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歌盡桃花的電話進來時，喬霽正在千敘的YY頻道裡跟他練習《喵喵戰爭》。

　　沒辦法，雖然發覺了自己的感情讓喬霽下意識開始躲避，但是該唱的歌還是要唱的。如果因為自己的那點綺思就徹底疏遠對方，不僅顯得不道義，而且……而且他自己也捨不得。

　　只是千敘似乎從那天以後就很忙，也很少主動過來他的小窩。喬霽想也確實不能總讓人家主動來找他，而且他這裡掛機的人多，每次都容易引起圍觀。反倒是千敘的YY，他沒跟粉絲透露過，平時掛機人數基本是零，不用設密碼也分外清靜。

　　於是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喬霽主動問千敘要了頻道號，約定時間練習。等他忐忑不安地一跳進頻道，發現自己身上很快罩上了個黃澄澄的橙色馬甲，這發現讓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連對台詞的時候都比之前狀態好。

　　「你這裡這個咬字，」喬霽的手機鈴聲響起時，千敘正在說，「咬得太用力了，不符合野貓的人設，你念得再輕一點、尾調上揚一下試試。」

　　喬霽看清了來電顯示上的名字，說：「等一下哈，我接個電話。」

　　他關了麥，接起電話，歌盡桃花的聲音輕快地傳了進來：「丘啊，我現在在機場等安檢了，大概兩個多小時以後到A城。」

　　喬霽明明記得他說是明天才出發的：「怎麼突然提前了？」

　　「客戶說他要提前一天到，我敢不跟著提前嗎？」歌盡桃花說，「今天過來還來得及找個酒店、吃頓飯，好好休整一下，不然明天飛過來直接就開會了，累死。」

　　「哦。」喬霽瞄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的時間，現在是下午三點多，等歌盡桃花到的時候差不多六點，正好是吃晚飯的時間，「那我現在收拾一下，去機場接你？」

　　「沒問題麼麼噠。安檢要到我了，我先進去，掛啦！」

　　喬霽掛了電話，看向YY頻道，名為「千敘」的馬甲依然安安靜靜地掛在那裡，屏幕毫無變化，一動不動的樣子，讓人覺得他好像已經掛機去做別的事了。

　　喬霽隔空用指尖摸了摸那個小小的名字，重新開了麥，咳了一聲說道：「那個，不好意思啊哥，我一會得去機場接個人。」

　　沒想到千敘很快接了話：「你家人來了？」

　　「不是，我一朋友。」喬霽頓了頓，說，「……就是鴿子，他來A城出差，我接他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在說是歌盡桃花過來的時候猶豫一下，不過他也沒有猶豫太久，就習慣性地對千敘說了實話。

　　「歌盡桃花嗎？」

　　喬霽撓頭：「嗯，習慣直接叫鴿子了，都忘了你倆不太熟了。」

　　「還好吧，要是根本不熟，我也不會去他的歌會了。」千敘說道，「說起來，要不是知道你們關係好，我都差點以為歌會那次的遊戲，是他在給你挖坑。」

　　喬霽：「……」遲鈍如他也能聽出來，千敘雖然沒有明說，卻也已經是相當坦蕩的提醒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發覺自己有彎的趨勢的原因，喬霽回頭一想，遊戲的事大約是對方在一開始邀請的時候就計劃好的，兜這麼大一圈就為了聽他嬌喘？圖啥？

　　鑒於喬霽那邊因陷入思考而遲遲沒音，千敘只能又問：「大概什麼時候回來？用我等你嗎？」

　　千敘平時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也就今天週末，他比較有時間，所以和喬霽約了一下午來練歌。只不過才開始沒多一會兒，喬霽這就要出門了，於是下午的練歌計劃也只能泡湯。

　　喬霽滿心愧疚，怎麼還好意思讓他等：「應該就吃個飯，八點多或者九點差不多就回來，不過你不用等我了！還是早點休息吧。」

　　千敘說：「八點多的話還早，那我等你吧。現在年底，工作日天天加班，最近都未必像今天這麼有時間了，早點練完也早省些麻煩。」

　　喬霽成功被他的「早練完早省麻煩」說服，畢竟人家已經這麼忙了，再拖拖拉拉還不是更給他添麻煩？還不如及早解決，也讓他能專心奮戰工作。

　　「嗯！你也不用一直等，去吃飯打遊戲什麼的都行，我回來了就主動找你！」

　　「知道。」

　　地處北方的A城，在陰沉沉連下了幾天秋末的雨水之後，正式踏入了冬季。飄飄搖搖的白色雪花從空中墜落，貼著人的皮膚化開，轉瞬即逝的一點冰涼。

　　喬霽出門的時候想著反正來回都打車、機場有空調，冷也冷不到哪兒去，加上年輕人喜歡耍單片兒，只套了件薄外套，結果站在路邊等車的那一會兒，感覺風雪直往骨髓縫裡鑽，冷得他直打哆嗦。

　　這股冷氣直到他進了機場，在等候區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因為下雪，歌盡桃花的飛機延誤了，喬霽干坐在那兒沒別的事，只能低頭玩手機。

　　連打了幾把農藥都是輸，越輸越想贏，打到後來，喬霽不光渾身回血回暖了，還因為肝火旺盛而燥熱起來，他乾脆把圍巾摘下來擱在腿上，墊著繼續埋頭打。等被人一巴掌拍在肩膀上的時候，網癮兒童喬霽差點跳起來。

　　「你這把沒救了，嘖嘖，趕緊投降吧。」

　　喬霽抬起臉，看到笑瞇瞇站在他眼前的人，在腦子裡把二次元那個損友和此刻的真人對接起來：「歌……楊航歌嗎？」

　　歌盡桃花在來之前就和喬霽交換了真實信息，喬霽也知道他的三次元名字是叫楊航歌，就是之前一直叫習慣了，一時間差點沒改過口來。

　　眼前的楊航歌身材和他相仿，比他還高個腦瓜尖兒，大約也有一米八幾；一雙笑眼，長相頗為帥氣，尤其手裡提著個小皮箱，竟然還挺有商務精英范兒的。只不過他一開口，那股精英范兒就淡了三四分：「哎喲，這麼熱情？上來就喊哥？」

　　喬霽白了他一眼，抓著圍巾站起來，退出遊戲看了看手機時間：「你延誤了快一個小時了，飛機上吃過沒？」

　　「沒有，就喝了點水，不是等著讓你請我吃大餐呢嗎？」楊航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喬霽，「我還以為視頻太短，可能有角度問題，你真這麼好看啊。」

　　「別扯淡。」喬霽皺了皺眉，把手機塞進兜裡，重新圍上圍巾，「都是男的，什麼好看不好看。」

　　楊航歌笑吟吟地說：「男的也有審美觀啊。不逗你了，咱們去吃什麼？」

　　喬霽都來不及生氣，楊航歌就把這段定性為「逗」並轉移了話題，喬霽心想也許這人就是愛瞎貧，也就不再計較，順著他的話題說：「那還不得看你想吃什麼？」

　　「我都行啊，你是主人，你覺得什麼好吃帶我去就行。」

　　喬霽思考了一瞬，提出最俗套大眾的方案：「吃火鍋行嗎？」

　　楊航歌說：「我沒意見，都聽你的。」

　　於是喬霽帶他去了本地口碑不錯的一家火鍋店，這家火鍋店的口碑好在口味，環境倒是一般般，店面也不太大，以至於他們排了一會隊才進去。

　　店裡熱氣騰騰，肉香撲面，一下子驅散了從外面進來時身上的寒冷。不得不說，楊航歌作為一個客人表現得相當合格，不僅對喬霽的安排毫不挑剔，大大方方地坐下涮肉之後，還連聲誇他的眼光好，帶他來這麼好吃的店。

　　喬霽得了誇獎，當然也開心，而且他餓著肚子等了楊航歌那麼久，也早就飢腸轆轆了。現在兩個男人不需要客氣，他們點了滿滿一推車的肉和菜，肉質鮮滑，蔬菜清爽，蘸上自己調配的合乎口味的醬汁，等熱熱燙燙地送入口中，全身都是一陣熨帖舒泰。

　　吃爽了之後，順理成章地就是聊天吹水時間。楊航歌點了啤酒之後問喬霽，喬霽連忙擺手表示他喝不了酒，於是楊航歌就一個人承包了一扎啤酒，喬霽看他喝的架勢都忍不住：「你別喝多了，明天不還開會呢麼。」

　　「沒事，這點不算問題。」楊航歌笑著看他，「以前跟客戶喝酒，那都是白的，一杯一杯往裡灌，這點啤酒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

　　「哦。」喬霽訕訕地坐了回去，「那你酒量挺好的，我就不行。」

　　「男人怎麼能說自己不行？」楊航歌打趣道。

　　喬霽反駁道：「我說我酒量不行好吧！」他摸出手機想看時間，才發現因為之前沉迷農藥，本來出門就沒充電，到現在手機已經耗完最後一格電，自動關機了，連忙抬頭問對面：「現在幾點了？」

　　「怎麼，家裡還有妹子在等你嗎？」

　　妹子沒有……大神倒是有一個。

　　「什麼妹子、哪有妹子……」

　　楊航歌看了一眼喬霽撇過頭、微微泛紅的臉，拿出手機看了看道：「七點四十。」

　　「真的？」喬霽覺得時間不應該這麼慢的。

　　楊航歌一臉自然：「我騙你幹嘛？」

　　喬霽一想也是，這樣看時間還早，繼續和楊航歌邊吃邊聊。楊航歌也只有在剛見面的時候「逗」了他一下，之後都是自然大方，坦坦蕩蕩，兩人聊得真就和兄弟損友沒什麼兩樣，以至於喬霽都開始懷疑，之前的猜測大概是他多心了？

　　走出火鍋店的時候，雪已經停了，不過雪後才是真的寒冷，喬霽凍得直跺腳，一張口就是一團白氣：「你酒店找好了嗎？我送你過去吧。」

　　楊航歌看了他一眼說：「你怎麼穿得這麼少？還有你這外套，也太……普通了，跟中學校服似的，白瞎了你這個臉了。」

　　喬霽低頭瞄一眼自己身上的靛藍色外套，因為洗太多次而微微泛白，拉鏈也不大靈活，拉不到頂，還真比隔壁中學的冬季校服強不到哪去。看來人家是客氣才用的「普通」，換了白小瀾，早咋咋呼呼地問他「這衣服這麼磕磣你怎麼還穿得上去」了。他說：「沒想到能這麼冷，再說我也不愛買衣服，家裡的都差不多。」

　　「那怎麼行，男人起碼得有一套穿得出去的衣服，不論你什麼職業都一樣。」楊航歌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走，哥帶你買去！」

　　喬霽忙拒絕道：「算了不用……」

　　「怎麼不用？」楊航歌道，「男人雖然不用像小姑娘一樣打扮，但像樣的衣服必須得有，不然突然碰上正式場合怎麼辦？你還能現去買嗎？再說了，將來你不得去漫展嗎？上去唱歌怎麼也要有幾套能唬住粉絲的衣服吧？」

　　他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喬霽還真在幾天前接到了一個C城的漫展邀約，雖然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學千敘戴面具上場，但衣著可就不是面具能遮住的了。楊航歌看喬霽心動了，半拉半拽地把他帶上了出租車，直接跟司機說去商業街。

　　喬霽猶不放心，問道：「現在幾點了？」

　　楊航歌道：「才剛八點，還早著呢，而且咱們男的買衣服快，看中了試一下合身就拿走，用不了多長時間。」

　　接觸多了，喬霽漸漸能把楊航歌和二次元那個歌盡桃花的大眾男神形象重合起來，其實他在網上網下的反差並不大，都是風風火火的快節奏性格，只不過到了線下，這種風風火火就變成了強勢利落，讓一般人難以拒絕。

　　他看喬霽沒說話，又道：「而且我要在這裡呆一禮拜呢，你也能帶我熟悉熟悉商業街，免得我出門買點東西都迷路。」

　　喬霽沉默一瞬，問：「有客戶能拒絕你的這種攻勢嗎？」

　　楊航歌愣了一下，樂了：「目前為止還沒有。」

　　楊航歌說是讓喬霽帶他熟悉一下商業街，然而實際情況裡，喬霽只給他指了個大致方向，他站在導航欄前面看了一會兒，就能如魚得水似的在其中自由穿梭了。倒是喬霽沒來過這裡幾次，後面都是楊航歌領著他走，主客位置全然顛倒過來了。

　　喬霽在他的建議下試了幾件衣服，每穿一件出來的時候，店員都對他讚不絕口，恨不得勸他們立刻買下。楊航歌看得倒是很慎重，最後幫他挑了一件淺灰色的羊絨衫、一件杏色的薄毛衣、一件薑黃色的風衣外套、一件駝色的呢大衣，幾條窄腿褲，另外一整套的黑色西裝。

　　「不用買這麼多吧。」喬霽看著堆在櫃檯上的精緻袋子，又想穿回他那件破外套，「拿這麼多錢買這個總覺得不合算。」

　　「衣食住行，衣服是必須消耗品。」楊航歌把他一把拉住，把裝著羊絨衫、呢大衣、褲子的袋子塞在他手裡，半強硬地把他往試衣間推：「就穿這套走，可別穿你的舊衣服了。」

　　喬霽不想在這兒耗費太多時間，咬牙回憶了下銀行卡上的數字，覺得還在自己承受範圍內，無奈地抱著袋子進了試衣間。等進去了，楊航歌又給他塞了一雙黑色短筒馬丁靴進來：「都一塊兒穿上，換新就換一套。」

　　世上最讓人無奈的詞莫過於「來都來了」，而在喬霽這裡則變成了「換都換了」。一件是穿，兩件也是換，喬霽乾脆照他要求的從頭到腳換了一身，出來的時候楊航歌不在，喬霽在鏡子前站了站，就聽見幾個店員在他身後小聲嘰嘰喳喳，好像是在議論他。

　　喬霽立刻敏感地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沒想到正好迎面趕上手機攝像頭的閃光：「……」

　　店員們被他抓了個正著，又笑又怨地，亂哄哄推出一個人來，尷尬地笑著跟他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就是覺得你穿得好看，想拍下來給朋友分享一下，你要是不願意，我們這就刪了。」

　　喬霽看她們態度誠懇，說：「照片能給我看看嗎？」

　　她們見他沒有生氣的意思，連忙把手機相冊調出來給他看。喬霽一看，這年頭的店面都裝修得精緻靡麗，打光堪比T台，她們又是從側背後照的，只能看見他的一個側影，被燈光照得皮膚白得耀眼，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了。

　　喬霽看了搖搖頭說：「你們想留就留著吧。」剛才給他導購的店員一陣咯咯笑，眨著眼睛說：「你脾氣真好，剛才給你挑衣服的是你哥哥嗎？」

　　喬霽現在一聽到「哥」就想到千敘，下意識搖了搖頭，說道：「不是，他是我朋友。」

　　不知道為什麼，在他的否認說出口以後，這群女生的眼睛「噌」地一閃，比剛才更亮了。

　　「怎麼樣？這身帥吧？」肩上被輕輕一拍，原來是楊航歌回來了。

　　「就那樣吧，帥的是人。」喬霽放鬆之後，也能跟他開玩笑了，「你剛才去哪了？別看了，結賬走吧。」

　　楊航歌朝他一晃手裡的袋子：「不用你再過去了，我已經結完了。」

　　「你結賬了？！」喬霽蹙起眉頭，「你幹嘛結賬？多少錢，我給你。」

　　「沒多少錢，走吧走吧。」楊航歌不說，還要拽著他走。

　　喬霽的強勁上來了，直接到櫃檯去問剛才一共花了多少錢，櫃檯的店員有點為難，倒是旁邊站著兩個剛才跟他說過話的店員，衝他抿著唇曖昧地笑：「小哥，你朋友送你的你就拿著吧。」

　　雖然喬霽在現實裡沒怎麼見過活的腐女，他在網上可是成天處在這個群體中間，怔了一怔就反應過來了。他忍了又忍才說道：「我平白無故不能收人這麼多東西，多少錢，你們告訴我。」

　　場面一時有些僵，收銀的店員還在猶豫，楊航歌看到喬霽臉色微微發白，知道他可能真要生氣了，連忙一拽他胳膊：「好了，多少錢我一會告訴你，你給我轉支付寶或者銀行卡都行，先走吧。」

　　喬霽一直到被楊航歌拉出商業街，還在問他：「到底多少錢？」

　　楊航歌歎了口氣，跟他說：「喬霽，你這麼較真，多累啊？」

　　喬霽被他的一聲「喬霽」叫得微微一愣。泡在二次元太久，陌生人叫他「之丘大大」，粉絲們喊他「丘丘」，千敘和白小瀾會玩笑地叫「小喬」，反而是喬霽這個真名，乍然聽到居然會覺得有些陌生。

　　他抬頭看著楊航歌帥氣的精英臉，忽然意識到，他們現在不是二次元的之丘和歌盡桃花，而是現實的兩個人，喬霽和楊航歌。

　　「……不是較不較真的問題。」喬霽輕聲說，「是你這樣，讓我覺得……你不拿我當朋友。」

　　「怎麼可能？」楊航歌失笑，「我都工作這麼久了，幾件衣服而已，不算什麼。」

　　他打開手機APP，開始叫車，一邊制定路線一邊說道：「你要是真想還給我，也得上來喝杯茶、暖和一下再給吧？不然就這麼雪天拔地的，面對面站著給我轉錢，才會讓我覺得你不拿我當朋友。」

　　車來得很快，司機搖下車窗問他們：「xx酒店？」

　　「對，xx酒店。」

　　喬霽扯了扯圍巾才發覺，剛沒停多久的雪，竟然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