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淩玉嚇得心跳幾乎停止, 將揉著眼睛剛好醒來的兒子放到了地上, 朝著程紹飛撲過去︰「紹!」
當她靠得近了,才發現這個男人身上全是傷, 那一道道還在滲著血的傷口, 刺痛了她的眼睛。僅是這麼一看, 她就可以想像他到底經歷了怎樣的一場惡戰。
她吃力地扶著他靠在自己身上,一低頭, 自己的雙手也沾了不少血跡。
小石頭迷迷糊糊地睜著眼睛,好一會兒才發現被娘親抱著的正是爹爹, 立即邁著小短腿跑了過來︰「爹爹!」
淩玉顫著雙手想在身上尋找傷藥,錢袋、帕子、兒子的汗巾,一樣又一樣便她扔到了地上,可卻沒能找到哪怕半點傷藥。
「我怎麼就沒隨身帶著傷藥,我怎麼就沒隨身帶著傷藥……」她急得幾乎要哭了,隻自責不已,也顧不上跑過來的兒子。
小穆不放心受著傷卻還堅持去尋妻兒的程紹, 簡單地替趙包紮好, 正要給褚良上藥, 褚良卻催促道︰「我自己來便好, 你快去去看看程兄弟,他身上的傷也並不輕。」
小穆等的便是他這話,毫不猶豫地把身上一部分傷藥給了他, 這才匆匆忙忙地追著程紹而去。
他遠遠地看著他進了一個隱蔽的山洞, 連忙跟上去, 哪想到才走到洞口,便聽到裡面傳出女子帶著哭音的焦急自責聲,間或還有孩童叫著爹爹。
他心中一緊,加快腳步走了進去,便看到了靠著淩玉已經不省人事的程紹。
「嫂子,程大哥!」
淩玉聞聲望去,認出是小穆︰「你快來,他受了很重的傷,身上全是血,我又沒有帶著藥……」
「嫂子不必擔心,藥我這裡有。」小穆一邊安慰著,一邊與淩玉二人合力將程紹抬到了一處乾淨之地,開始檢查他身上的傷。
程紹的胸口、左肩、手臂、背脊,腿上,或是紅腫,或是流血,或是淤青,有的是被劍所傷,有的是被重拳所擊,有的則是踢傷,真可謂是傷痕累累,觸目驚心。
淩玉用力一咬唇瓣,才讓自己不至於哭出聲來,只是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胡亂用衣袖抹去,緊緊抿著雙唇,小心翼翼地為他清理傷口。
便是小穆,替他上藥的雙手也有幾分顫抖。
小石頭也看到了爹爹身上的傷,小嘴扁了扁似是想哭,又似是想要撲過來,可最終卻是要哭不哭委委屈屈地站著。
當二人合力把程紹及趙主僕這三個重傷患搬到他們來時的船上時,天邊已經掛上了雨後彩虹。
淩玉又強忍著恐懼和小穆一起把那些殺手的屍體一一掩埋,看著那些死狀各不相同的殺手,她挖坑的雙手都在不停地顫抖著。
她並非沒有見過死人,可卻從來沒有見過死狀如此恐怖的,尤其是當中的一名殺手,脖子軟綿綿的,明顯就是活生生被人擰斷頸骨而死。
這得有多可怕的力量,才能生生把人的脖子給擰斷啊!
小穆沉默地處理好最後一具屍體,又將他撐來的小船綁在載著程紹等人的大船後,忍不住回頭望望重又陷入靜謐中的荒村,臉上憂色漸深。
淩玉白著臉回到船上時,看著兒子乖巧地坐在昏迷不醒的程紹身邊,小手偶爾伸出去輕輕地踫了踫那張帶著傷痕的臉,像是怕弄疼爹爹一樣,隻略踫了踫又飛快地縮了回來。
「小石頭……」她啞聲喚著。
小傢伙聽到她的聲音,跑了過來抱著她的腿,悶悶地喚︰「娘!」
淩玉抱著他坐了下來,小石頭依偎著她,糯糯地問︰「爹爹什麼時候才醒來陪小石頭呀?」
「爹爹很累了,讓他多睡一會兒好不好?」淩玉輕輕撫著他帶著幾分涼意的臉蛋,柔聲道。
「好……」小傢伙乖巧地點頭。
他愈是這般乖巧聽話,淩玉卻愈發心酸,想到這段日子他所經受的一次又一次驚嚇,心裡又是難過又是心疼又是後悔。
當日她便不應該帶他出門的,若沒有帶上他,這會兒他必定好好地在家中,不會似如今這般,跟著她擔驚受怕。
「小石頭怕麼?」她低聲問。
小傢伙點點頭又搖搖頭,摟著她的脖子軟軟地道︰「有爹爹,有娘,我不怕!」
淩玉嘆息著抱了他一會兒,這才輕聲叮囑道︰「娘去給爹爹、各位叔伯和小石頭做好吃的,小石頭乖乖留在這裡照顧爹爹,不要亂跑好不好?」
「好!」小石頭用力點了點頭,脆聲應了下來。
她們如今乘坐的船,正是那對假船夫夫婦的那艘,雖然經歷了一場暴風雨,船艙裡已是一片淩亂,但因為它的空間足夠寬敞,方便眾人養傷,故而淩玉與小穆還是決定仍舊使用這艘船。
她也是聽小穆所言,真正的船夫夫婦早就死在了那些殺手手上。聽罷,她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若是說那些殺手死有餘辜,可那對船夫夫婦呢?他們又做錯了什麼?這些皇室貴族之間的爭鬥,卻讓無辜百姓來承擔後果,一如上輩子飽受戰亂的百姓,一如這輩子這對枉送性命的船夫夫婦。
她下意識地望瞭望另一邊床上仍舊昏迷不醒的趙,這個上輩子此時早就應該死去了的短命太子。
若是這輩子他能保住性命成功登上皇位,又將會給百姓帶來什麼?
待船漸漸平穩了下來後,小穆抽了空去查看那三名傷患,又逗了小石頭一會,正從船艙裡走出來,便遇上了甲板上的淩玉,終於忍不住問出了一直困擾他的問題。
「嫂子,那兩人到底是什麼人?你們為何會與他們一起?」
當日程紹隻匆匆地托人轉告他,讓他代為向家裡人報個平安,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說清楚,只說如今有要事在身,暫且不方便歸去雲雲。
「還有,為何會有那般多殺手追殺你們?你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我瞧得出,那些殺手個個武功不凡,能一下子出動這麼多的殺手,幕後之人絕非等閒之輩。」
淩玉沉默片刻,還是搖搖頭道︰「這些問題,你還是待他們醒來之後再問吧!我只能跟你說,他們不是我們能招惹之人,萬事還是小心為妙。」
小穆狐疑地望著她,到底也沒有再追問。
程紹是第一個醒來的,一睜眼便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隻略動了動,便觸動身上的傷口,痛得他不由自主地皺緊了眉。
他靜靜地躺著待那股疼痛過去,微微側頭,便看到了正伏在他枕邊困倦睡去的淩玉。
那張他最為熟悉的臉蛋,如今瞧來卻是消瘦了不少,許是心中存了放不下之事,縱是睡著了,秀氣的雙眉也緊緊地蹙著。
仿佛心有所覺,下一刻,淩玉便緩緩睜開了眼眸,瞬間便對上了他帶著心疼的眼神。
「你醒了?!」淩玉又驚又喜,沒有想到他居然比預期還要早便醒來了。
也是這個時候,程紹方才知道他竟然已經昏迷了一日一夜,而他的情況還是好的,趙主僕二人至今未曾醒來。
「大夫說沒有性命之憂,只是因為傷得太重,一時半刻怕是醒不過來,不過也不必過於擔憂,他二人體格極好,又是習武之人,想來過不了多久便也會醒來了。」淩玉見他不放心仍舊昏迷著的趙主僕,忙向他解釋道。
程紹沉默片刻,這才嘆息著又問︰「這是什麼地方?」
「此處是位於洛平鎮轄內的一處莊園,小穆特意租來了這麼一間小院子方便你們養傷。」頓了頓,生怕他不高興,淩玉忙又道,「你們傷得著實太重,在船上多有不便,也是我的意思,想著好歹讓你們先養養傷再啟程。」
程紹凝望著她良久,忽地握著她的手,啞聲道︰「對不住,害你擔心了!」
淩玉鼻子冒起了酸意,想要讓他日後不要再如這回這般拋下她們母子,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反握著他的手輕輕摩挲著自己的臉蛋。
那些話,說了又有何用,縱是此刻他真心實意地答應了,可真到了緊要關頭,難道他還真的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麼?若真的如此,那便不是她認識的「忠義之士」了。
她嫁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她應該早就知道才是。
約莫次日午時過後不久,趙與褚良也先後醒了過來。
身上是一陣又一陣的劇痛,可趙眸中卻閃著激動與狂喜。
他還活著!他沒有死!他還好好地活著!
這個認知刺激著他,讓他根本絲毫不在乎身上傷口帶來的痛楚。
再沒什麼比活著更讓他歡喜的了。
「主子,你……」褚良見他神情有異,撐著受傷的身體擔心地喚。
「我無事,你不必擔心!」趙打斷他的話,隨即便看到一名陌生的男子扶著傷重的程紹緩步而入。
他立即警覺地想要去抓長劍,可卻是抓了一個空,他的床上並沒有那把從不離身的劍。
「他是何人?為何會與你一起?!」他眸光銳利地盯著程紹,陰沉著臉厲聲喝問。
「主子,這位是……」一旁的褚良想要解釋,可話未說完便被他打斷了。
「我沒有問你!」
早就他問起小穆時,程紹心裡便咯 一下。
雖說此番多虧了小穆及時趕到救了他們的性命,可小穆的出現,歸根到底還是他瞞著趙主僕私底下與之聯絡的。
縱然當時他的目的只是希望小穆代他向家人報個平安,免得他們牽腸掛肚寢食難安,可在性情多疑的趙眼中,自己此番作為與背叛無異。
「殿下……」褚良有心想說幾句好句,可趙卻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閉嘴!孤沒有問你之前,你不許多話!」
他立即噤聲,嘆息著往程紹那邊望瞭望,給了他一記自求多福的眼神。
「他是草民生死之交,姓穆名牧,此番遇刺,多虧他及時趕來相救,草民才得以挽回一條性命。」程紹平靜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