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梁小章的平行時空番 / 6】

「其實，我也想知道那時候的我是什麼樣子的。」

梁章這麼說的時候，輕輕地笑了一下，他想表現得理性成熟，但鼻子一酸，眼睛裡有不能承受的重量就要跌落。

賀鵬軒看出來梁章並不喜歡現在的話題，但賀鵬軒從來不是繞開問題的人，他打慣了直球，更想搞清楚梁章逃避問題的原因。

「那時候你喝醉了，闖進我的車裡讓我送你回家……」

賀鵬軒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彷彿那個撲進他懷裡罵他「有錢不賺打飛機是傻逼」、揚言「兩百萬算個毛，老子今晚就花兩個億買你一晚上的時間又怎滴？」的小酒鬼就在他的面前，連溫熱的帶著絲絲酒氣的呼吸都那麼靠近。

他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這十年反覆構思那個畫面，美化了每一個細節，才使得那短暫的交集變得刻骨銘心，才使得現實反而失真而難以圓滿。曾經不止一次，他看著梁章安靜美好的樣子，都懷疑那時候看見的、梁章笑起來的時候囂張飛揚的模樣，或者他哭著喊疼的時候氣勢洶洶的樣子，都只是他虛構的一場夢。

賀鵬軒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你當我是黑車司機，理直氣壯又很……粗魯。那時候我出了點狀況，被人下了藥，身體和腦子都很失控，我趕不走你只好拖著你陪我。當時你大概醉得太厲害了，疼了一直哭，哭著罵我，舒服了就抱緊我。我說我會負責到底，你說你不需要，你說你要分期付款包養我一輩子。」

賀鵬軒露出一點緬懷的笑，他心想，這些怎麼會是他虛造的記憶呢？

那麼鮮活，那麼跳脫，那麼不可理喻又讓他心動的人。

糟糕的，又帶著他形容不出來也想像不出來的美好。

梁章跟著笑起來，「是嗎？原來我是這麼有意思的人，我、我都想像不出來我是這個樣子。」他想像著那個畫面似乎也被逗著了，可眼淚卻不聽話地掉下來，斷斷續續，怎麼也停不住。

「梁章……你不想聽，我們可以不交流這個問題。」

賀鵬軒帶著點煙味的手擦了擦梁章臉上的眼淚，他眼裡的包容和溫柔讓梁章眷戀又心生畏懼。

梁章執意地搖頭，「不，怎麼會？從來沒有人和我說過，我不敢問，也想像不出來。我很好奇，那時候的我是什麼樣子的。是會體諒人還是依舊這麼沒心沒肺，是成熟還是依舊一團孩子氣。」

賀鵬軒說：「人喝醉了總有會另一個樣子。不過，醫生囑咐你不要喝酒，還是不要太好奇了，我不會讓你多喝的。」

梁章自嘲地說：「沒有機會了……我沒有機會，你也沒有機會了。」

賀鵬軒沒聽明白，看他表情很難受，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擔心他是不是不舒服才說話沒有邏輯。

梁章又問他：「你喜歡的，是那時候的我，對嗎？這些年，你對我這麼好，也是因為那時候……對那個我，一見鍾情？」

賀鵬軒：「沒有這個你或那個你，只有你一個人。」

梁章嗤了一聲，「為什麼這麼肯定，萬一真的認錯了人呢？如果你發現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我，或者有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賀鵬軒笑了笑，「長相有相似，DNA不會有重複。我用你當年留在車裡的頭髮確認過，全世界不會再有第二個你。」

梁章：「那是因為你不明白——」

梁章驀地停住了話音，把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

鬆開拉著賀鵬軒手臂的手，梁章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去驗證過，應該有懷疑，懷疑我不是當初的那個人。是嗎？」

賀鵬軒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誠實地說：「是我的問題。其實我以前懷疑過你身體裡是不是還有第二個人格，但事實上是我多想了。你的人格很健全健康，當初我所見到的不一樣的一面，只是因為你喝醉了，行為有些失控而已。」

「怪不得以前你好幾次想哄我喝酒呢。」

梁章胡亂地擦了擦眼淚，拒絕了賀鵬軒的擦拭，他說：「那這六年呢？有沒有一瞬間你喜歡過我，只是我，而不是因為十年前的……那個我？」說著，他很快又搖頭說：「一定有的對不對？否則，只是見了一面，只是睡了一次而已，你拿什麼堅持到現在？阿軒，你告訴我，你也愛我——喜歡我的，對不對？」

梁章努力想要掩飾的脆弱讓人不忍心，賀鵬軒攔住不安地想要站起來的他，握住他手臂的手稍稍用了點力氣，想借此讓他平靜下來。

他說：「你說的對。」

梁章露出一個笑容，但這個答案並沒有讓他放鬆，因為他並不相信。

他回憶著這些年的相處，試圖找出賀鵬軒對自己動心，愛過自己的證據。可原本應該理所當然的印證他們幸福生活的美好，此時都變得模糊起來。

最初的那兩年，賀鵬軒真的對他很好，百忙之餘抽空陪他，照顧他的小情緒，答應縱容他一些與賀鵬軒本人格格不入的任性的要求。似乎，他們之後的相處方式也是如此，賀鵬軒還是這麼忙，可但凡閒暇的時間他從不會忽略自己。梁章心裡明白，他的不滿只是因為他變得更加貪心，他的時間、他的事業、他的人生幾乎和賀鵬軒完全不對等，所以才會心生不安，想要要求更多，來證明自己還牢牢地佔據著這個人。他能感受到賀鵬軒對他的用心，可朝夕相對，枕邊人對自己的感情他的心自有答案。

賀鵬軒的喜歡很溫和很平淡，沒有人們所說的激烈和起伏，從未對他有過任何的要求。

他曾懷疑賀鵬軒是不是有了外遇，是不是心裡住著一抹白月光或種著一顆硃砂痣，但小心地觀察了一年，兩年……梁章能確認這只是自己沒有安全感的無聊猜測。

他以為是賀鵬軒太忙，而自己太失敗，所以才會有這樣的落差。

可現在看來，人的直覺往往接近於真相。

梁章說：「不要這麼武斷地告訴我。如果……如果我告訴你，這世界上確實就有兩個我，當初你遇見的不過是另一個短暫存在過的我呢？你還會喜歡現在的我嗎？」

賀鵬軒無奈地說：「梁章，你今天怎麼了，總是說這些不可能發生的事。」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賀鵬軒的目光越溫和，梁章心裡的惶恐就越激烈，激烈到生出一股他壓制不住的衝動來，以至於聲音都拔高了些，語速急促：「你沒有，不代表不可能。十年前，你遇到的那個人不是我，而是，是另一個我，你明白嗎？」

賀鵬軒當然不明白，他安撫著梁章想讓他冷靜下來，但他越附和，梁章就越失控。

他幾乎脫口而出：「那是二十八歲的我回到了十年前，你遇到的那個人是他！考了高考狀元的人也是他，給我爸媽救命治病的人也是他，是他改變了我一輩子——」

梁章的聲音一僵，但話已出口收不回了。

他頹廢地地下了頭，額頭碰著膝蓋將自己抱得緊緊的，不願意也不敢去看賀鵬軒的反應。

那些埋藏在他心裡最深處的秘密，宣之於口，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繼續說著他原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對別人說的話。

「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很清楚，你應該也知道的，我這樣的人……怎麼考得了省狀元呢？梁章說他從十年後而來，他在我的生命中只停留八十一個小時，卻扭轉了我、我們的一生。」

那封他早就爛熟於心的手書，簡短地概括一個人不幸的一生的話語，在他腦中不斷浮現。

「他從2017年而來，他說那一年，2007年，爸爸生了重病，媽媽在雨夜被搶劫重傷而死，他們在同一天去世了……他一定活的很辛苦，他一定很成熟堅強，不像我這樣，永遠活在爸媽還有你的□□下面。」

「他想讓我幸福，我也很努力在這麼做了，可是我還是做的不夠好。我沒有他那麼吃苦耐勞，我沒有他那麼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你明白嗎阿軒？我變成了最糟糕的那類人，每天無所事事，就靠著他留給我的一點虛榮活著了。原本我還以為，你是不一樣的，是我自己爭取來的……」

梁章將自己抱得更緊了些，聲音哽咽：「沒想到，還是他留給我的。」

「我辜負了他留給我的一手好牌，我太沒用了……阿軒，我不想騙你。」梁章說，「我現在二十八歲了，活的比他原來存在的時間還長，他不可能回來了，你瞭解嗎？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了，沒有他，不會再有他，你清楚嗎？」

「這……不可能。」

賀鵬軒手指一緊，冷靜地說。

梁章抬起頭來，已經是淚流滿面。

「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實就是這樣。」梁章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我沒有經歷過爸媽……離開我，沒有一個人努力而艱難地生活。他說希望我變成一個和他不一樣的，優秀自在的人。事實上，我也做到了，我現在這個樣子，和他真的不一樣。阿軒，你是世界上為數不多接觸過他的人，你應該理解我指的是什麼對嗎？」

「你感覺得到的，我和他不是同一個人，哪怕我們擁有同樣的DNA。你當時會去查證，就是因為我……讓你失望了，對不對？」

賀鵬軒啞口無言。

梁章看他似乎被打擊到了，沒有意義地笑了一聲。

他說：「阿軒，我求你，誠實地回答我。你喜歡我嗎？只是我。還是……你照顧我遷就我對我這麼好，只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