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我來疼疼你
宣瑞被湯銘蠱惑返京時,嚴平山私下給鐘宛傳遞了消息,算是徹底開罪了宣瑞,從那開始嚴管家留在京中的黔安王府裏伺候雙胞胎,應該是跟他們說了不少當年的事。
鐘宛心裏很清楚托夢什麼的都是宣從心編出來哄自己的,但看著宣從心同寧王妃七分相似的面龐,聽著她學著寧王妃的口吻勸慰自己,鐘宛還是險些在兩個孩子面前失態了。
鐘宛看著窗外出神,忽而想起了郁赦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歸遠,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恨誰。
鐘宛之前在湯銘的莊子上被宣瑞一席話逼的嘔了血,心中差不多就是這個滋味。
這些年確實做了許多錯事,鐘宛都認。
年少時種種心高氣傲的念頭早就被打磨沒了,鐘宛自覺沒什麼屈辱是受不了的了。
但偶爾也會矯情,被自小帶大的弟弟懷疑時也會想替自己分辨兩句,卻又無從開口。
寧王寧王妃大恩在前,宣瑞就算是殺了自己,自己又能說什麼呢?
鐘宛貪戀的反復咀嚼著宣從心方才的話,卻不敢往心裏去。
寧王寧王妃若在天有靈,看著自己跌跌絆絆十分不體面的這些年,真的不會失望嗎?
若再知道自己將仇敵之子揣在心中,從北捎到南,由南帶到北,如今還跟人家滾到一處去了,真的不會痛駡自己是個白眼狼嗎?
“還有……”
宣從心擦收了眼淚,她收斂神色,繼續道,“母妃還說……”
宣瑜兩肩抽搐,嗚嗚咽咽哽咽個不停,宣從心兩次開口都被他打斷了,她耐心有限,煩躁道,“你有完沒完?還聽不聽母妃說話了?!”
宣瑜嚇得低頭捂住嘴,不敢再出一聲。
宣從心咳了下,揣摩著寧王妃的語氣,年少老成道,“母妃還說,讓你不要總和郁赦鬧脾氣,不要無理取鬧,不要任性,不要不交代一聲就跑出去。”
鐘宛:“……”
郁赦上次對宣從心做戲很成功,宣從心如今越想郁赦越覺得可憐,越看鐘宛越覺得他嬌氣。
宣從心按著自己的心意,長篇大論,以寧王妃的口吻,給了鐘宛好一頓教訓。
鐘宛哭笑不得,心中愁緒被攪了個一乾二淨。
鐘宛留了宣從心和宣瑜在府中用午膳,久違的,三人如同當日在黔安一般,一邊用膳一邊閒話家常。
鐘宛正同宣從心商量著給宣瑜再找個什麼先生時,馮管家神色慌亂的進屋來了,他匆匆看了鐘宛一眼,欲言又止。
鐘宛心中微微一沉,他不動聲色的說有點事要去交代,讓宣瑜宣從心接著用膳,自己起身出來了。
鐘宛跟著等在屋外的馮管家一路出了外廳走到了院裏,鐘宛皺眉,“怎麼了?朝中出什麼事了?還是子宥他……”
“不是王爺。”馮管家往鐘宛房中看了看,神情緊張,“我本不敢同少爺你說,想等王爺回來問王爺的意思,但這兩位小主人還在咱們府上,一會兒他們一走,怕在外面知道了消息會出事,現在得有個做主的人。”
鐘宛失笑,“到底怎麼了?”
馮管家乾咽了一下,“黔安來了消息,說原黔安王宣瑞……出事了。”
這日朝會事多,足足吵嚷了將近兩個時辰,崇安帝一開始還有點精神,後來實在撐不下來了,最終讓眾臣將沒討論分明的事全部移交內閣,自己回後宮歇著去了。
說是交由內閣,其實就是交給郁赦了。
近日崇安帝不再只讓郁赦“學政”了,在崇安帝的授意下,內閣老臣們如今反了過來,每日會分派些要緊不要緊的摺子交給郁赦,由郁赦先批復,之後老臣們再逐一審核,沒問題的直接發下去,有異議的再同郁赦商榷。
崇安帝嘴上不鬆口,確已隱隱有點要讓郁赦監國的意思了,宣瓊一派的人相視無言,一臉憤懣的一甩手走了。
郁赦寵辱不驚,臉色沒半分得意之色,他照常命人整理奏疏,準備回內閣一一批復。
郁慕誠這日也來朝會了,散朝後他慢吞吞的往外走,遲了兩步,停在了郁赦的必經之路上。
郁赦自來是看看郁慕誠也當沒看見,同郁慕誠擦肩而過時,郁慕誠開口溫和道:“子宥。”
郁赦停住腳,眼神淡漠的看著郁慕誠,示意他有屁快放。
郁慕誠慈和道,“沒什麼事,為父看你近日辛苦,想提醒你幾句,小心身子。”
若是以前,郁赦必然要說幾句刺耳的話讓郁慕誠下不來台,但他如今連崇安帝這個父皇都認了,再沒什麼噁心的事是忍不了的了。
郁赦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沒再耽誤時間,直接走了。
郁慕誠目送郁赦走遠,喃喃自語的重複他同郁妃說的話。
“子宥身上多少個把柄,你隨意挑哪個發作不行……”
郁赦原本以為郁慕誠只是照例在人前同自己演一演父慈子孝的戲碼,直到幾個時辰後,他才明白了過來。
“你……”
郁赦避開眾人,帶著來傳話的小太監一路走到了無人處,“你說什麼?!”
小太監苦著臉,“內情小的也不知道,只會學舌,咱們府上的探子日夜不休,半個時辰前剛剛趕進京,探子聽說王爺您還沒回府,本想著不急,等著王爺回府後同王爺交代黔安的事。”
這都沒問題,郁赦皺眉道,“那怎麼突然催你來尋我?!”
小太監焦急道:“錯就錯在,不知哪里來的人,早咱們的探子幾個時辰往黔安王府和咱們府上傳遞了消息!這是哪里來的人?也不找王爺您,逮著誰同誰說!毫無顧忌,咱們的探子都嚇著了!”
郁赦心中一沉,“他們說了什麼?!”
小太監受驚不小,呐呐道,“他們吵吵嚷嚷的往兩邊府上通報,說、說原黔安王遇襲,已經……歿了。”
郁赦腦中突然好似炸了一般。
郁赦派了不少探子隨宣瑞往黔安去了,按照郁赦的計畫,這些探子既要保護宣瑞也要盯著他,若郁慕誠真對宣瑞出手,探子們會將宣瑞護下,若鐘郁慕假意出手,就順水推舟,然後分人回京來知會自己。
郁赦有個私心。
他並不確定郁慕誠會出手,若郁慕誠不出手,郁赦想將自己以宣瑞為餌的事瞞下來,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一是免得讓鐘宛懸心,二是……
郁赦怕鐘宛不會同意。
郁赦原本計畫的很好,宣瑞遇襲的事傳到京中來需要時間,但怎麼也跑不過自己的探子,若真事成,那他也有充裕的時間同鐘宛解釋清楚,宣瑞只是暫時被郁慕誠扣下了而已。
但現在……
郁赦臉色極差,“……他們還特意去告訴了那對雙胞胎。”
小太監急道:“是呢!就怕那兩個小主人什麼都不懂,同鐘少爺要說法!鐘少爺之前同他們保證過,護送原黔安王的事由王爺一力承擔,絕不會出岔子,如今出了事,就怕兩個小主人不分青紅皂白,再懷疑上是王爺你出的手……”
郁赦聲音冰冷,“京中半點消息沒傳來,我的人卻知道了個透徹,說不是我做的,有人信嗎?”
郁赦牙關緊咬,近日是他太得意了。
郁慕誠在這等著自己呢。
自己最近事事順心,郁慕誠怎麼可能聽之任之?
郁赦有點心慌,繼而心中突然積起無限憤懣,自己明明是為了給寧王翻案,自己明明只是不想鐘宛掛心,為何如今卻要被鐘宛和那對雙胞胎懷疑對宣瑞下了毒手,憑什麼?!
自己這都是為了誰?
郁赦心中妄念四起,難以自控的要怨恨所有人,他清楚自己這是要犯病了,盡力平復心緒道,“回、先回府……”
暮色低垂,郁赦回到府中,竭力克制著自己不發瘋。
郁赦突然有點怕,怕鐘宛像上次似得,不在了。
鐘宛的小院,安靜如往日。
郁赦心驚膽戰的一路走了進去,推開鐘宛臥房門的時候,他手都是抖的。
臥房中,鐘宛枕著自己的手臂,趴在書案前睡著了。
郁赦微微晃了下,凝在他胸口的一團心火瞬間被打散,順著四肢百骸發散開了。
郁赦遲疑著,幾步走近,輕輕碰了碰鐘宛的肩膀。
鐘宛微微動了下。
鐘宛睜開眼,看著郁赦血絲遍佈的眼睛心中一沉,隨即不動聲色道,“回來了?”
郁赦渾身都緊繃著,聞言生硬的點了點頭。
鐘宛見郁赦如臨大敵的樣子心中無奈又心疼。
“子宥……”
鐘宛把本要說的正事咽進了肚子裏,他認真的看著郁赦,“我驟然接著這種消息,沒懷疑你半分,你為什麼不能學學我……也對我多幾分信任呢?”
郁赦愣了下,忽然有點反應不過來。
鐘宛歎氣,“……你這是怎麼回事?為何這樣不小心?今天幸好從心和宣瑜來看我,向他們倆傳遞消息的人被我攔下了,不然他倆要是鬧起來,你要如何收場?兩個小孩子,著急起來沒章法,萬一受人蠱惑,再鬧到御前去,要怎麼辦?”
郁赦還有點失神,聞言心道別人鬧就鬧,關我什麼事?我這些年做了那麼多惡事,還怕這個嗎?
唯獨怕的,不過是你也誤解我罷了。
鐘宛不想刺激著郁赦,慢慢地抬手牽住郁赦的手,低聲道,“你想以宣瑞為誘餌,順水推舟的把他送給郁王,讓郁王爺自信自己掌控了這個完美的傀儡,這樣,郁王爺才會反過來盡心竭力的替寧王翻案,以圖名正言順的推自己的傀儡上臺,是不是?”
郁赦眸子動了下,微微點了點頭。
“就算讓宣瑞受了點罪,但你這是在給寧王寧王妃翻案。”鐘宛語氣不自覺的就重了,“宣瑞身為人子,為了親生父母受點罪,那難道不是應該的?!”
郁赦徹底怔住了。
鐘宛一點準備沒有,先是接到了宣瑞殞命的消息,震驚下察覺出其中疑點,盡力保持冷靜,按下探子,另一邊瞞住雙胞胎留他們多坐,同時命人火速叫了林思來,向林思道明厲害,讓他看住了雙胞胎,不許歹人同兩個孩子胡言亂語。
勉強替郁赦把尾巴掃乾淨了,鐘宛身心疲憊,趴在書案上就睡著了。
郁赦瞞著他動了這麼多手腳,鐘宛說沒來氣是不可能的,這會兒見郁赦半分不信任自己的樣子,鐘宛心中邪火直接燒到了頂點。
鐘宛滿眼疲憊,“你到現在還覺得我待宣瑞比你重,是不是?”
郁赦還沒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點反應不過來,他眼中滿是血絲,看鐘宛都看不太清,胸中有一萬句話要說卻全憋在了喉嚨口,一句也說不出來。
郁赦克制的攥著拳,一遍遍警告自己,別犯病,別發瘋,別傷著歸遠。
鐘宛本來要跟郁赦開誠佈公的徹談一番的,但現在看他現在這樣子,說什麼也沒用了。
鐘宛起身,“算了,不想說了。”
郁赦渾身僵硬好似鐵鑄,他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攥在了桌角上,想要攔著鐘宛不讓他走,又怕自己一動手就會將鐘宛的手腕生生折斷。
鐘宛並沒有走。
鐘宛站在郁赦面前,歎了口氣,“跟你這人說什麼都沒用,還是做點實在的好……”
鐘宛一把拽下郁赦腰間玉佩隨手丟到一邊,然後輕輕解開了郁赦的腰帶。
郁赦徹底懵了,下意識的後退半步,又被鐘宛黏了上來。
鐘宛拿起燭臺反手往書案上一扣,燭火熄滅,臥房徹底黑了。
黑暗中,鐘宛抬頭在郁赦唇上親了下,小聲說,“之前都是你幫我,今天……我來疼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