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孟則知的出發日期定在了十月初二。
在此之前,蕭氏把自己忙成了一個陀螺。
“聽說江西蚊蟲特別多,這條青紗帳幔得帶上。”
“冬天的棉衣也多帶幾身,那邊的天氣不比京城,濕氣比較重,換洗的衣服不容易晾乾……用炭火烘乾也是可以的,不過要注意打開門窗通風。”
“還有你愛喝的團龍貢茶,家裏就剩下這一罐了,你先帶著,等哪天宮裏又賞下來,我再讓人快馬給你送去。”
“這一去就是幾千里,路途遙遠,我就擔心你路上碰上個山賊水匪或是不長眼的,你得多帶上幾個護衛,就洪武他們吧,他們是府裏的老人了,有他們跟著我也放心。”
……
孟則知仔細聽著,時不時的附和一聲。
整理好行李,蕭氏帶著人反復檢查了兩遍,確定沒有什麼遺漏的,這才放下心來。
孟則知見狀,連忙將手中備好的茶盞遞過去:“娘親,您也累了吧,喝點水。”
蕭氏伸手接了,茶水一入口,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又放下茶碗,回頭看向鄭嬤嬤:“對了鄭嬤嬤,把我給少爺準備的東西拿過來。”
“欸。”鄭嬤嬤應了,當即帶著丫鬟識棋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
蕭氏打開最上邊的一個木盒,入眼的是一遝一百兩銀子面額的銀票,看厚度,起碼不下一萬兩。
她說:“這些錢你帶著,該花就花,該用就用,別委屈自己,咱家不缺你這點花用。等你用完了,我再派人給你送。”
孟則知眼前一亮,喜笑顏開:“謝謝娘親。”
蕭氏心安理得的受了,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要知道光是火柴一項,每年就能給她帶來超過二十萬兩銀子的純利潤,這還是帳面上動過手腳之後的數目。
四周的丫鬟眼觀鼻鼻觀心,低著頭專心致志的盯著鞋子上的花紋,不動如山。
“還有這些。”蕭氏打開足有一個半抽屜大的木箱子。
木箱子被隔成大小不一的兩半,大的一邊裝著一兩到三兩不等的小巧精緻的金銀裸子,小的那邊裝著金瓜子,上面都刻有宋國公府的字樣。
“你父親輩分大,就是趙家的族長也得喚他一聲叔父,等到了那邊,趙家的族人少不得要登門拜訪。咱家有權有勢,那邊的親戚又都是出了三服的,所以也不用看菜下碟,一家一戶的準備禮物,隨便給個紅包就是了。”
蕭氏細細說了:“五服以內的親眷以及幾位族老,輩分大的給個二兩的金裸子,輩分小的給個一兩的金裸子或一個金瓜子。出了五服,七服以內的,給個三兩或二兩的銀裸子,出了七服的,隨意給個一兩的銀裸子打發走就是了。”
“我估摸著應付完這些親戚,這些錢還能剩下不少,你留著賞人用。”
眼下大揚朝立國不過二十五年,百姓也才剛剛從戰亂之中走出來,故而民間並不富裕,一兩金子往往能兌換十二兩銀子甚至更多。而一粒金瓜子的重量為半兩,相當於六兩銀子。
“好。”
這方方面面的蕭氏都考慮到了,輪到孟則知這兒,只管點頭稱好就是。
“這是我從長生觀求回來的平安符,你隨身戴著,別弄丟了。”
說著,蕭氏拿出來一個荷包彎腰親自給孟則知系上。
荷包是蕭氏親手繡的,正面是虎食五毒圖,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還有這個。”蕭氏最後拿出一個質地算不上好的玉佩來,同樣給他系上,卻說道:“這是你生母留下來的遺物。”
孟則知面色微變。
只聽蕭氏繼續說道:“原是不想給你的,後來想想,她若是在天有靈,知道你即將應考,必會佑你平安才是。多一個人護著你,我更放心些。”
孟則知低頭一看,總覺得這塊玉佩莫名有些熟悉,但他顧不上多想,只一臉動容,輕聲說道:“娘親——”
蕭氏眉眼溫和,意味深長的感慨道:“我的安兒長大了。”
幾天後,蕭德仁派了他府上的一個管事過來。
管事姓劉,服侍過蕭德仁的兩個兒子回鄉應考,可謂經驗十足。
就這樣,孟則知帶著二十幾號人浩浩蕩蕩的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一路跋山涉水,許是受到一眾護衛的威懾,途中倒是並未遇上個什麼不長眼的人。
一行人抵達江西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六這天。
趙氏族長親自帶人到驛站來接了。
宋國公趙令武祖籍饒州府萬年縣趙家村,趙家村地處深山,交通不便,民生疾苦。
趙令武發家之後,便給族裏修了祖墳,族譜和祠堂,又置了三千畝的族田(宗族成員共同擁有的田產),用以祭祀祖先、賑濟族人、創立義學(宗族為本族子弟設立的私塾)等。
可以說如今趙家村五十餘戶人家都是靠國公府養著的,許是投桃報李,這麼多年來,趙家村的趙氏族人相互約束,從沒給國公府惹過麻煩。
可孟則知卻知道,趙令武做了這麼多,純粹是想堵住這些趙氏族人的嘴。
因為他們都知道趙令武在入贅蕭家之前,是成過親的。
因著這一點,孟則知有些不待見他們,可誰讓他現在頂著國公府少爺的名號呢,這該說的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問候完國公府裏的近況,趙氏族長這才說道:“您家的祖宅老朽已經命人收拾好了,九少爺您看您是直接回趙家村還是?”
“趙家村我就不去了。”孟則知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約莫是覺得不合口味,又給放下了。
“什麼?”在場的趙氏族人面面相覷,這哪有人回家都到了家門口了,卻不進去的道理。
孟則知淡淡說道:“這一來,趙家村離縣城太遠,來往不方便。二來嘛,族兄忘了,我是庶子。”
按宗族禮法,庶子是沒有資格進祠堂祭祖的。
至於趙令武這一支的祖墳早就遷去京城了。
所以這回不回去都一樣。
聽見這話,趙氏族長一臉尷尬,趙家發家不過二十餘年,骨子裏還是本本分分的農民,起碼他們這些老一輩的還沒聽說過有誰納了小妾弄出了庶子來。
再看孟則知這一身的氣派,他們可不就給忘了他的身份了嗎。
可即便是這會兒知道了,他們也不敢輕視孟則知半分。
看看他一身的綾羅綢緞,再看看身旁這一溜兒的丫鬟小廝,又想起國公夫人在信裏說的話,可想而知,孟則知即便是個庶子,那也是個得寵的庶子,比他們這些泥腿子強上千百倍。
想到這裏,趙氏族長緊了緊自己身上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綢衣,陪著笑:“這樣啊,那九少爺您的住處都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了,就在——”孟則知話音一滯。
候在一旁的劉管事當即說道:“回族長的話,就安排在縣署禮房外的夕水街上。”
“好,”趙氏族長當即拄著拐杖站起身來:“那我們今天就不打攪九少爺了,等年後,我們再來給九少爺拜年。”
孟則知跟著站起身來:“我送幾位族兄。”
“九少爺請留步。”
送走這些趙氏族人,孟則知抬起摺扇拍了拍手心,回頭看向劉管事等人:“收拾東西,進城。”
“是。”
住進縣城之後,孟則知就開始閉門謝客,除了趙氏族人之外,旁的人一概不見。
廣德二十年二月中旬,縣試放榜,孟則知如願被點為縣案首。
“少爺。”季良匆匆忙忙的推門而進的時候,孟則知正在給蕭氏寫信。
“怎麼了?”他放下筆,吹幹紙上的墨蹟。
就在這個月月初,宋國公趙令武班師回朝了。
“幾個落榜的考生堵在縣衙門口,大喊著萬年縣學子才名風聞江西,若不是董縣令攀附權貴,少爺你怎麼可能做得了縣案首。”
南方文風鼎盛,尤以江西為最,大揚朝立國不過二十五年,共舉行過十三次科試,共錄取進士五百余名。其中南方籍考生佔據了三分之二,江西籍考生為五分之一。廣德十五年科試,江西籍考生更是包攬了一甲前三。這些年,萬年縣重教興文,取得了優異的成績,曾傳出過一街五進士的佳話。
突然之間,一個北方學子力壓萬年縣一眾名聲在外的才子中了案首,這又是在宋國公班師回朝,風頭正盛的檔口上,也難怪有些人心裏會不平衡了。
“天真。”孟則知不以為然。
有唐以來,哪一次科舉舞弊案不是血流成河,廣德十八年的科舉舞弊案,更是直接廢掉了一個皇子(大皇子)。
這些考生也不動腦子想想,他們能想到的事情縣令會想不到嗎,若是他真想操作一二,最多也就是給孟則知一個好看一點的名次,直接點為案首,這不是槍打出頭鳥嗎!
果不其然,僅僅是過了半天時間,風波就平息了。
董縣令雷厲風行,一邊把孟則知的試卷張貼了出來,一邊把幾名考生拉到了菜市口公開審理。
一審之下才知道,這就是幾個志大才疏的考生因為屢試不第,心中不岔,喝醉酒之後犯了混,這才口出狂言。
他們是喝糊塗了,董縣令可清醒的不得了,這事一個不慎,那可就是殺身之禍,他直接讓衙役壓著那幾個考生打了二十大板,然後判了他們入獄一年,子孫三代不得參加科舉。
這對於一個學子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此事過後,孟則知連著參加了幾場文會,於詩賦上雖表現的中規中矩,但在四書文與駢文上力壓一眾才子,也算是間接性的為自己正了名。
殺雞儆猴,托這件事情的福,之後的府試和院試,再無人敢生事。
直到鄉試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