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淩玉又驚又喜地把他們迎了進屋,親自接過王氏手上的包袱, 略有幾分不贊同地道:「娘要來怎的也不提前讓人報個信, 也好讓紹禟親自去接,如今世道正亂, 若萬一在路上有個什麼不測,豈不是讓人一輩子也難安麼!」
王氏略有幾分歉意, 一旁的周氏聽罷沒好氣地瞪了女兒一眼, 拉著親家母的手道:「老天爺保佑,這會兒平平安安的來了, 偏要說那些有的沒的。」
「此番確是我的疏忽,怪不得她。」王氏好脾氣地道。
得到消息的程紹禟也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母子兄弟相見,自然又有好一番別後重逢的喜悅。
小石頭躲在楊素問身後, 好奇地探出半邊身子望著喜悅而泣的大人們。
王氏拭拭淚水, 瞧見許久未見的寶貝大孫子, 高興地直朝著他招手:「小石頭,快來讓阿奶瞧瞧,可長高了這許多。」
小石頭撲閃撲閃著眼睛, 仍是緊緊揪著楊素問的裙擺, 並沒有往她身邊而去。
「小石頭不記得阿奶了麼?早前不是說要買許多許多好吃的,給家裡的阿奶和小叔叔麼?」淩玉彎下身子捏捏他又長了些肉的臉蛋, 笑著提醒。
小石頭苦惱地皺起了小眉頭, 眾人都忍不住期待地望著他, 等待著他記起來。
終於, 小傢伙忽地眼睛一亮,脆聲喚:「阿奶,小叔叔!」
「可總算是想起來了。」周氏笑著道。
那廂小石頭已經親親熱熱地窩在王氏懷裡,和她說著悄悄話,一會兒又奶聲奶氣地拉著程紹安的手,得意地告訴他自己也有了一匹很漂亮很漂亮的馬。
淩玉也終於將視線投向了程紹安,見他比記憶中瘦削了許多,也壯實了許多,膚色黝黑,面容隱隱似有了幾分堅毅之色,乍一望去,倒真的有幾分程紹禟的模樣。
此刻,他正彎著腰,笑眯眯地聽著小石頭的童言童語,不時伸手去捏捏小傢伙肉嘟嘟的臉蛋,如此幾回,終於引得小石頭不高興揮著小手拍開他的手。
「壞蛋!」
哪知程紹安卻哈哈一笑,語氣竟是頗為懷念:「當真是許久沒聽到這聲壞蛋了!」
王氏又好氣又好笑:「敢情這是存心想找罵的呢!」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程紹禟含笑在一旁,生母與親弟的到來,可算是解了他的後顧之憂,雖說如今青河縣仍是一派平靜,可誰也不能保證,日後烽煙燃起時,會否波及那裡。
他原本也是打算在出征前派人前去將他們接到京城,倒沒有想到他們竟自己找了來。
再看看明顯已經成長了不少的程紹安,他又不禁有幾分欣慰。
終於,那個只會躲在兄長身後,凡事得過且過的少年,已經成長到可以支撐起一個家了。
當晚,程淩兩家吃了一個難得的團圓飯,也算是提前為兩日後便要領兵出征的程紹禟送行。
酒過三巡,程紹安已是有幾分醉意,開始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別後的種種,有關於經營成衣鋪子的種種不易,有關於村裡那些他克死娘子的流言的,也有關於王氏整日念叨小石頭的。
末了,他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地起身去翻他的包袱,一邊翻一邊含含糊糊地道:「大、大哥,你、你瞧,我、我也有、也有很、很多錢了……都是、都是我自己、自己攢下的,夠咱們、咱們一家子衣、衣食無憂好長、好長一段日子了……」
淩玉夾著菜的動作微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給王氏布了菜,便見程紹禟快步上前扶著站立不穩的弟弟,難得地哄道:「好好好,大哥知道這段日子你過得不容易,也攢下了不少銀子,東西改日咱們再瞧。」
程紹安聽話地任由他扶著自己坐了下來,再度打了個酒嗝道:「如今、如今可好了,大、大哥當了將軍,日後、日後再沒人敢、敢小瞧咱們家。」
「爹爹是大將軍!」小石頭忽地抬頭,清脆響亮地叫道。
程紹安又是哈哈一笑,朝他張開雙臂:「來,小、小叔叔抱抱。」
小石頭歡快地從他的專屬椅子爬了下來,一溜煙朝他跑了過去,正想要撲進他的懷裡,卻嗅到一陣濃烈的酒味,當即皺著小鼻子嫌棄地道:「臭,不要抱抱!」
說完,又『噔噔噔』地跑了回去。
被小侄兒嫌棄,程紹安愣了愣,好一會兒才略帶委屈地望向強忍著笑意的兄長。
周氏忙起身道:「這酒可不能再喝了,飲酒過量容易傷身,我到後頭煮些解酒湯給紹安解解酒。」
「哪能勞煩你呢,我去便是。」王氏連忙拉著她道。
淩玉替兒子擦了擦嘴,這才道:「解酒湯都準備好了,我這便端去。」
待夜裡夫妻二人回到正屋,淩玉對鏡梳著滿頭如瀑青絲,看著銅鏡裡的程紹禟正翻著兵書,不禁放下了梳子,回身朝著他皺眉道:「我觀紹安醉後所言,似乎仍舊放不下那一位?」
程紹禟放下書卷,少頃,揉了揉額角歎息道:「恐怕確是如此,不但沒有放下,反而對她當日的絕情耿耿於懷,以致連性子都改變了不少。我聽娘說,這些日子咱們不在家中,他拼了命般掙錢,掙了也不亂花,只好好地攢起來。」
「如今他到了京城,而那一位……萬一他們遇上,豈不是橫生枝節麼?要是太子殿下知道紹安與那位曾經有過夫妻關係,會不會怪咱們對他隱瞞?」淩玉最擔心的便是這一層。
如今她們一家人的性命與榮辱全然系在太子身上,若是因此事惹惱了太子,只怕日後這日子可不好過了。
程紹禟皺著眉想了想,搖頭道:「你放心,若是殿下對她有意,咱們卻隱瞞她那段過往不說,殿下想必會怪罪。可是如今她雖為府中侍妾,卻不是因為入了太子之眼,而是以背棄家族為代價得到的一個容身之處,這只是一場交易,不牽涉其他,太子殿下縱然知道她的過往,也不會太過於放在心上。」
「只是你所顧慮的卻也有道理,此事著實不能再瞞著太子。改日你便進府探探她的口風,若是她有意向太子坦白,此事咱們便只當不知;若是她僅是打算一輩子安安分分,不肖想其他,便是想要瞞著倒也隨她。"
「只是,若是她想要更進一步,此事必不能再瞞著太子,她便是不說,我也會尋個機會向殿下言明個中內情。」
「你且將我此番話告訴她,且看她如何選擇。」
淩玉想了想,覺得他這決定倒也頗為適合,遂應了下來。
「對了,還有一事,今日仿佛聽娘說,郭大人要回京了?」她忽地又想起此事,忙問。
郭騏之妹乃是魯王側妃,而魯王在天牢自絕後,他的妻妾兒女一率被囚於昌順宮,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那郭側妃。
聽她提及前上峰,程紹禟沉默了下來。
淩玉並沒有留意,自顧自地繼續道:「你說郭大人在這個節骨眼的時候回京,卻是為了什麼?升職?罷官?還是要受郭側妃所累?郭大人為官多年,青河縣一直太平無事,何嘗沒有他的功勞,只盼著此番他回京不會有什麼事才好。」
這個時候,人人對『魯王』二字均退避三舍,但凡與這二字沾邊,十之七八沒有好下場。
淩玉不懂這些黨派之爭,也不清楚魯王逼宮此事當中有沒有郭騏的身影,只是覺得在如今這官員貪墨**,不理百姓死活的世道,似郭騏這種還會為百姓辦些實事的官員著實不多了。
程紹禟仍是沉默不語。
待到次日一早,淩玉便帶著小石頭進了太子府。
一來是因為她打算或買或雇些傭人回來幫忙;二來也是想要尋個機會見一見金巧蓉,將昨日程紹禟的意思轉告於她。
侍女引著她母子二人往正院而去,哪想到剛經過荷塘,便見太子妃與金巧蓉坐在涼亭裡說著話。
「我遠遠瞧著便像是你,果真沒有看錯,好些日子不見,小石頭又長高了許多,瞧著倒是更壯實了。」待她牽著小石頭上前行禮,太子妃便笑著道。
「娘娘的氣色倒是愈發好了,瞧著像是又年輕了好幾歲。」淩玉亦笑著道。
小石頭乖巧地依偎著娘親,偶爾好奇地望向金巧蓉,直看得她提心吊膽,就怕小傢伙又會衝她喊『嬸嬸』。
所幸小石頭只是偶爾瞅她幾眼,倒不曾有別的什麼話,也讓她勉強鬆了口氣。
淩玉正要道明來意,忽聽小石頭脆聲叫:「殿下!」
她怔了怔,便見小傢伙撒開腳丫子往不遠處出現的那挺拔身影追去,太子妃與金巧蓉也被他這響亮的一聲唬了一跳,待回過神時,已經瞧見小石頭屁顛顛地繞著趙贇跑前跑後,撒落了滿地得意的清脆響聲。
「我跟你說,我娘烤的地瓜可好吃了,又甜又香,我一下子吃了好大的兩個呢!」
「我爹爹給我買了一匹馬,很快我便可以騎著馬跟爹爹一起去打壞蛋啦!」
……
聽著小傢伙如數家珍地說著他最近得意之事,趙贇終於停下了腳步,嗤笑一聲道:「黃毛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區區幾個地瓜,一匹沒用的馬,也好意思在孤跟前賣弄?」
小石頭咬著手指頭眨巴眨巴烏溜溜的大眼睛,忽地指著他咯咯地笑:「你沒有,你肯定沒有,你沒有吃過地瓜,也沒有和我那匹一樣漂亮的小馬!」
趙贇被他笑得有幾分羞惱,凶巴巴地瞪他:「孤才不吃那等賤民才吃的東西!孤也不需要那等跑不了幾里路的廢馬!」
言畢,一拂衣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小石頭不知死活地跟了上去,繼續繞著他跑前跑後,咯咯的笑聲響亮又得意。
「你就是沒有,就是沒有……」
「……」
「你就是沒有,啊!紅臉蛋,羞羞羞;紅臉蛋,羞羞羞……」
「……來人,把這以下犯上的混帳扔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