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喬霽看到這條私信時的感受，不亞於當年他收到黑人同學的邀請、再被好心同學告知真相的那一刻。這條私信雖然看似平和，沒有過分的辱罵詞語，但措辭上的什麼「男小三」「自重」，語氣中的輕蔑與刻薄毫不遮掩。

　　喬霽只看了一遍就把私信欄關了，然而那條私信就像清清楚楚地刻在他腦子裡了一樣，一字一句都在迴盪。發信人根本不知道他和千敘的合唱源於一場交易，包括後來的直播也是為了補償和「發糖」，用他從腐女那裡學來的話講，他們是一對純粹的「營業西皮」。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對方把現狀簡單粗暴地認為是之丘抱大腿蹭熱度，從而站在制高點來批評他。

　　——但即使什麼都不知道，發信人在某些方面卻有著驚人的敏銳：喬霽那些剛剛萌芽、正在探頭探腦的小心思和悸動，此刻彷彿正被人攤開來在太陽底下暴曬，赤日炎炎，一覽無遺。

　　喬霽又忍不住把那條私信翻出來，點「櫻桃味兒可樂」的頭像進入她的微博主頁，發現她確實是千敘的忠實粉絲，幾乎每天都會轉發千敘相關的微博。而她的主頁，除了經常轉發千敘本人的微博以外，還會不時和一個叫「黎嘟嘟」的博主互動，兩人關係親密，稱呼親暱，在「黎嘟嘟」某條生活博的轉發裡，「櫻桃味兒可樂」更是直接叫千敘「姑爺」：

　　櫻桃味兒可樂：傻嘟嘟，姑爺沒給你買藥嗎？//黎嘟嘟：一到換季就感冒，頭重腳輕，看什麼都暈乎乎的，還一連吃了三隻雪糕，吃貨如我，真是沒救了[淚][圖片.gif]

　　黎嘟嘟附的圖片是一張動圖自拍，她正在小口地咬著一支雪糕，水紅的嘴唇、潔白的貝齒襯上缺了個小口的雪糕，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起來既甜美又嬌憨。

　　喬霽再點進去黎嘟嘟的主頁，發現她現在正在C城上大四，最常曬的就是自己的窈窕身材，細腰長腿。她雖然沒明確說自己和黎敘的關係，但經常會發一些關於千敘的微博：

　　「你們不知道，你們敘神他媽媽特別好玩~他小時候挑食嘛，每次他媽媽看到他有什麼稍微多吃了一口，就會買一整箱回來！你們敘神吃得都快吐了，最後是我偷溜進他們家，替他分擔一部分哈哈哈哈~」

　　「你們會長從小學起就特別受女孩兒歡迎，真的，小學！[笑哭]我比他低幾個年級，他放學來找我一起回家的次數多了，我還被高年級的學姐叫去『談話』，小孩子的嫉妒心真可怕~」

　　「C城這裡的這家店簡直和B城一模一樣，我剛看到還以為自己穿越了[兔子][圖片]@千敘」

　　這些微博下的評論不多，但每個人都似乎有著共同的認知：

　　「嘟嘟又撒狗糧啦！」

　　「我嘟嘟真可愛，雖然沒怎麼看過你們兩個互動，但光從嘟嘟這吃到的狗糧就甜死人了！」

　　「會長低調，不喜歡秀個人隱私，咱們心裡知道就好啦~」

　　……

　　評論裡的ID包括「櫻桃味兒可樂」在內，幾乎都是千敘的死忠粉絲。而「黎嘟嘟」雖然從不正面承認，卻經常回復她們「麼麼噠」「嘿嘿嘿」之類的話，彷彿姐妹一樣親暱，氣氛看起來異常融洽和諧。

　　喬霽沒翻多久，就心浮氣躁地關了電腦，呈大字狀癱倒在床上。他躺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麼來，撈過床上的手機，發了一條微博：「事情純屬意外，以後還是專注唱歌[祈禱]」算作對顏出事件的回應。他現在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這件事上了，發完微博，看也不看就把手機扔到一邊，繼續望著天花板發呆。

　　看了一會兒，喬霽又把手機摸到了手裡。

　　之丘：「在嗎？」

　　對面幾乎是秒回——

　　千敘：「？」

　　喬霽倒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看了眼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平常如果是工作日，這時候因為第二天還要早起上班，千敘一般都在洗漱準備睡覺，就算他們在聊天，也通常是在洗漱完畢後發個「晚安」就結束了。結果這會千敘不僅在，還秒回，又讓喬霽心裡像被小貓撓了一爪子，不疼，但坐立難安。

　　千敘久等不到他的回答，主動發來問題：「怎麼了？」

　　「沒怎麼……」喬霽來回把狀態欄拖下來、又彈回去，忽然發現今天已經是11月10日了，總算找到了讓他靈光一閃的話題，「明天不就是雙十一了嗎，想問你買什麼比較划算？」

　　千敘：「……」

　　……好吧，他也知道他這個話題找得非常生硬……

　　千敘：「[鏈接]xx牌麥克風。你的麥還是幾百塊錢的那種吧？這家麥性價比高，雙十一優惠力度也大，可以看看。」

　　千敘：「[鏈接]xxx牌聲卡。我以前用的就是這個聲卡，挺好用的，優惠雖然不多，不過他家一向水分少，不會有那種天上地下的價格浮動，值得考慮一下。」

　　千敘：「[鏈接]xx牌耳機……」

　　尬聊中最恐怖的事莫過於，你隨口一句瞎扯的話題，對方都能認真嚴謹地考慮過後回答你，讓你未泯的良心被愧疚感淹沒，並且很容易一時衝動——

　　之丘：「買買買！全都買了！」

　　——比如眼下喬霽這種花錢找安心的智障行為=_=。

　　不過喬霽點進千敘給他的鏈接之後，發現千敘的推荐居然個個都相當實用，就如他所說，性價比比他之前不懂亂買的配置不知強了多少，評價也都不錯，他一路認真看下去，還真的全都「種草」了。

　　挨個加入購物車裡，盤腿坐在床上盯著時間等著搶購，喬霽歎了口氣，呼嚕一把頭毛：

　　……還是沒能問出口他到底有沒有女朋友啊。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自己才能在他面前顯得聰明一些呢？

　　喬霽對自己的手速還是有信心的，而且這些聲樂設備和他搶的人也不多，零點一過，他就成功清空了購物車，獲得新鮮訂單數枚。

　　也許很多人癡迷雙十一「剁手」是沉迷於這種搶購成功的成就感，反正喬霽是有一瞬間的得意忘形，放鬆之後直挺挺地向後倒去，一不小心「咚」地磕到了頭，讓他不得不在齜牙咧嘴中認清了現實：花了錢還美滋滋，覺得自己賺到了，說的就是他了。

　　在暈頭轉向中，剛剛暗下去的手機屏幕再度亮起來。年輕人流行過雙十一，既是購物狂歡，也是和情人節七夕節一樣趁機脫單的好借口，一過零點，各種各樣的祝福和調侃就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

　　思菀：丘丘光棍節快樂呀！今年也要努力找到小姐姐！

　　歌盡桃花：狗糧節到了，你還沒找到人和你發狗糧嗎[doge表情]

　　白小瀾：雙十一你買的啥？我靠那個零食大禮包賊便宜，我沒搶到啊啊啊啊！

　　千敘：「單身節快樂^_^」

　　……

　　喬霽就著暈乎乎的腦子，選了其中一條率先回復：

　　之丘：「單身節快樂，你是單身嗎，哥？」

　　發完這條之後，喬霽覺得自己的心跳簡直飆升到一百八十邁，耳朵裡的嗡鳴比剛才撞到頭時還要誇張，他摀住手機又挪開，做了一個讓他自己都唾棄自己的動作：撤回！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慫的人嗎？

　　不過他的掩耳盜鈴顯然是無用功，千敘已經看到了並且回復：「為什麼會有『我不是』的錯覺？[鄙視]」

　　之丘：「真的是啊！！！」

　　千敘：「除了上班就是鏟屎，還要唱歌，哪有時間談戀愛[冷漠]」

　　之丘：「我就知道！！我跟你說有人在私信裡跟我造謠！！！說你有女朋友！我就說你這麼忙怎麼可能呢，哈哈哈哈！」

　　彷彿看到對方「騰」地明亮起來的背景色，黎敘忍不住笑起來——總算把話套出來了：對方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心思出人意料的細膩敏感，就像黑白一樣，總要把毛擼順了、捋舒服了，才會乖乖亮出肚皮給人摸。

　　千敘：「那人怎麼說的？截圖給我看看。」

　　之丘：「……這就算了吧。」

　　千敘：「不是造關於我的謠嗎？我得看到了才好闢謠對吧？」

　　喬霽……喬霽竟然無言以對。但他又不好把全部都截過去，畢竟那個人又是「小三」又是「自重」的指責，讓千敘看到了兩個人也尷尬。想了想，他乾脆就只截了「他有女朋友，就在我們一群裡」的那一句話，給千敘發過去。

　　只不過，片刻後千敘的回答，讓喬霽心裡微微一頓：「這個人如果說這件事的話，那確實是有的。」

　　千敘：「只不過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那究竟是哪樣啊？？到了這時候，喬霽倒不敢說話了，就屏息凝神地盯著手機屏幕，等待千敘的下文。

　　千敘：「一群裡的是我媽閨蜜的女兒，好幾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剛有第一個粉絲群，她聽說我在玩翻唱，還有了粉絲，自告奮勇要來替我媽『監督』我。我媽怕我搞網戀，她說她要自稱我女朋友好幫我擋桃花，我媽支持她，我就沒在群裡否認。」

　　之丘：「青、青梅竹馬？」

　　千敘：「……別鬧。」

　　千敘：「反正就不是女朋友，也從來沒在一起秀過恩愛，只有一群的一些老粉才知道。我現在都畢業工作了，我媽也不管我網不網戀的，現在我跟她說一聲，趁機澄清了也好。」

　　之丘：「嗯……」

　　千敘：「傻。」

　　之丘：「？？為什麼突然說我傻？」

　　千敘：「就是傻。好了我睡覺了，明天還上班，晚安。」

　　千敘根本不給他追問的空間，喬霽只能悻悻跟著打了個「晚安」，按滅了手機。

　　在床上攤了一會煎餅，喬霽又忍不住坐了起來，摸出手機，暗搓搓地打開微博。

　　他幾個小時前發的那條微博下已經有了幾百條評論，除了最開始的死忠粉附和他、專注他本人以外，越來越多的人的評論要麼是「小哥哥真好看考慮以後開戶外直播嗎」要麼是「被千秋萌到的來報道」「求千秋發糖！」，讓他沒有了刷評論的心情，隨手刷新首頁，意外發現千敘在十分鐘前剛剛發了一條微博——

　　千敘：11.11，單身喵和單身的我[圖片]

　　配圖是黑白一臉淡定地趴在窗台上，因為旁邊有檯燈，瞳孔微瞇豎起，一副「你們這些凡人」的睥睨傲嬌樣，黑白側前方的逆光地帶則伸出一隻手，比著剪刀的形狀。這隻手骨節修長漂亮，皮膚顏色在燈光的過曝之下顯得尤為白皙細膩，一千多條評論，一打開一大半都是舔手的：

　　「手控表示一本滿足！」

　　「舔舔舔舔舔穿屏幕」

　　「好想把男朋友的豬蹄換成這隻手啊！！[淚流滿面]」

　　……

　　餘下的人在舔手之餘才有心思去理解這條微博的意思：

　　「原來會長還單身嗎2333」

　　「這是特地宣佈單身？」

　　「會長這是在告訴我我還有機會！會長娶我！我吃飯可厲害了！」

　　「樓上不要妄想了，會長已經是我男朋友了」

　　「ls想打架嗎！」

　　「嘖嘖，你們太甜了吧。今天那誰不是顏出，會長正好在場又被他們YY了一波，這是撇清關係吧嘻嘻」

　　「怎麼哪兒都有這種喜歡陰謀論的人啊，一句話不到十個字，能被你引伸出這麼多事。」

　　「別吵啦，會長的意思明明是他要和他的喵內銷了，都散了吧。」

　　……

　　評論裡眾生百態熱火朝天，轉發裡也不乏知名唱見們互動：

　　可愛迷人風晚晚：單身喵好可愛，我選擇人。//千敘：11.11，單身喵和單身的我[圖片]

　　蒼鐮cang：我選擇打遊戲。//可愛迷人風晚晚：單身喵好可愛，我選擇人。//千敘：11.11，單身喵和單身的我[圖片]

　　……

　　經過眾唱見的排隊式「我選擇」一輪轉發以後，這條微博的轉發量也破了兩千，因為千敘難得主動曬一下手，評論更是快要破萬。在這令人目不暇給的信息爆炸之中，一個名叫「黎嘟嘟」的博主的轉發被無聲無息地淹沒在了人潮裡——

　　黎嘟嘟：。//千敘：11.11，單身喵和單身的我[圖片]

　　櫻桃味兒可樂：臥槽，嘟嘟，你們分手了？！

　　櫻桃味兒可樂：？？？我怎麼看不明白了？姑爺這是什麼意思？

　　櫻桃味兒可樂：怎麼一聲不吭就分手啊！如果是會長渣你我要粉轉黑了！！嘟嘟，別難過……

　　[黎嘟嘟]回復[櫻桃味兒可樂]：你誤會了吧，就幾年以前在群裡開過一次玩笑，沒想到有人會當真[驚訝]

　　櫻桃味兒可樂：？？？

　　櫻桃味兒可樂：那我們在私信裡說的那些？？

　　櫻桃味兒可樂：你為什麼刪以前的微博？？你把我當槍使？？

　　櫻桃味兒可樂：黎嘟嘟？？

　　沒多一會兒，「黎嘟嘟」乾脆將這一條轉發也刪掉了，「櫻桃味兒可樂」的追問也如同氣球上的金銀亮粉，隨著氣球本身的爆炸，「砰」地一聲，再也找不到痕跡。

　　這一幕，喬霽當然是沒有看見的，而且第二天千敘馬上又有新的熱點蓋過了上一條微博的風頭：他發新歌了。

　　歌名叫做《烈夏》，是一首原創曲，千敘自己作曲，他人填詞。喬霽點進去之前，純看歌名還以為是一首快節奏、飆高音的歌，沒想到節奏雖然快，旋律卻是以中低音為主，短暫的爆發後還接了一段rap。儘管不像《大浪淘沙》那麼酣暢淋漓式的爽快，但和音眾多、層次紛繁，聽起來別有一種飽滿的流暢悅耳感，喬霽不知不覺就循環了起來，做飯都忍不住跟著哼哼。

　　不過這歌屬於流行，又是原創，不是嗶站普遍受眾喜歡的類型，點擊量並不像千敘其他翻唱那麼一騎絕塵，反倒是硬幣和收藏比例比以往更高。

　　就算點擊量不如以往，那也是和千敘自己比，這首歌在音樂區的排名依然是一發歌就穩坐第一。喬霽轉發了千敘發歌的微博，底下很快就多了不少調侃「千秋」CP的人，他也沒怎麼看，轉而點開嗶站投稿下的評論，發現有不少人在玩笑說「這首《烈夏》也沒怎麼『烈』啊」「哪裡烈了」「覺得像悶夏」，雖然很快被瘋狂表白的其他粉絲壓了下去，但多少還是讓看到的人（喬霽自己）心裡不是滋味。

　　喬霽去問千敘，千敘說：「這首歌本來就是我想嘗試C3到D#4的表達，因為我的嗓音條件有限制，C3以下再低音色就有損傷了，所以特地寫的這個區間內的旋律，詞是後來填的。」

　　喬霽聽得一愣一愣的：C3是哪？D#4又是哪？為啥C3以下音色就會有損傷？不過他還是模糊地領略了千敘的意思，嘗試用自己貧乏的專業詞彙量去理解：「……你是想鍛煉自己的音域嗎？所以詞不重要？」

　　千敘：「可以這麼說，不過音域不用靠現寫一首歌來鍛煉，我寫這首歌主要是想鍛煉在這個音域內的表達能力，也就是敘事和情感表現，發出來好看看大家的反響。」

　　喬霽半懂不懂地：「哦……就是想讓唱歌像講故事一樣的嗎？」

　　千敘：「真聰明。我這次還是算作弊了，用了很多的和聲，不然效果還會打個折扣，以後有機會現場唱的話，說不定才能唱出一首真正的《烈夏》。」

　　喬霽現在幾乎是無條件支持他：「嗯！哥你肯定沒問題的！」

　　千敘發了個笑臉，隨即說：「對了，silence把文件發給你了嗎？我們要唱的新歌，她定下來了。」

　　「啊？還沒有。」喬霽霎時間緊張了起來：silence這位土豪姑娘每次來都有驚喜或者驚嚇，不知道這次她又想吃什麼「糖」。

　　千敘：「那直接我傳給你。」

　　等喬霽接收了文件，打開名為「千秋合唱曲2.0」的文檔，發現這一次比上一次的字符多了不少，題目那行裡，用顯著的粗體打著：「歌名：喵喵戰爭」

　　喬霽現在也很想用粗體打上一句：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