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名為《之丘直播露臉了，沒看到的快來圍觀！！》的嗶站投稿，不到一小時，已經有了近兩千的播放量。

　　視頻只有短短的幾十秒，鏡頭裡先是一個穿著小熊T恤、看不到脖頸以上的男性——比起男人，或許看身形說是少年更加確切——在和觀眾聊天，隨即鏡頭就是一陣劇烈的搖晃，T恤少年急急忙忙俯下身來去扶，他的面容也因此清楚地顯露了出來。

　　半邊口罩還掛在耳朵上晃悠，鼻尖額頭都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泛著淺淺的粉紅。烏黑清澈的眼睛好像還微微睜圓、懵了一瞬，才對著攝像頭猛地反應過來，立刻後退，「砰」地一聲，將手機毫不留情地拍倒在桌面上，只留給觀眾一個徹底的黑屏。

　　進度條還在黑屏中走了一段才宣告結束，加起來幾十秒的視頻，除去前面聊天、後面黑屏的時間，看得清楚臉的部分最多不過四、五秒，大約也就一個GIF的時間。然而就在這四、五秒裡，彈幕幾乎像爆炸一樣刷了滿屏：

　　「握草握草握草我被擊中了！」

　　「天啊是真的好看！」

　　「好可愛嗚嗚嗚嗚」

　　「看他呆呆的樣子好想掐一把嗷嗷嗷」

　　「路轉粉！小哥哥真好看！小哥哥還缺男朋友嗎！」

　　「讓我再看一秒就一秒嗚嗚嗚」

　　……

　　彈幕裡的路人粉絲們只顧得上尖叫，到了評論區則有心情調侃評價多了：

　　熱評第一是個叫做「雲雀恭彌夫人」的路人：

　　這顏值，我圈巔峰了吧（滑稽）

　　相關回復N條——

　　愛羽毛不解釋：看了好幾遍，確定沒開美顏，沒用濾鏡，純天然意外入鏡，這美貌我給滿分！

　　小仙女喵：是真的好看，不過說顏值巔峰是不是有點招黑？

　　暖暖123：咱們這個圈子普遍濾鏡厚得出了名，來個五官端正的就能被吹成男神，難得有個真能看的，說就說了唄。

　　不瘦十斤不改名：我覺得ok啊，不服自己找一個圈內同等水平的來看看？我剛才截圖給我同學看，她問我是不是剛出道的小明星（攤手

　　斯托卡卡：呵呵，也就那樣吧，我開個玩笑就封我，正主還不是賣腐又賣臉賣得起勁？雙標得一比。

　　昔年rabbit：樓上什麼鬼？是不是故意賣臉看這個視頻能活多久就知道了

　　斯托卡卡：有用？你看這視頻的分享量，截圖早就滿天飛了，再讓刪有毛用。

　　愛羽毛不解釋：無視樓上吧- -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之丘也有黑了。我一個路人粉都知道之丘從來不曬照、直播也從來不開攝像頭，意外而已非要那麼多陰謀論╮（╯ˍ╰）╭。感謝意外，讓我發現了這麼大一個驚喜，從今天起路人粉轉鐵粉了。

　　懶懶懶得起名：樓上真是直白的顏狗233轉粉 1，其實也說不上賊完美的那種好看，五官除了眼睛都不特別驚艷，但是就是越看越順眼，組合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舒服。

　　RPG天彩：普通人能有一個五官出彩就算得上美人了，又不是明星要經歷360度無死角考驗。尤其之丘還漂亮在眼睛上，就像會說話一樣，截圖都沒他動起來一半好看，還難得不娘不gay，清清爽爽，在咱們這個小圈子裡巔峰水平沒毛病。

　　思菀siwon：看樓上各位吹得我瑟瑟發抖……

　　傲嬌受與鬼畜攻：話說，只有我注意到了錄屏裡面的公屏，那是千敘大神在調戲之丘嗎？？？

　　暴躁天使：樓上你絕對不是一個人！千秋黨狂喜亂舞！

　　……

　　黎敘翻完評論，又拖動進度條，把這段短短的視頻再重溫一遍，才等到當事人姍姍來遲的回復：「我找不到在哪裡舉報啊啊啊啊」

　　黎敘：「……」

　　他的視線忍不住在視頻上流連片刻才收回去，教給喬霽怎麼舉報之後，又說：「你也可以直接私信up主，既然她有錄屏，多半是你粉絲，你讓她刪掉。」

　　之丘：「我私了，她沒反應，好急啊啊啊為什麼還不刪[抓狂][抓狂]」

　　千敘：「順毛。其實你不用這麼急，你看彈幕和評論了嗎？基本上都是誇你好看的。」

　　之丘：「被順……我其實、就是不想露臉，看他們議論我長相就有種特別煩躁的感覺！」

　　千敘：「我也幫你私信她了。為什麼會覺得煩？能說嗎？」

　　一向秒回的之丘這回足足停了一分多鐘沒有回答，黎敘看著對方始終處於「正在輸入」狀態的對話框，歎了口氣，打字：「不想說也沒事，我們再等等。我翻到她之前的投稿裡放了微博，再過半小時她還不刪的話，就去微博找她，不過最好還是不嚇到她，就在嗶站解決。」

　　喬霽本來也在猶豫，看到千敘的容讓之後，反而讓他有勇氣接上了之前的話題：「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就不願意看見他們說我長得這樣那樣，評論我也只掃了一眼，其實不太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麼，而且」

　　之丘：「而且，真的有人覺得好看嗎？？？」

　　從嚴肅的角度來說，人的審美傾向，往往與成長環境有著很大的關係。而喬霽的十五六歲，就像一棵豆芽菜伶仃搖曳在人高馬大的黑人白人裡。在學校裡，他要麼被忽視無視得徹底，一旦有人注意他，那就意味著他很可能要挨欺負了。

　　他語言不通，也沒有跟這群身強力壯同學交流的想法，別人問他話他總是呆呆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國外學校更注重團隊合作，小組作業裡他永遠是拖後腿的那個，又是個瘦巴巴的亞洲人，久而久之，不少同學都以在他身上惡作劇為樂，被堵廁所、毛毛蟲扔到頭髮裡、當著他的面往飯裡吐口水，不至於過分到熬不下去，卻讓喬霽加倍地厭憎學校生活。

　　好不容易，過了十七八歲開始抽條，喬霽終於不用仰視同學們到脖酸了，還是被許多人嘲笑、順手欺負著。喬霽從十五六歲就有一股虎勁，誰欺負他他就要還手，只不過是到了十七八歲，這反抗才能見到一點成效——

　　所謂的成效，不是他終於能打過人家，而是在自己鼻青臉腫的同時，總算也能讓對方多少掛上點彩了。

　　也說不定正是他這種「誰欺負我、我一定打回去」的性格，無形間更加固了彼此之間的仇恨，到後來這幾乎成了喬霽的日常。

　　有一次喬霽剛和幾個黑人打過架，放學又讓他們拖進了一條小巷子，他以為還是要打，看敵我形勢準備蒙住腦袋挨了這頓揍，誰想到胳臂摀住了頭，這群人扒的卻是他的褲子。

　　喬霽驚駭得渾身發抖，嘶聲尖叫，用了全身的力氣奮力掙扎，剛跑到巷子口又被拖回去，絕望得簡直想死。好在他是個半大少年，有力氣，堅持到了有好心路人發現，開始撥電話叫警察。

　　這群人畢竟是學生，不是無業遊民，知道警察要來了還是決定先跑。喬霽被留在原地，被好心路人借了件外套，才異常狼狽地回到了留學生宿舍。

　　然而第二天再上學，這群人就開始宣傳喬霽已經被他們上過了、以及他的滋味有多美妙，他們見到喬霽，就大聲吹口哨，用「little bitch」「ass-a-hole」來同他打招呼，喬霽勃然大怒、撲上去和他們打架，卻阻止不了黃色傳聞在學校中的蔓延。

　　過了沒多久，他被另一夥沒有欺負過他的黑人同學詢問「要不要去參加他們的party」，喬霽剛開始還以為是善意的邀請，猶豫過後才鄭重地拒絕了，後來被好心的同學悄悄告知：那是他們辦的群交性愛party，如果喬霽去了，那麼party的主角，很有可能就是他了。

　　喬霽當時站在原地，說不出話，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來回扇了十個巴掌。後來那群差點強姦他的黑人因為搶劫和偷盜陸續退學，喬霽身條漸長，在學校的境遇也慢慢改善，但他依然一看到有人對著他的臉指指點點，就覺得他們是在談論他的笑料、設想他身體的滋味。

　　於是等送他出國的叔叔一蹬腿，他就立刻收拾東西，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國。儘管從表面看起來，他並未受到什麼實質性的傷害，這段經歷也讓他對任何人都難以啟齒。但不說不代表沒發生過，他在國外度過的少年時期仍然就像一場噩夢，午夜夢迴，還是會讓他感到陣陣心悸。

　　千敘：「好看。」

　　漫無邊際飄遠的思緒被對話框中彈出的兩個字打斷，對方緊接著又補充了上來：「不只是我覺得好看，其他人也都覺得好看，好看就是好看。」

　　喬霽差點被這一連四五個從天而降的「好看」砸暈，因為陷入回憶而變得陰鬱的心情居然明亮了一點兒。他勉強打起精神，玩笑道：「什麼好看不好看的，你應該說我帥！」

　　千敘：「那就算你帥好了。明明你先問的你好不好看[鄙視]」

　　之丘：「什麼叫算我帥！那也是你一開始說彈幕都說我好看，我被你拐帶了好吧[鄙視]」

　　不就是[鄙視]嗎，他也會！

　　千敘這次隔了一會兒才回復：「[圖片][圖片]」

　　千敘：「看，我沒騙你吧。」

　　喬霽打開圖片，認真去看，發現這是視頻的彈幕和評論截圖，只不過有幾條被打上了粗粗的馬賽克，剩下的還真全是說他好看的，尤其是熱評第一下那些吹捧，看得他自己都臉紅。

　　千敘：「還有呢。[圖片][圖片]」

　　喬霽：「你把說不好看的都打碼了，當然全都是說好的了，你這是虛假宣傳[大笑.gif]」

　　千敘：「那你還笑[暗中觀察.jpg]」

　　喬霽：「是笑你的馬賽克技術！」

　　千敘：「終於開心啦？」

　　喬霽怔了怔，把千敘的話回味了兩遍，遲了幾拍才反應過來，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好像都燙了一下，臉上熱得快要冒出蒸氣，指尖下的字符打了又刪，刪了再打，最後只剩下短短幾個字：

　　「我去洗澡！」

　　黎敘啼笑皆非地望著屏幕上跳出的那行小字，好一會兒低下頭來，撓著趴在他懷裡的奶牛貓的小下巴，說：「怎麼跟你似的，摸一下尾巴就炸毛？」

　　黑白仰著脖子，被撓得愜意地瞇起了眼睛，大尾巴一甩一甩的，拍在他手臂上，像是在用實際行動鄙視他的說法。

　　黎敘撓著撓著，忽然想起：「說起來，你是不是好幾個月沒有洗澡了？」

　　黑白聽到「洗澡」二字，猛地睜大了眼睛，立刻前爪亂揮，後肢猛蹬，沒幾下就蹭蹭蹭從黎敘懷裡掙脫出去，逃命也似的跑了。

　　喬霽洗過了一個心律失常的澡出來，發現視頻已經刪了，發視頻的小姑娘還在嗶站私信裡跟他道歉：「抱歉啦丘丘，沒想到你會這麼生氣，我刪掉啦。」

　　這語氣讓他覺得有點微妙，不過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回復「沒事」算作了結。看著刷新過後顯示「該稿件不存在」的頁面，果然感覺清靜多了，又想到之前一重啟手機，登上企鵝，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千敘的兩個字：「笨蛋」。

　　……他確實，好像在千敘面前，就沒有顯得聰明過吧？一直在被幫忙、被遷就、被指導，這次也是，本來一個視頻就能解決的問題，他非要畫蛇添足想什麼「大家一起尬就沒那麼尬了」，導致現在顏出視頻流出，求爺爺告奶奶的才最終刪掉，也是他自己自作自受了。

　　然而等他一上微博，剛剛才退去的煩躁感又席捲重來了：私信爆滿、評論裡也全是問「聽說丘丘爆照了？」的，收到的艾特更是比發歌時還多，甚至有人炫耀似的圈他——

　　花褲衩嚶嚶嚶：不知道為啥up主刪了，幸虧我手速超神截到了圖！小哥哥真滴好看哈哈哈哈，雖然聽你的歌不多，從今天起我就愛上你了[心]@之丘 [圖片][圖片][圖片]

　　類似的截圖艾特簡直滿天飛，喬霽看得都快不認識自己的臉了，最新一條微博下的最近評論也基本是：「聽說丘丘直播顏出了？我錯過了啊啊跪地大哭，趕到嗶站的時候視頻已經刪了，有沒有好心人能發給我截圖[淚奔]」底下還有「好心人」回復：「你在微博搜一下就有！很多的！不過看了視頻的認真表示：截圖沒能截出丘丘美貌的一半！」

　　喬霽現在覺得他的粉絲已經人手一張截圖了，暴躁也是於事無補，總不能挨個私信過去讓刪除，那樣粉絲們大概會以為他是神經病。而且煩躁過之後……他的心情變得複雜了起來：一個顏出獲得的關注，幾乎可以媲美他在沒和千敘合作之前、靠老實唱歌所達到的最高熱度。他想，難怪那麼多唱見到處跑漫展、直播秀顏值，甚至還有直播穿女裝的，如果捷徑這麼快，又有誰不想走呢？

　　他再度陷入了嚴肅的思考人生之中，這時右下的企鵝閃動了起來，喬霽心裡一跳，還來不及過腦，手上就迅速無比地戳開了對話——

　　歌盡桃花：「我靠，微博上瘋傳的那照片是你嗎？！！」

　　還以為是那誰……喬霽按下心底正探頭探腦的一點失望，回了個表情：「[鄙視]」

　　歌盡桃花：「！！！所以真是你？！！」

　　之丘：「[鄙視]至於嗎」

　　歌盡桃花：「至於！我跟你說，你那長相簡直是我理想型！你粉絲以前還因為你口音瞎腦補，也就我知道越是這種，出帥哥的幾率越高！」

　　這回受到驚嚇的輪到喬霽了：「我操！你真是gay？！」

　　歌盡桃花：「……跟你開玩笑呢嗎，知道你是宇宙直男了。」

　　之丘：「別嚇我啊，我受不了這個。」

　　歌盡桃花：「有什麼受不了的……錄屏裡千敘不也正調戲你呢嗎？小喬？」

　　之丘：「靠！別鬧！」

　　歌盡桃花：「怎麼還搞差別對待呢？就許他叫？」

　　歌盡桃花：「錄屏裡突然太近了其實看不太清楚，你有沒有更清楚的照片來一張[饞嘴]」

　　歌盡桃花：「哇你還搞冷暴力！行了我不要照片也不亂叫了好吧……其實說實話，沒點兒彎還真不能天天配耽美，我應該算是雙吧，不過主要還是喜歡女生，畢竟女孩子又軟又可愛[口水]」

　　之丘：「好吧。」

　　歌盡桃花：「怎麼感覺你回答得那麼勉強[怒]」

　　如果歌盡桃花有上帝視角，就會發現現在喬霽還能分出神來回答他，已經是不錯的了，畢竟此刻，喬霽看到了他私信箱裡躺著的最新私信——

　　櫻桃味兒可樂：可能我是多管閒事，也可能你們就是在賣腐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我作為千敘老粉還是忍不住提醒你一句，他有女朋友，就在我們一群裡。看錄屏會長對你也許是有好感了吧，我知道他不是瞎幾把亂撩的人，但事實就是他三次有女朋友，男小三也是小三。還請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