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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池》第48章
   第四十四章

   隔壁床的老婆婆湊過來看:「喲,怎麼是C大啊?小伙子不是成績很好,能保送頂尖大學的嘛?」

   「不。」程欣搖頭,「他不念國內的大學,他要出國的。」

   程非池呼出一口氣,無奈道:「媽……」

   程欣像是猜到他要說什麼,急忙打斷:「你會出國的,對不對?」

   面對母親急迫的、滿含懇求的眼神,程非池不是沒有動容,可他仍舊答道:「不,我不會出國。」

   C大即便放在國內也算不上知名學府,之所以選擇它,是參考了葉欽期末考試的成績,加上保守估計剩下的四個多月還可以讓他提高的那部分可能性,綜合之下做出的選擇。

   若不是程欣和易錚步步緊逼,他也不用這麼快做決定。這些天他私底下與班主任老師以及C大多方聯繫,希望在年前將去向定下來,沒成想百密一疏,竟讓程欣發現了。

   聽到他毫不猶豫的回答,程欣目光陡然變得森寒,她強壓怒火道:「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

   程非池心下一鬆。看來易錚並沒有把他和葉欽的事告訴程欣,那麼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想在國內唸書。」他說。

   「為了我?那大可不必。」程欣說,「我從小就告訴你,感情最是無用,尤其是在面臨人生中的重大抉擇的時候,更不能感情用事。」

   程非池聽了這話,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悲涼。程欣嘴上這麼說,可她的所作所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不然也不會被易錚用一聲輕笑和一句「意氣用事」輕易地下定義。

   「正因為是重大抉擇,」程非池一字一句道,「所以才要遵從本心,不能聽信他人的話盲目定奪。」

   程欣眉頭微擰,顯然十分不贊同:「我是你的媽媽,不是其他人,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程非池禁不住勾唇苦笑,又是這樣冠冕堂皇的道理,彷彿不聽她的話就是大逆不道。

   如若他是思想尚未健全獨立的小孩,興許會被唬住,甚至會對自己的不懂事羞愧。然而他早就過了對是非對錯迷惘的時候,他現在明明白白地知道,母親要的從來不是什麼懂事,而是無條件的服從。

   他沉下一口氣,道:「您所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我好,還是為了圓您未能實現的願望?」

   程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眼中既有心思被看穿的恐慌,亦浮起一抹難以名狀的怨憤。

   這麼多年了,她不是沒勸過自己放下,可每當午夜夢迴噩夢纏身,一次又一次地深化那些畫面在她腦中的痕跡。她忘不了二十年前在那裡遭受的屈辱,忘不了那些扭曲的血淋淋的過去,所以哪怕不被理解,哪怕被世人唾罵,她也要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些本來就是我的。」程欣嗓音尖銳,隨即又強迫自己緩和下來,殷切說服道,「那也是你的啊,你是他的第一個兒子,那些本該是你的。」

   程非池搖頭:「那是他的東西,我不稀罕,我可以自己爭取。」

   「爭取什麼?就憑你自己,能爭取到什麼?」

   也許是在病中的關係,程欣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也有可能是因為上次那女人來過之後,她已經褪去在兒子面前偽裝的鎮定,如今不必再多加掩飾。只見她飛快地將手上那申請表唰唰撕成碎片,揚手甩到空氣中。

   視線穿過漫天飛舞的紙片,程非池看見母親喪失理智般的猙獰面孔。

   「想上C大,除非我死了!」

   中午在醫院食堂遇到鄰床老婆婆,她把程非池拉到僻靜的角落:「和你媽媽是怎麼回事呀?好好的小伙子,可不要拿前途跟家裡人賭氣呀。」

   就在程非池以為她是來替母親做說客的時候,老婆婆又道:「你媽媽確實過分了點,你是個大人了,她不該不徵詢你的意見就自己拿主意。不過有話可以好好說嘛,不要拿唸書這種事開玩笑,老太婆我雖然沒念過什麼書,C大是什麼學校還是知道的,聽你媽媽說你很優秀,上A大也是綽綽有餘的,報C大,豈不是比我這個一隻腳踏進棺材裡的老太婆還糊塗啦。」

   程非池頓時說不出話了。連外人都能從他報了與自身水平不符合的大學發現異常,和他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的母親卻只記得他所謂的優秀,並以此做籌碼,意圖滿足自己的私心。

   時過境遷,說不定她自己也知道,易錚早已不是從前的易錚,何況當年的他就能為了前途捨棄感情,二十年後的現在,她又能用什麼奪回他的關注?

   數來數去,唯有在旁人眼中出類拔萃的兒子了。

   是以被她當做全部希望的程非池無處可逃,他長成了程欣想要的樣子,程欣卻忘了他也是個人,擁有獨立的思想和判斷力。

   程非池背靠牆壁,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他拒絕被物化,矛盾因此產生,並逐漸發展至今日的不可調和的地步,而想達到和解,必有一方妥協退讓。

   可是如果他這次妥協了,他就會像踩入陷阱的獵物,越往裡走空間就越是狹窄,縛在他身上的網越收越緊,直至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到那時候,他和葉欽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呼吸沉重艱澀,程非池還是盡力在污濁的空氣中尋找能容他自由生長的那一寸土地。他睜開雙眼,打起精神,拿出手機再次撥通易錚的電話。

   這邊程非池為兩人的未來舉步維艱地籌謀,大洋彼岸在度假的葉欽心情也不甚愉快。

   在海島玩了幾天,他和周封二人轉戰紐約,在其洲上學的劉揚帆和趙躍很講義氣地都翹課趕來作陪,連著帶他們混了兩晚夜店。

   葉欽本就不喜歡燈紅酒綠的環境,這天晚上又沾了一身令人作嘔的煙酒味,就皺著眉要走,劉揚帆胳膊一伸將他攔住,問周封:「我和阿躍不在的日子,你都帶阿欽玩些什麼?怎麼弄得跟六根清淨遁入佛門了似的。」

   周封把啤酒拍在桌上:「不是我不帶他玩兒啊,他忙得很,整天除了學習就是跟學霸膩在一塊兒,下了課連個人影都找不見。這回出來度假還帶著作業本呢,昨天那麼晚回去還抓緊寫了兩頁。」

   趙躍哈哈大笑:「這麼聽學霸的話,敢情我們欽哥假戲真做,動了真感情了?」

   葉欽一屁股又坐回去,嘴硬道:「胡扯,我只是覺得比跟你們這幫廢物在這兒浪費時間強。」

   周封將信將疑,摸下巴道:「我怎麼瞧著你被學霸吃得死死的,來前他沒來送機,你連吱一聲都不敢。」

   「放屁!」葉欽凶道,「我要是非讓他過來,他敢不來嗎?」

   劉揚帆彈了彈煙灰,似笑非笑地說:「那這次回國哥幾個可得看仔細了。」

   幾個人約好了一塊兒回國玩兩天,葉欽眼看尊嚴地位不保,上飛機前趕緊發了條消息:【我回來啦!首都時間晚八點,來接我嘛哥哥!】

   程非池在深夜收到這條消息,放下手機從病房躺椅上坐起,給程欣的茶杯裡又添了熱水。再次躺回去時,便開始思考去接機的可能性。

   一個多月沒與葉欽見面,冷靜如程非池也忍不住想念。

   尤其在這幾乎將他拘禁的高壓監控下。

   易錚那邊看似比程欣好說話,可他畢竟混跡商場多年,早就形成一套說話做事看似都有商量的餘地,實際上根本不給人其他選擇的本領。程非池這些日子與他周旋,讓他不要動葉欽,不要將此事告與程欣知道,易錚輕巧答應之後,便問程非池索要交換條件。

   他的原話是:「交易講究你來我往,如果做了虧本生意,說出去豈不讓人恥笑?」

   雖然程非池認為易錚現在做的事已經十分荒謬可笑,但在勢單力薄的當下,他只能盡量將他穩住,讓他失去耐心,最好放棄自己,之後才有機會謀求他路。

   這招也是無奈之舉。易錚此人似有通天本事,連他聯繫過班主任,去過C大幾次都瞭如指掌,前些天為了動搖他的意志,還說出了葉欽曾經調查過他的事。

   當時的易錚在電話裡笑:「找的那些所謂的私家偵探,手段拙劣,居然還用了自己真名。那小子跟他父親一樣愛耍小聰明,沒你看起來那麼單純,這樣的人,值得你為他放棄大好前程?」

   原本該是個很有力的打擊,可是程非池偏偏早就猜到葉欽曾經調查過自己,不然也不會有剛認識那會兒的針鋒相對。

   葉欽心裡藏不住事,所有情緒都擺在臉上,這樣簡單明瞭的人,即便調查過自己,又能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想到這裡,程非池又翻了個身,繼續思考明天該如何以正當理由出去一趟。

   次日竟真讓他尋到機會。

   下午外婆來醫院探病,帶了程欣愛吃的小菜,程非池一邊拿著餐具去外面水池清洗,一邊想著待會兒借送外婆回家的名義出去,再打一輛醫院門口隨處可見的黑車去機場,來回就算要花兩個小時,也可以用路上堵車為藉口遮掩。

   能見五分鐘也是好的,他苦中作樂地想,再不見一面,小傢伙怕是要鬧翻天了。

   手上的速度不由得加快,拿著在滴水的餐具走到病房門口,還沒跨進去,耳邊先傳來程欣的說話聲。

   她語速極快:「我哪裡不如她?她無非仗著有一個不錯的家庭背景罷了,我也有兒子啊,我拼了命把他生下來,好不容易把他培養成如今的模樣,誰敢說他不好?誰能說他不優秀?媽,你覺得小池不好嗎?他不配得到那些嗎?」

   外婆本想勸程欣不要再鑽牛角尖,被這難以反駁的邏輯弄得無措,只得軟聲繼續勸:「可是那個女人是無辜的啊……」

   程欣已然聽不進任何人的話:「她無辜,我就活該嗎?我先有的孩子,她才是第三者。我只是想見易錚一面,聽他親口說我不要我不要孩子,我就能死心了,可那個女人憑什麼那麼對我?」

   說到這裡,她笑了起來,「果然因果輪迴報應不爽,活該她生出個傻兒子。到頭來,易錚還不是來找我們娘倆?老天開眼,媽你不為我高興嗎?我的兒子那麼優秀,終歸還是要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

   屋裡的程欣失心瘋般地笑,門外的程非池聽得手指發顫,指腹在冰冷的瓷器上按出青白色,心臟一陣緊似一陣地往裡收縮。

   他早該知道,自己在母親眼裡就是個復仇的工具,虧他先前自我安慰時還抱有一點幻想,認為母親要送他出國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他好。現在看來,那逢人便誇的習慣竟也不是為他驕傲,而是把他當成一個物件炫耀,生怕別人不知道。

   瓷器落在地上發出破碎的突兀聲響,屋裡的人抬頭向門口望,外婆倒吸一口氣,慌張地喚道:「小池……」

   程非池強迫自己忽略程欣看向他的目光,扭頭便走。再在這裡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和程欣一樣瘋掉。

   「你去哪裡?」背後傳來一陣混亂的動靜,程欣尖銳的嗓音依舊清晰可聞,「你又要去C大?不准去,媽媽不准你去!」

   程非池生生停住腳步,深喘幾口氣,緩慢地轉回身。

   只見程欣脫力般地跪坐在門邊,手上拿著一塊碎瓷片:「你敢出去,我今天就死在這裡!」

   周遭霎時亂成一團,幾個路過的護士想去奪下她手中的利器,都被她決絕凌厲的表情弄得不敢靠近。

   外婆也被這變故嚇蒙了,當場落下淚來,央求程非池道:「小池你快回來,回來攔住你媽,你就聽她的話,別再鬧了。」

   此刻的程非池什麼都聽不進了。目睹眼前的情景,他腦中空蕩蕩,心臟也是麻木的,有一瞬間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哪怕在夢裡,他也沒有見過這樣荒誕無稽的場景。

   好像原本只是個普通人的他,突然被穿上戲服推到聚光燈下,下台的門被堵死,台下坐滿觀眾,成百上千雙眼睛死死盯著他,他卻連該說什麼台詞、該做什麼動作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找回對身體關節的掌控權,脊背還是僵硬的。他一步一步走回去,蹲在程欣面前,抬手去握她拿著瓷片的手。

   程欣以為他回心轉意,身體放鬆下來,面目也柔和不少,剛想說點什麼,程非池抽走她手上的東西,接著攤開右手掌心,對著剛結疤的傷口,當機立斷地劃了下去。

   旁邊的小護士驚叫一聲,鮮血迅速湧出,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很快聚成深紅的一灘。

   程欣呆住了,張大嘴巴,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氣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外婆趕緊趁機將她扶起來,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許久才找回神志,將目光從滴著血的手轉回程非池臉上。

   「媽。」程非池也站起身,控制住自己發抖的聲音,「如果你想要我的命,我現在就還給你。」

   一小時後,程非池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這才遲鈍地察覺到疼痛。

   人為不比意外劃傷,傷口又長又深,醫生說要縫針,他怕耽誤時間拒絕了,只簡單包紮了一下。這會兒低頭看,血已經滲透紗布,他從外套口袋裡把醫生給的備用紗布拿出來,在狹窄的座位上手口並用,又纏了幾圈。

   小傢伙上回看到他手心的傷口就心疼得要命,這次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看見。

   出來時已經晚了,去往機場的主幹道高峰期堵車,等程非池抵達機場已經八點二十。他在接機出口處張望了會兒,又跑到諮詢台打聽,得知從紐約來的飛機八點準時抵達,乘客已經全部下飛機了。

   給葉欽打電話,一直忙音狀態,可能剛下飛機還沒來得及開機。等到能打通的時候,又三番五次被掛斷,後來便直接打不進了,應該是被設置了號碼拉黑。

   程非池知道葉欽一定生氣了。不回消息,也不來接機,任誰都會生氣。

   他站在機場大廳給葉欽發微信,得不到回應,病急亂投醫地去翻朋友圈,真讓他刷到一條葉欽剛剛發佈的內容——回來了,都出來嗨。

   配圖是茶几上的兩瓶酒。

   那茶几玻璃上的花紋別緻,倒映著天花板上圓形的燈,程非池一看便知道是哪裡。

   他想也沒想就跑出去打車,坐上車邊關車門邊對司機說:「中山路南國公館。」

   機場燈火通明,時而有閃著信號燈的飛機衝上雲霄,點亮夜空。車子駛上高架時,稍一扭頭便能看到霓虹閃爍的城市夜景。

   可程非池卻無暇欣賞,他急切地想見到葉欽,除了著急向他解釋,更是為了給自己被壓得幾欲發狂的心臟打一支鎮定劑。

   除了葉欽,沒有人能安撫他瀕臨崩潰的心。

   除了葉欽,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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