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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成名就[娛樂圈]》第33章
第三章:摯愛

33.

去公司的路上,宋亞天的助理一句話都沒講,大氣也不敢出,戰戰兢兢地,膝蓋一直在抖。

反倒宋亞天表情很平靜,用私人手機給田騰飛發了短信,跟他說公司出了點事,走得太急,這次沒辦法陪他做採訪。如果他想,這次自己答應他之前出第一張專輯時,沒能為他做到的請求:等他唱片賣到白金銷量,給他拍特別版的MV。

田騰飛回復倒是快,要宋亞天別著急,自己答應節目組現場開個小型演唱會,節目組答應不在問題上刁難。

緊接著他又回了一條:小叔叔,其實我這張片剛開預售就白金了。後面附帶一個撒嬌表情,外加一個賊笑表情。

宋亞天看後笑了笑,又沉默了。他抬手找助理要工作用的手機,助理遞過去時候手沒攥穩,手機掉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他俯身撿起來,發現螢幕居然裂了。裂紋正中彷彿有只名為現實的毒蜘蛛,毒液滲入皮膚,一點點侵蝕軟化掉他,讓他麻痹,無法動彈。

助理見狀連說抱歉,拿出日程本,手卻抖得太厲害,一個字都寫不了。那個平日飛揚跋扈一步十八彎的人身體僵得不像話,看得宋亞天居然有些心疼。畢竟這人從出道起就陪著自己,陪了這麼多年,有好幾次可以升值的機會,他都沒走,說宋亞天習慣多,別人來怎樣都不放心。

宋亞天輕聲安慰對方,手機螢幕裂了可以再買。後面還有半句,他憋了半天,沒憋出來。

語言的力量太蒼白,無法粉飾任何事實。

路上司機車開得很快,有好幾次轉彎,宋亞天都覺得自己要被甩出車門。他和助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到了公司,雙腳好不容易著地,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助理拉著跑。

從門口到電梯,短短幾步路,全是側目的員工。

助理對宋亞天說連結已經傳開,就意味著這裡每一位或許都看過了公司即將製作完畢的兩部新片,和一部即將開拍的片子的劇本。現在互聯網如此發達,任何發佈的內容都會留下蹤跡。

比如宋亞天以為被清除的照片。

他知道自己應該注意,應該再小心些,可是田一川對他說沒關係,他便放心了。只是不知照片被誰看到,誰又從中作梗,蝴蝶的翅膀扇動了颶風揚起海嘯,衝開巨大的空洞。

宋亞天一路小跑進會議室。田一川座正中,右手邊有個空位,左手邊是管月,她臉上厚厚的妝也無法掩蓋倦容。再接著是張嘉明,沒想到齊樂天也在,金良和他的經紀人則坐在另一側。他們人手一隻煙,煙霧繚繞,各個眉頭緊鎖。一瞬宋亞天還以為自己走錯地方,走到了什麼黑-幫片警匪片的拍攝現場。他猜田一川手邊的位置給他留的,便自覺坐過去。

田一川見人來齊,打開大螢幕。

螢幕上是宋亞天收到田一川轉發來的郵件。郵件內容赤裸裸曬在上面,看著觸目驚心。

剛才宋亞天沒仔細看。他隱約想得到內容,但不敢細看,怕當下無法自控。

郵件頂頭就是那張偷拍照。這張照片宋亞天第一次細看:照片中明顯有三個人,但只能看到兩張臉。田一川垂頭看懷裡的人,深情款款,根本沒注意到身旁就是面色蒼白的前女友。王馨玫的表情絕算不得平靜,像是要哭了一樣。

宋亞天算是明白,一張圖勝過千言萬語。

郵件文本通體是血般的暗紅色,寄件者字字句句都在控訴田一川如何背叛了他的女神,如何在王馨玫面前對別的人一往情深。王馨玫那麼痛苦,所以他也不能讓田一川好過。他說要田一川好看,要田一川記住背叛他的女神的後果。

連結裡面的幾部影片,剛好全是田一川掛名製作中的影片。

「這封郵件兩個小時之前發到我的工作郵箱裡。我請了我們安全公司的技術員鑒定這封郵件,他們打開了連結,確認沒有病毒,是單純的線上視頻,和一個文本頁面。視頻的內容就像連結所說,是《遠大前程》和《生之奇跡》的全片。兩部都是目前最終剪輯版本,沒有經過後期製作。文本頁面,是張嘉明新片《孤旅》的最終版劇本。這些應該都是從我們公司洩露出去的。技術員正在追查原因,他們初步判定,是公司網路遭受了駭客襲擊。我已經聯繫各家視頻提供網站撤掉我們的電影,可是影片上傳的時間比郵件時間早,目前遠大前程的點擊率已有七位數,而生之奇跡也……」田一川突然砸桌子,桌上的水杯都被他力道掀翻,「《孤旅》劇本的頁面,架在國外的伺服器上,我們現在正在與服務商交涉,希望對方可以撤下頁面。」

宋亞天一直以為,影片在上映之前洩露是天方夜譚,只會在新聞裡發生,和他沒有半點關係。先前他聽說某國外巨鱷因為一部有爭議的片子,公司高層的郵箱,包括許多片子在上映前集體洩露。他也聽說過,某些熱門影片發生過同樣的狀況。

那些事情太遙遠太荒謬,宋亞天總覺得和自己無關。

在來的路上,他一直不敢相信這件事是真的。他以為有人惡作劇而已,可是聽到田一川的話,他才開始接受現實。

宋亞天突然感覺胃裡的東西向上翻,湧到喉嚨。他背過身,想嘗試嘔吐,卻什麼都沒有。他的動作太輕微,連身邊的田一川都沒反應。對方繼續說,把所有相關人員召集來,是為了告訴大家這個不幸的消息。公司會嚴密監控,儘量減少損失,他也請各位經紀人和當事人考慮對策。

金良本來就一直在小聲嘟囔,田一川話音落,更是忍不住了。他罵罵咧咧,說自己在業界混了好久,沒背景沒金主,什麼苦都吃過什麼努力都做過,好不容易能力得到業界的肯定,盼來這個機會,卻被大老闆搞砸。可惜他不知,最佳新人獎向來是經紀公司買來捧人用的,這次是左家大小姐的重頭戲,他們要找個好控制的聽話的導演。所以在千千萬萬人中,金良才被選中。

田一川要他別吵,他不聽,經紀人都勸不住。眼見他要動手了,管月連忙代田一川才打發他和他的經紀人出去。

會議室中剩下的,全是和田一川不能再熟的關係,他多半會聽當事人的意見拿主意。管月也放下一直繃著的臉。

管月清楚這個機會對張嘉明如何難得。為了這部片子達到滿意的效果,為了這部片子由最合適的演員出演,張嘉明拿出積攢許久的積蓄,而後跟田一川簽了五年毫不平等的賣身契。他除了基本工資外,所有拍攝的片酬利潤一分不拿,用來添補延遲拍攝的經濟損失。還有齊樂天,更不必說。

她有些怕這兩個人做傻事,小心翼翼地問他們作何打算。

張嘉明說:「我只問一句,投資人會不會因為劇本洩露而撤資,導致片子沒法拍?」

田一川脫口而出「不會」。

「那好,我沒別的問題。」

田一川和管月聽後面面相覷。管月不解地問:「你的故事從頭到尾都被觀眾看到了,你這部片子還有什麼懸念,還有什麼賣點?」

「那一切有原作的電影,都沒有懸念和賣點了?」見旁人無話可駁,張嘉明繼續講,「觀眾可以看看,我的故事有多精彩。他們大多應該知道,劇本和最後的成片不一樣。」

張嘉明不愛說話,連著說了兩大段,就不愛再講。聽到投資商不會撤資的消息後,他臉上的憂慮一掃而空,只剩自信。彷彿這件事並不是悲劇,而是天大的喜劇。他對身旁的齊樂天說別擔心,相信我,齊樂天的表情也變了,他像一路跪拜匍匐前行的虔誠教徒,抵達聖域,終於看到了神之光。

宋亞天又要羡慕張嘉明。有人陪他睡破屋、餓肚子,與他共患難。能和他一起拍電影就開心得不得了,就當成世界上最大的福氣。

周圍人還是沒反應,張嘉明可能也等得不耐煩。他問田一川是不是可以走,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田一川曉得他毫無負擔,也稍微輕鬆些。他一併遣走了管月,讓她跟進處理這件事情。

坐滿人的會議室中,現在只剩下田一川和宋亞天。

田一川轉過宋亞天的椅子,自己也側過身,兩個人從肩並肩轉向面對面。宋亞天手抵額頭,沒有聲響,田一川看不清那張臉上的表情。他讓宋亞天鬆開手,宋亞天沒有,他上去掰,不知幾時宋亞天力氣那麼大,他竟掰不開。

田一川沒辦法,攬過宋亞天後腦,硬是讓宋亞天靠在自己胸口。

「田老師,你心跳好快啊。」

「我擔心你。」

「你不用管我,我有解決辦法。」

田一川猛地推開宋亞天,這回他終於看得到宋亞天的臉。這種表情,他在宋亞天考試失敗後見過,第一次被影評人罵得體無完膚時候見過,也在宋亞天遇到票房低谷的時候見過。他感覺宋亞天鑽到牛角尖裡,撞銅牆鐵壁,撞得頭破血流也出不來。

「亞天,你別這樣。」

「受害者不只是坐在這裡的人。王馨玫呢?她的壓力應該比我們都大吧!」

「我跟她經紀人說了,讓她暫時推掉這幾天的工作,待在家。金良那片子的男主角有些粉絲太激進,我怕她出門不安全。我等下去看她。」

「你現在趕緊去吧。」

「那你呢?你這樣以為我不擔心?有話跟我說,有火沖我發,別自己一個人悶著。」

田一川清楚,宋亞天因為這件事對王馨玫的影響有所愧疚,所以讓他趕緊去看王馨玫。可他也清楚,宋亞天在找藉口。這個人寧願獨自遍體鱗傷,寧願獨自消化犯愁,在體內積累成惡疾,也不給人看。

他感到害怕。

他害怕自己像多年之前那樣,會再一次失去宋亞天。他清楚宋亞天背負著巨大的壓力,完全不容許自己的失敗。可無論他怎麼勸解,收效甚微。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無能為力。

「田老師,請你相信我,我在想辦法。」宋亞天眼中,被鋪天蓋地的絕望淹沒。田一川突然想起一句話,走到了絕望的盡頭,是不是就看得到希望。

「亞天,我可以幫你搞定這件事。你不要鑽牛角尖,不要……」

「田老師,你總不能管我一輩子。」

「如果你想,我可以。」

宋亞天搖搖頭,起身稍向後退,離開令他感到安全的範圍。

往常出現什麼問題,宋亞天本能地想要逃避,可他的理智告誡他,逃避不是辦法,所以他不得不面對,不得不一次次經歷從逃避到被迫面對的惡性循環。他獨自解決,獨自消化後果,卻總有沒辦法完美的地方。不管田一川在哪兒,走多遠,總會在恰當的時候回到他身邊,為他掃清身前身後事,為他腐爛的傷口包紮消毒,讓他看似恢復如初。

他在媒體前搞砸時候是。

第一次面對票房不盡如人意時候是。

被媒體批得體無完膚、尤其又拿他的摯友張嘉明作對比時候,也是。

宋亞天不知道田一川怎麼平息風波,也不記得後來對方怎麼安慰的自己,當初看似過不去的屏障,田一川背著他拉著他也算過去了。

可面對全片洩露對票房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宋亞天實在想不到更好的挽回方法。田一川再無所不能,也沒辦法挖出上百萬人的記憶和眼,讓他們忘記一切。

田一川現在就坐在他對面,疲倦地低著頭,煙一根接一根。宋亞天知道田一川的毛病,越是煩躁煙抽得越凶,他也一樣,毛病跟田一川學的。

宋亞天看得出田一川的疲倦,彷彿本應在空中飛行的雄鷹雙翼被狂風擊穿。這麼多年,一直站在他前面遮風擋雨的田一川頭一回彎下腰,元氣大傷。

比起自己,田一川被害得更慘。他要為幾部影片處理接下來的風波,要安撫同樣是受害者的無辜的女演員。他要面對媒體面對世人,還要獨自承擔之後的一切損失。

宋亞天怎麼能再捨得讓田一川再為自己勞神,操碎了心。

如今他和田一川就是一體的,面前是同一個目標。如果他們是兩棵樹,一棵偶爾替另一棵遮風擋雨,尚能完好存活;假如二者離得太近,並蒂連生,一棵無根,完全依附與另一棵,可能要不了多久便會消亡。

可宋亞天腦袋全是亂的。他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他的應對方法可能比田一川更少,思前想後,眼前只剩一種解決辦法。他想起藏在剪輯室裡那版被自己廢棄不用的剪輯。

那一版,其實才是宋亞天完完全全想要的。比起拿給他的影迷和觀眾看,之前他更不敢讓田一川看到。

可他現在不怕了。

「田老師,我去趟剪輯室。」

「我跟你……」

「你不要跟過來。我在裡面沒事,不會有事。不管我在裡面待多久,別進來。」

說罷,宋亞天獨自跑開,徒留驚愕的田一川坐在原地。

公司的剪輯室,是當年張嘉明為自己剪片子方便任性辟出來的,花了不少錢。後來田一川買了公司,剪輯室就變成宋亞天專用。

之前二人合作寫劇本,宋亞天要拍的故事,田一川想要最後想要的效果,無需多言,他們都清楚得很。當時宋亞天剪得也快,成品圓潤滑順,田一川幾乎挑不出什麼不好,畢竟他們對彼此都心知肚明。那幾年宋亞天在業界站穩腳跟,片子拍得輕鬆,反響也不錯,連業界差評的雜音都能一併忽略掉。

但《遠大前程》不行,打一開始那就是宋亞天一個人的。他曾經愁怎樣能拿獎,田一川說過一二三點,沒有一項奏效。後來田一川乾脆講,說不定你拍一部靈魂之作,就真的能打動人心。宋亞天聽後就把自己的心剖開,掏出一切的激情和污泥,捏成這部電影。

這部片子宋亞天計畫了一陣子,本子也早寫成了,就是沒給田一川看過。他總找不到合適的時間,總覺得任何時刻都太早,也都太晚。他拖到田一川訂了婚,又拖到給田一川拍完訂婚禮物,田一川問他下一部計畫的時候,他終於拿出了這個本子。

起初田一川不太想他拍《遠大前程》,那也是他第一次在事業上受到田一川的否定。宋亞天倔強勁頭上來了,偏不聽對方的話,偏要拍,最後田一川也是拗不過他,為他放行。

為這部片子,他們吵過無數架,宋亞天要掙扎要糾結,要一切最壞的可能,要曾經站在金頂的人被撕裂扔進谷底再也爬不上來。田一川偏不,他不喜歡這樣的走向,直到最後一刻也沒肯定宋亞天想要的結局。他硬是逼著宋亞天拍了個演員去世後加冕終身成就獎的結局,宋亞天當時險些掀翻片場。

可宋亞天還是照做了。

他或許真的不忍,把影片中的自己推向絕境。

宋亞天想,田一川大概早猜到了。片中暗指的不是張嘉明,也不是一些從雲端墜落的演員。活在影片中的人,就是他自己。

宋亞天打開他初剪的版本,又從頭看起。

這個版本並不像他交給田一川的最終版本般平順,帶著原生的粗糲質感,所以顯得異常真實。他看著影片中的人歌舞笙簫,燈紅酒綠,在舞臺上舉著獎盃,仿若全世界的中心。

當他蜚聲在外,來的是讚譽,也有了更多外界的期許和壓力。世界對他愈愛,便對他愈苛責。挑剔和指摘漸漸多了起來,毫無理由的攻擊也是。

他本來應該習以為常,應該寵辱不驚,可他背過身,夜夜噩夢,常在午夜驚醒。他沒辦法再成為原來的自己,沒辦法再成為光鮮之下的自己。

他墮落,爆緋聞,爆醜聞,賭錢,輸得叮噹響,蹉跎許多年,老了,因年少時期的不良習慣染了一身惡疾。那時好不容易才來了個出鏡的機會,卻沒人再記得他,好的壞的,都沒人再記得。他人生最後,他抱著唯一一座獎盃,平靜地離開世界。

不是張嘉明提議的死後在天堂受到嘉獎,也不是田一川堅持的死後炮。

宋亞天的男主角,以來到世界時的姿態離開了世界。從頭到尾,空白一片。他連「我曾經來過」這種話,都無力訴說。

這難道不是最悲哀的。

宋亞天看完之後,久久不能平靜。他想稍作修飾再給田一川看,可是無從下手。他看得太累,睡了醒,醒了又睡。他好像做了模糊的夢,夢裡有田一川,田一川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徹底清醒,醒來後他才知道,從頭到尾,剪輯室裡只有他一個人。

宋亞天寫本子的時候一直在反省自己,作為創作者,要避免過度的自我投射。可是他沒辦法,他沒法把銀幕上的人剝離開。那是他,那就是他懼怕田一川看到的真正的他。他剪輯的時候並沒有做好準備,讓田一川再次走進心中。

電影中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榮耀,也是他自己的迷失。影片的結局,是他最不想要、卻最有可能成為的結局。他把自己剖開,把擔憂和脆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怕田一川看到,走進來,人生就再沒退路。

彼時宋亞天並沒想明白,可是他如今內心無比澄澈。

他的人生已經不能再簡單。

他知道,離開剪輯室,走過狹長的走廊,上到17層,出電梯,左轉,走廊的盡頭有另一扇門。他知道,那扇門裡會有田一川。田一川哪裡都不去,一直在原地等著他。

宋亞天抓起剪輯臺上的碟片,毫不猶豫地推開剪輯室的門。沒想到剪輯室門口,已經堵了個人。

「跟我走。」那個人說。

宋亞天在剪輯室待了多久,田一川就在自己辦公室坐了多久。他沒閑著,一直在打電話給各大投資商,解釋事件的緣由,獨自攬下全部責任。而媒體方面,他交給了管月,他信賴的左膀右臂。

最多的是來自左家的責難。《生之奇跡》是左家大小姐一直以來盼望的走紅機會,影片洩露前尚且還有個三角戀的招牌可以打,如今「女主角到底跟了誰」的問題沒任何懸念。這部片子的評價很糟,被影評人指摘「即使在流水線上也毫無魅力可言」「導演失手」之類的話。

田一川說可以請人為《生之奇跡》寫影評,把評論和打分刷上去。左家的助理毫不客氣地罵了幾句,說這件事他們自己可以為施施擺平,不需要讓「沒用的製作人」出手。

田一川無言反駁。他只能向對方反駁,如果需要自己一定會在,對方就氣鼓鼓地掛了電話。

朝陽在鱗次櫛比的樓從中升起,燒紅了開始蘇醒的街道,在灰濛濛的天色下襯得更暮氣沉沉,彷彿醞釀著風暴。田一川也被窗外的天空壓得喘不過氣。他感覺頭上頂著沉重的鋼盔,有人一直在上面敲,頭疼得發昏,呼吸也帶上了鼻音。

他想趴著睡一會兒,可他怕宋亞天來。他知道宋亞天可能隨時會來,他不願宋亞天擔心,讓宋亞天看到自己從未示人的脆弱一面。

田一川聽到門口腳步,一瞬興奮,而後有人敲門,他又回歸常態。宋亞天進自己辦公室,從不敲門。這是他給宋亞天的特權,方便二人討論。他實在料不到,後來會方便二人吵架。

他的助理手捧平板,遞給田一川,對他說:「田總,你看這個。」

視頻來自某八卦網站的獨家爆料王馨玫對此事的回應,預覽圖是不施粉黛的當事人。即便如此,在毫不專業的燈光下,她也散發出珍珠一樣的光澤。田一川一直以為王馨玫是水一樣溫柔的人,可水會結冰,會沸騰,會穿磐石,會變得堅硬無比。

王馨玫為何偏偏選這個時候出頭,田一川不懂,他希望王馨玫躲過去風波再出來發通稿。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對王馨玫絲毫不瞭解。

這段視頻的拍攝者是周正,圈內有名的狗仔。當年田一川和王馨玫交往,就是他第一個爆出來的。

之後有一次田一川和王馨玫出外約會,他在飯店外拍,王馨玫看到,向飯店要了一碗熱湯,親自端出去送給周正。自此周正就不再跟拍她。偶爾王馨玫遇到周正蹲點碰到她,她不惱也不吵,點個頭算打招呼,周正就收了相機。

沒想到他們還會在這件事上有交集。又不是誰和誰出軌,誰劈了誰的腿,誰在誰的床上被捉女幹,田一川不太明白狗仔拍這個有何用途。

王馨玫坐在鏡頭中,看起來神色不佳,想必這事對她的影響不必影片受到波及的幾位小。

她說:「這段視頻,是我拜託周先生為我拍攝的。大家都知道,我的粉絲因我和田先生分手,而竊取了田先生名下三部影片的相關資料,發佈在網路上。我要說的是,謝謝這位影迷為我費心費力,可是……」她停下,表情更加堅定,「這不是愛,這是以愛為名的傷害,無比卑劣。愛本來應該是美好的感情,影迷對我的愛,我對影迷們的愛,我相信,不應該為別人帶來傷害。當初我與田先生商議發通稿,說我們一致商量決定和平分手,事實並非如此。這個決定是我單方面做出的,在此之前田先生毫不知情。田先生從頭至尾沒有絲毫對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本人在與他相處的過程中,發現自己並不愛這位身邊人。我做不到和不愛的人一起生活,甚至度過下半輩子,所以我才選擇離開,我很感謝田先生尊重的我的決定。我現在最在意的是我自己的表演事業,也請影迷們今後對我多多支持。」

而後王馨玫溫柔地沖鏡頭笑了笑,揮揮手,視頻戛然而止。

田一川連忙用私人電話聯繫王馨玫。王馨玫很快便接通,二人習慣性地打招呼,然後問對方「最近怎麼樣」。他們的回答都是「不怎麼樣」。王馨玫說完就笑了。

「為什麼找周正?」田一川不解。畢竟王馨玫向來同媒體交好,怎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為她發聲。

「我聯繫了幾家最熟的媒體,都被拒絕了。他們說,要先發左小姐的聲明。」田一川的助理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為田一川調出左家發的通稿。

左施施和陸帝二人被塑造成了苦命鴛鴦,彷彿天下最不幸的人。而王馨玫被當成了靶子,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其餘的人與此毫無關聯。田一川看得無名火起,他打發助理告訴管月,和左家去交涉。

「馨玫,這件事,我、我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我們本來應該在那天就結束了,也沒有什麼對不起。照片上也是我自己失態,我當然要出來為自己解釋。」

「可是我沒想你去承擔一切。」

「我沒有,我只是把那天分手時跟你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王馨玫的語氣,倒是比視頻中平靜許多。像是已然釋懷,對過去毫無牽掛。「別的沒有了吧?」

「謝謝你,如果以後有什麼可以幫忙的,我一定毫不猶豫。」

田一川知道,對方可能並不會對他有任何請求。即便二人名正言順交往時候,她也沒利用和自己的關係去爭奪任何一個角色。田一川問她想演什麼,可以幫她爭取,她說只要給了自己的機會,她都願意嘗試。每個角色,她都可以演。

王馨玫沒答話,兀自說下去:「我知道那天你從我身邊走過時候,你抱著的是你最愛的人。我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那個樣子的。我可能是從來沒有愛過你,令我心動的,從來都是愛著別人的你。」

田一川沉默許久。他內心溢滿了千言萬語,全是對王馨玫的愧疚,那個時候他根本不明白,生生浪費對方兩年美好的光陰。他的決定,還是傷害了重要的人。

「田先生,我現在很好,這幾天過去一切都會恢復如常。你不要再記掛我,把我從這個號碼上刪除吧,我們不再是這種關係了。我還是嘉明公司的演員,我還是你的普通朋友。」說完她加了四個字,「祝你幸福。」

田一川還想說什麼,聽筒裡只傳來忙音。他盯著黑下去的手機螢幕,久久沒能回過神。

還是一條短信打破了黑暗的寂靜。那條短信寫道:快來涯水灣。發信人:田騰飛。

「怎麼一個個都挑現在添亂!」

田一川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可他還要和宋亞天聯繫,在理智險些斷線時拉了回來。他打宋亞天電話,關機,便抄起外套沖出了門。

「飛飛,你要幹什麼?」

宋亞天坐在飛馳的車上,滿心疑惑。田騰飛堵在剪輯室門口,二話沒說,便把宋亞天拉到地下停車場,與他的目的地相距甚遠。他對田騰飛說自己還有事,對方卻一腳油門踩到底,上了出城的高速公路。

「大叔叔說你這陣子心情不好,說你和我年齡差不多,讓我多陪陪你。我就帶你去你最喜歡的地方。」

高速路上的標牌寫著,涯水灣在前方30公里處。

「飛飛,乖,咱們從下一個出口下去掉頭,然後往回走。我、我想見你大叔叔,他在等我……」

「放心吧,我已經告訴大叔叔我們在涯水灣。」

難怪宋亞天喜歡這個小侄子,脾性和他一模一樣,都是幾頭牛拉不回的倔,不撞南牆心不死。他估計田騰飛不把他帶到涯水灣可能誓不甘休。

「你幹嘛要帶我去那麼遠的地方?」宋亞天不解。

「大叔叔說你喜歡。」

「我還有別的喜歡的地方。」

「大叔叔說想跟你單獨談談,怕你不接他電話,所以才讓我幫忙。」

「條件呢?」

「這張專輯慶功版MV,和下張專輯全部曲目的MV。」

宋亞天撇撇嘴,田一川明知自己不會拒絕,真是使喚人的一把好手。

「那你可以讓我給你大叔叔打個電話?我怕他擔心。」

「對不起,剛才發完短信,手機就沒電了。」田騰飛面對前方,沖宋亞天晃了晃手機。滿臉無辜。

去涯水灣的路和上班高峰相反,他們又花了半個鐘頭就到了景點門口。時間尚早,在門口擺攤的小販也還沒支上攤子。田騰飛熄火後徑直跑到管理處,管理員看到他嚇得連連鞠躬。還沒過幾秒鐘,售票處就掛了個牌子,上面寫著「今日突遇安全問題,不營業」,景點內的廣播也響起。聽到安全問題,遊客們趕忙從景點出口魚貫而出,園子裡不一會兒就沒人了。

「因為你是田家人,所以才能這麼幹?」

「也算是?大叔叔花了點錢,打點了一些人,把景點的管理權買下來了。」天知道他的花點錢到底是多少,「大叔叔說你喜歡,所以買下來,讓你隨時可以來。」田騰飛說完眨了眨眼。

聽了這句話,宋亞天真是什麼都說不出。

「你把你大叔叔叫到這裡來了?」憋了半天,宋亞天才憋出一句像樣的話。

「對啊,你看。」 明明景點都關門了,田騰飛還拉上閒人免進的封條,十足拍偶像劇的架勢。

宋亞天笑了笑,走了幾步,就到了他觀日的地方。

這天對春末來說有些悶熱,太陽也打不起精神。都說春雨貴如油,也不知道這場雨能不能下下來。

他累得很,迷糊片刻清醒片刻,是要見田一川的念頭才讓他沒睡過去。他身體靠在欄杆上,雖然欄杆很高,田騰飛還是擔心,彷彿他稍微不注意就會跌落萬丈懸崖。田騰飛幾次後拽宋亞天,讓他到後面的座位上坐下,又跑到警戒線週邊張望。

宋亞天懷疑自己是不是生了順風耳,他彷彿聽得到田一川的車轍在高速路上碾壓,碾過山路,最後停在涯水灣門口。田一川跑起來速度快又急,鬧出不小動靜,偏偏到了宋亞天身邊,又變得緩和。

簡直就像他不忍吵醒宋亞天的美夢一樣。

宋亞天拿出三張光碟,其中兩張田一川看著眼熟,他曉得背面或許已經刮花了,播起來磕磕絆絆。另一張光潔如新,看上去就是被妥善珍藏的樣子。

宋亞天說:「這一張,是我的初剪版本。」

說著,宋亞天用手在上面施加力道,可光碟的柔韌性超出他的想像。他掰了半天,也只能掰彎碟,根本碎不了。他那樣子有點滑稽,惹得田一川發笑。宋亞天見狀不服,要順手扔掉,田一川連忙從口袋裡拿出個紙袋撐開,遞給宋亞天,叫他別亂扔垃圾。宋亞天乖乖照辦。

「這一張,是我交給你的終剪版。」宋亞天這次放棄了毀滅光碟計畫,直接扔進紙袋中。「我那時候對你說,我按你要求做了。」

「其實你根本沒有,你反著來的。」田一川替宋亞天答。

「是,我當時氣急了,故意跟你擰著來。剪完以後我又覺得自己特幼稚,不過還是把這一版交給你了。我想你肯定改了很多。」

田一川點點頭說:「面目全非。」

「我就知道你會那麼做。」

「下次別鬧了。」

「還有下次嗎?我不知道。我開始想,如果《遠大前程》還拿不了獎,我就休息一陣子吧。可是當時我拍完最後一場戲,就覺得這片子大概拿不了獎。」

「這個你別擔心,頒獎季時候我們會竭力宣傳。」

「業界人士誰會愛這種一路走下坡路的悲慘結局。」

宋亞天把手裡僅剩的一張光碟交給田一川。他說那是他最開始剪的版本,去掉了一切花哨的寓意,粗糲平實,就像平日發生在他們身邊的事實。故事大體沒有太多改動,除了結局。他讓劇中的演員平淡地參與了幾部作品,反響平平,平淡地捧著曾經的獎盃離開世界,有三兩影迷和親朋好友為他送別。

田一川想不出到底哪個結局才更諷刺。他直問宋亞天:「影片中的男主角,是不是你自己的內心投射。」

宋亞天給予田一川肯定的回答:「是的。這是我唯一敢想像的,稍微好些的結局。」

「你怎麼可能變成這幅樣子。你還有我……」

「可是我寫本子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在想,如果我做出了最壞的打算,給自己最壞的結局。是不是等到真的要面對慘澹現狀時,可以輕鬆些。」

田一川收住想擁抱宋亞天的手。

「田老師,你當初的筆記讓我好好考上了學校,讓我順利畢業。然後你又保護我走了這麼多年。我的每一部片子裡面都有你。」

「我很慶倖我當初的選擇。」

他們之間的距離,剛好伸手就夠得到彼此。但沒人願意伸出手,愣愣地面對面站著。

「田老師,這麼多年我一直依靠著你。不管你身邊有誰,我身邊又有誰,我一直覺得你才是最懂我的人,我也是最懂你的人。」

田一川沒說話,他等宋亞天說完。他從未如此認真聽宋亞天講話,他也從未仔細聽宋亞天內心的告白。他一直以來都按照自己的方法守護對方,任性,不容人拒絕。田一川習慣性認為自己是對的,認為宋亞天理所當然會接受自己。他一無所知,索性明白得不太遲。

「在你面前,我好像從來沒長大,一直停在了十八歲一樣。我向你撒嬌,我對你任性,就是覺得你這樣對我,好像我們從沒分開一樣。」

田一川閉上眼,從過去中抽取承載記憶的線。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他和宋亞天糾纏太多年,早已理不清剪不斷。

「田老師,我該從你這裡畢業了。」

田一川上前一步,攏住伸出的手。

「我可不可以,以後不再叫你田老師。」

田一川抱得更緊。宋亞天被勒得呼吸都變急促。可他沒推開田一川。

「一川,不管今後遇到什麼,讓我和你一起分擔。你遇到風雨,我可以為你遮為你擋,今後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讓我離開你的人生。」

「跟我走。」田一川不容分說把宋亞天扛在了肩膀上,姿態一點也不優雅。可他管不了那麼多,這裡始終不止他們兩個人。就算親如田騰飛,也在二人世界之外。

「你們田家人怎麼就喜歡不徵求別人意見,把人帶來帶去的。」宋亞天拍了拍田一川背,田一川攥得更緊了。

不徵求當事人意見就任性帶走人,田騰飛幹過,田一川經常幹,田一川的兄長、也就是田騰飛的父親,田一平也幹過。宋亞天曾經厭煩,也曾高興。

他現在也不知自己作何心情。他已經達到目的地,見到了想見的人,要給的東西也親手交到對方手上。他腦中一片空白,唯一確定的是自己終於找到田一川。

田一川對田騰飛說了什麼,宋亞天聽不清,他只看到田騰飛興高采烈地跳起來,跟著他們一路小跑回到停車場,田騰飛開上車就回城了。田一川把宋亞天扔在自己的副駕駛位,向城外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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