隱約聽得出管月語氣異樣,田一川當然也聽出來了。

他問管月在做什麼,管月答得疲憊不堪:「我剛把齊樂天押到飯店,和姜亮一起吃飯。」

姜亮是齊樂天那部新片《緣來是你》的女主角,是星圖公司的紅人,要特捧力捧的。對方公司希望片子從一開始就受到關注,所以問嘉明公司,能不能配合一起炒個緋聞。

況且這段緋聞從開始就不是空穴來風,畢竟當初姜亮在微博上發了張淚眼婆娑的照片,盛讚了齊樂天所飾演的顧皓軒。

緣分自那時起,到現在終於開花結果,說來叫人如何豔羨。

齊樂天現在想想,突然覺得姜亮實在太厲害。彼時那一滴為顧皓軒而流的眼淚,原來早是有備而來。即便齊樂天不過主角備選之一,準備工作也要做滿做足。

只是齊樂天沒料到,先前總是聽說拍戲時誰和誰在一起,拍完戲誰又和誰分手,這樣的情感鬧劇,居然也要他碰上。

那本是他原本最不屑的把戲。現在卻不得不配合,在鏡頭之外,也要演一齣戲。這出感情戲,從相遇到分手,早已為他安排好。他只需背熟,兢兢業業地演。而且這件事情,除了兩位當事人的經紀人和助理外,對其餘人等要絕對保密。

齊樂天在只有莎莎在的時候問了管月,這件事能不能告訴張嘉明。天下之大,他唯獨不想張嘉明對此有所誤會。

管月嚴肅地拒絕了他,吃驚地反問齊樂天:「你覺得張嘉明會在乎?」

齊樂天竟一時語塞。理智告訴他,管月所說沒什麼不對,他只是不願承認罷了。他乖乖地照管月的指示走進一品軒,坐在預約好的半封閉隔間。

不出十分鐘,齊樂天看到姜亮推開一品軒總店二樓大廳的門。他看著對方向自己一步步走來,笑意盈盈地站起身,伸出手,對她說:「包給我,我替你掛起來。」

齊樂天熨帖又紳士,超出了劇本預期的效果。

只是他沒想到,落座前,他居然看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張嘉明。齊樂天這才想起來,張嘉明晚上沒飯吃。

他親眼看著張嘉明走過他身旁,沖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也就看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

無聲,無響,彷彿他們是沒有關係的陌生人。

張嘉明的位置就在二人背面的隔間,他和齊樂天之間的距離,只隔兩面沙發椅背和一塊薄木板。

那麼近,卻那麼遙不可及。

齊樂天的注意力全被背後吸引去,功能表上的字,姜亮的話,在他腦中變成模糊一團。姜亮說他是一品軒原來的老闆,一定知道哪道菜好吃,哪道菜不好吃。

這句話齊樂天聽清楚了。他能怎麼答,這菜單上每一道菜都是他多年私房,都是他開店前夜以繼日搭配的心血,怎能有不好吃的道理。

這時便聽身後的張嘉明叫住剛走遠的服務生,他要點一道炒菜一小份主食,內容任大廚選,只要有肉就行。畢竟這裡什麼都好吃。張嘉明補了一句,聲音不小。

姜亮聽到後不好意思地聳聳肩,對齊樂天眨了眨眼,小聲說了句「抱歉」。齊樂天想,對面的人真不愧走青春可人路線的年輕女演員,舉手投足,甚至小動作,都溢滿少女氣息。

齊樂天向來不愛為難人,便問對方愛甜口還是鹹口。

他只聽坐在對面的姜亮突然握住他的手,清脆地喊他一句「樂天哥,你來為我選啊」,身後霎時傳來騷動聲。

站在一旁的服務員連忙沖過去,驚呼「抱歉張導,我疏忽了」,一邊詢問張嘉明有沒有受傷。領班似乎注意到異樣,趕忙過來詢問張嘉明的狀況。

齊樂天偏過頭,豎起耳朵安靜地聽。張嘉明把一杯熱水撒在身上,好在他下半身穿了厚仔褲,似乎沒太大礙。

姜亮又叫了句「樂天哥」,然後滿臉興奮地拿出手機讓齊樂天看,「你看,這個可有意思了!」

齊樂天順著對方手指看過去,顯示幕上白底黑字,加粗顯示:齊先生,您能專心一些嗎?

「是挺有意思。」

齊樂天也拿出手機,解鎖,在備忘錄上寫了「對不起」三個字,然後問姜亮,覺得這個好不好笑。

姜亮點點頭,嬌嗔地說自己肚子餓了,要齊樂天快快點餐。

齊樂天點了份轉為情侶約會設計的二人套餐,所有餐品都是成雙成對出現。

姜亮見菜上桌,興奮得不行。她說早知道一品軒的菜式精緻美味,沒想到情侶餐的擺盤更加特別。她一口口吃下肚,臉上都是幸福的神色。

齊樂天見對方樣子,看得也些許寬心。他以為自己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到晚上能有點食慾。可他剛吃幾口,便一陣泛嘔。

為了不擾對方興致,他又往嘴裡硬塞些食物。沒想到身體愈發抗拒,胃中翻騰的感覺難以遏制。

齊樂天向對方道了個歉,沖去洗手間,把剛吃下肚的東西悉數吐了出來。他在洗手池旁趴了片刻,待自己面色表情沒太大異樣,才回飯桌。

他特地瞟了一眼張嘉明的位置,人已經不在了。

齊樂天望瞭望四周,最後視線落在對面。他眼角垂著,視線茫然又無辜,充滿水汽,看得對面人心咯噔一下。她低聲問齊樂天要不要緊,看他樣子不太對勁,齊樂天說自己沒事。

姜亮起身拿起齊樂天的湯匙,遞到他嘴邊。裡面是一顆晶瑩剔透的蝦,還冒熱氣。

齊樂天作勢吞進肚,嚼了兩口,然後含在嘴裡,隔了好久才勉強嚥下去。

這頓飯,齊樂天吃得滿是愧疚,生怕擾了對方的興致。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夠不夠好,擺得夠不夠親密。過些日子爆出來,也不知會不會被觀眾買帳。

他也只希望,這頓疲憊的晚餐,多少能對片子產生正面影響。

走出大廳,接齊樂天的車已經在外面等著,接姜亮的車還沒到。齊樂天猜出大概,邀姜亮上了自己那輛車。他問對方地址,囑咐司機先送對方回家。

車發動,開遠,齊樂天看身旁的人像脊柱突然被抽去,仰倒在椅背上。她連連嘆氣,想必這頓飯對她也不輕鬆。

車上的姜亮,大概是她真實的模樣。

「晚飯怎麼樣?」齊樂天一邊敲短信一邊問對方。

「味道很好,就是你吃得太少了。」姜亮聲音沒剛才那麼尖,也褪去了興奮。齊樂天聽得出,姜亮也在演一齣疲憊的戲。

「我剛回國,時差還沒調回來。」齊樂天隨口一提。

「抱歉,我沒想到這一點。拉著你跟我炒緋聞,我也不想。」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也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們能不能不要拿感情炒作?」齊樂天也沒了方才的笑模樣,臉在暖黃色的路燈照映下,那麼冷。

「我也不想,可我的經紀人說,沒有比這更便宜高效的宣傳手段。」

齊樂天輕笑一聲。

一樣,都一樣的。姜亮經紀人的話,和管月如出一轍。

不久前管月才發短信問他晚餐約會情況,他講菜很好吃,姜亮人很好,只是這件事讓他不舒服。管月立即回信,言辭淩厲,她怒斥齊樂天,為何還沒想通。只需要一點點錢,片子在拍攝期間也能受到持續的關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能博上版面博上眼球,就是對片子的利。

齊樂天想起鐵道邊,想起在那一人高的草叢中,張嘉明盯著明滅的燈,眼中全是寂寥。他頭皮發麻,心裡怒火直起。他氣自己,氣自己現在所作所為,和對方父母在人前拿感情做秀,又有多大區別。

他深知張嘉明最討厭宣傳時拿感情說事,少有幾次對媒體冷言冷語,全都與感情問題有關。他甚至曾直言,演員最注重的應該是自己的演技和表現力,把精力放在感情炒作上,哪裡能成氣候。

齊樂天手顫抖著回了短信。

上面寫著:難道沒有別的宣傳辦法?等拍完戲靠影片品質說話行不行?

他只要想想,不久的將來,會看到鋪天蓋地關於他和姜亮的戀愛新聞,就覺得渾身發疼。

管月很快回信,向來簡短的短信變成長篇大論,滿眼驚嘆號。管月把話攤開說了,最難聽最鋒利的一句都沒留。她的意思大抵不過投資是星圖公司,他們沒得可選。她所言極重,批評齊樂天有時想法太傲慢,讓他認清自己的位置,不要沉迷於過去的習慣和想法,也讓他不要被張嘉明影響太深。

管月最後一句話是:不要讓張嘉明左右了你的人生。

齊樂天只想演戲,演自己喜歡的角色,和喜歡的導演合作,剩下的問題,他根本沒想太多。可能太出道太早,那時公司當他是搖錢樹,沒有任何規劃可言。他只能自己琢磨,自己想,自己找一條出路。

他最後得出的結論,不過是做個好演員。演好了戲,比紅不紅更加重要。

可他要吃飯,要生活下去,他不再是當年那個被當成神童的齊樂天。他剛從谷底爬起來,需要付出倍數于原本的努力,才能繼續留在圈子裡演戲。

演那個人的戲。

齊樂天讓司機先送姜亮回家,然後把自己放回巷口。到住處的路齊樂天很熟,二十多步,是老王家的麵店,再十幾步,轉個彎,往裡走就對了。

他摸黑前行,心亂如麻。一天下來,巷子裡全是生活殘敗下的腐朽味道。夏天到了,悶著熱度,幾乎讓人喘不來氣。髒汙的水順著地溝流淌,流得漫街漫野。

齊樂天忽然想起,當年自己一無所有,也不知該去哪裡時,也是這樣摸來這裡,摸到了張嘉明的住處。

那天天特別冷,齊樂天凍得幾乎失去知覺。就在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張嘉明遠遠走來,像一團火。他就是茫然的蛾,無頭緒地亂撞,終於撞到那團照亮他眼前世界的光。

他以為如今比當時好很多,可是管月的話點醒了他,他能說話的權利還是只有那些。他已經用掉了。

齊樂天離住處越來越近,酒氣越來越濃。他便加快腳步,走近看,發現張嘉明居然坐在門口,旁邊兩個餐盒,手裡抱個酒瓶,旁邊還歪著一個空的。

那瓶子他一眼便知,是二人在機場買的伏特加。張嘉明獨自灌下肚一瓶半伏特加。

齊樂天嚇得連忙跑過去,要搶走張嘉明手裡的半瓶。可他現在沒什麼力氣,費了好大勁才成功。剛才似乎昏睡著的張嘉明醒來了,視線飄忽,愣了半天才看到一旁抱著酒瓶癱坐在地上的齊樂天。

張嘉明抬手揉了揉齊樂天的頭髮,為他拭淨額頭上的汗,然後問他:「吃完飯了?」

齊樂天木然地點了點頭。

「吃飽了嗎?」

齊樂天搖了搖頭。

張嘉明從餐盒裡拿出一個紫薯小窩頭,扣在手指上,豎到齊樂天眼前。齊樂天張開嘴,一口全含了進去。窩頭味淡,齊樂天慢慢咀嚼,嚼出點甜味,細細嚥下去,竟沒什麼不適感。張嘉明一直盯著他,等他吞下最後一口,又遞給他一個。

「張老師怎麼沒吃完就打包回來了?」

「飯店裡太熱。」

怎麼會,齊樂天想,明明自己被空調吹得從裡到外涼透了。

說完,齊樂天又問張嘉明在忙什麼。張嘉明看著是真醉了,臉色在黯然的月光下也能看得出不同尋常。齊樂天摸了摸對方的臉,比六月麥收時的天還滾燙。張嘉明看著他,笑意盈盈,亮堂的眼比天上的月亮還好看。他半晌才對齊樂天講,自己把東西都收拾好,就差搬家。

桌子、椅子、床,還有廚具,全都還給老王。張嘉明帶走的,只有幾張影碟,一箱劇本,和一台破舊的筆電。他當時賣掉全部家產,就剩這些東西。

來時這樣,走時也沒有分別。兩手空空。

他說完似乎有點暈,身子歪斜著,倒在了齊樂天肩上。齊樂天抬起手,攬住張嘉明,往他身邊靠了靠。天氣悶,人的體溫更熱。

「張老師,你這麼快收拾好,是之後要忙嗎?」

「對。」

「忙剪片?」

「如果是剪片就好了,」他嘆了口氣,「田哥拉到幾個項目,好像說指名要我拍。這些天要去談,要定下來。」

「這不是好事嗎?」一整天沒露笑的齊樂天,終於開心笑了出來。

「好什麼,你又沒時間。」他的話似真似幻,那麼鄭重,充滿荒誕,「而且不是我自己寫的本子。」

齊樂天立刻明瞭。張嘉明的境況和自己差不多,別人拿著錢,哪有張嘉明隨心所欲的份。拔掉雄獅的牙,斬斷獵豹的腿,還有什麼意義。

齊樂天寬慰對方說:「有人肯投資,說明機會多起來了。」

「這得謝謝周大主編。他把咱們拍戲的幾段現場放到了網上。好多影評人就說,明年金環獎影帝提名被佔去一個。」明明聽上去是好事,張嘉明語氣中是滿滿無奈,「放出來沒兩天,田哥就跟我聯繫,說有演員有公司帶著資金帶著劇本來,讓我給他們拍個影帝影后的提名。」

張嘉明少有那麼多話,一般是高興或生氣時才會。不用說,齊樂天明白,即使有這樣的工作,張嘉明也沒辦法痛痛快快地開心。

齊樂天也不知怎麼安慰對方,通病相連或許不會讓任何人好多少。他盯著地面,看遠處一串螞蟻向腳下細小的洞穴爬來。

他記得自己小時候在片場無聊,挨個數螞蟻,數到最後,數出個張嘉明來。

齊樂天順手從餐盒裡拿了個窩頭,捏了一小點,搓成碎屑,沿著螞蟻的歸途,撒在地上。螞蟻朝著碎屑聚攏,抬起,舉過它們頭頂,又繼續向前爬。

沒想到張嘉明突然向他喊:「是我的!」

齊樂天沒反應過來,便見張嘉明捏住他拿糧食的手。張嘉明醉酒後一股蠻力,他根本爭不過。他鬆開,乾糧落入張嘉明掌心,可張嘉明還是沒鬆手。他又說了一遍,「是我的」。

「乾糧我都還給你了。」齊樂天不僅還給了他,還打了個滾,掉到地上,到頭來還是浪費了。

螞蟻聚過去,發現搬不動,又悻悻地離開。

張嘉明像是突然清醒,像是突然泄了氣,沒剛才那股醉勁。他力道輕了些,鬆開齊樂天的手,撫上齊樂天的臉。他動作那麼輕,那麼緩,彷彿在珍視著眼前的人一樣。

「小齊,你小心點,這回別再被拍成那個樣子。我已經不是老闆了。你這次出什麼事,我可沒法再把你從樹叢中撈出來。」

「我知道。」

「那個人看起來不像對你真心實意,可能在利用你。」

張嘉明雖然不談情愛,可眼光居然如此犀利,一下就看透。

「這次應該不會了。」齊樂天講,「之前那次,是我被人算計。這次對方是個明事理的人。」

彼時不過成長的齊樂天漸漸有了自己主見,有了自己的意願。他厭煩了被當成搖錢樹的日子,片子想精挑細選。

他漸漸不再是那個聽話的乖孩子,甚至公開黑過臉。

童星很多,齊樂天並非無可替代。多少後起之秀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和那些打娘胎出來還不會說話就上鏡的人比,齊樂天資歷太淺,經驗也太少。

他被一位同齡、經歷也相似的小演員當作成名路上最大的障礙。之前許多次,公司提齊樂天壓了下來。而那一回並沒有。

不聽話的他,成了一顆棄子。

「當時我只覺得不對,可經紀公司安排我拍了很多我不喜歡、覺得沒勁的片子。我沒時間念書,沒時間上學,沒時間喘口氣。劇組裡的群眾演員開開心心地討論學校生活,而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天好像是剛給一本雜誌拍完片子吧,一起拍攝的哥哥姐姐們叫我去吃飯。吃完飯我走在路上,路邊有人在拍我,閃光燈太刺眼,好像籠子一樣,伸手就是透明的柵欄。當時我特別憋特別悶,那個人來親我,我更難受。可能我脫掉衣服就能不被管束,就能自由……那天我喝了酒,好多酒,起初都站不起來,在店裡吐過才稍微清醒點。其實後來做那些事的時候我知道有人拍,可是身體根本不聽使喚。我可能在較勁吧,和媒體、和圈子,還有和周圍的世界在較勁,」齊樂天一字一頓講道,「可最後輸了的是我。我後來才聽說,那一切是因為我不聽話,我沒有了利用價值。」

齊樂天說著,臉開始抽搐,臉上是茫然又倉皇的表情。每次張嘉明看到對方這幅樣子,都有些心疼。他們抱在一起,互相依靠,彷彿天塌下來都有身邊的人幫忙抗住。

「張老師,謝謝你。」

張嘉明好像說了什麼。他聲音太淺,連齊樂天這麼近的距離,都沒聽到。

「張老師,我之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拍你一部戲,」他看了一眼張嘉明,繼續講,「現在最大的心願是,將來還能再拍你的戲。直到老了,還能拍你的戲。」

張嘉明緊了緊手,什麼都沒講。

「張老師,我愛你的電影……」齊樂天下了很大決心,對張嘉明輕聲說了三個字——

「我愛你。」

話音剛落,齊樂天感覺肩膀上一沉,他連著叫了兩聲「張老師」,對方都沒反應。他鼓起勇氣,偏過頭看張嘉明,張嘉明睡著了。

他睡得很死,就算齊樂天站起身,把他往床上架,他都沒睜開眼。

齊樂天想,大概上天註定不要他的初戀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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