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霍恩說話的時候只微微偏轉臉龐，鼻子上架著的鏡片閃耀著冰冷的光。

　　“不是的！”那人後背一寒，慌忙解釋，“據說東西在裏面……”他只是送貨環節的一顆小螺絲釘，其實也不是很清楚裏面到底是什麼，他僅僅是遵照吩咐送進來而已。

　　軍機星系戒嚴，這個保險箱運過來十分不容易，只能用這種方法瞞天過海。況且能完好無損的送達實驗中心，而不是由誰吃下去再那啥出來已經是他們整個組織拼盡全力的結果了。

　　霍恩聞言收回目光，這才慢條斯理地手腕一轉，拎起了小巧的外賣盒，像對待情人送來的禮物，動作輕柔地打開。

　　儘管已經過去近十天，在密封的外賣盒打開瞬間，霍恩還是嗅到了彌漫在空氣中一種甜甜的蛋奶香。

　　一枚看起來很精巧的三角蛋糕靜靜躺在成本不菲的外帶盒中，蛋糕面上是柔白的奶油，下面是蛋糕體，分兩層，一層奶黃色芝士，一層鬆軟的戚風，兩層中間還有細細的紅草莓果醬隔著。

　　霍恩認真端詳片刻，竟是笑了笑：“哦？這麼精緻的小東西，難怪你們非要完好帶回來。”

　　運送的幾個人：“……”我們沒有那麼無聊。

　　霍恩本來是打算直接搗開蛋糕取出東西，但這蛋糕精美得像藝術品，依稀能看出做這道點心的人跟他一樣嚴謹，因為蛋糕邊緣切得特別規整，分層也分得上下均勻，若是強迫症看到估計能通體舒暢，讓霍恩有種不應該辜負廚師的感覺。

　　於是那戴著塑膠手套的手悠閒地拿起一旁的刀叉，斯文地從小三角前端切下去，叉起來放進嘴裏。

　　隨著他的動作空氣中的蛋奶香更濃郁，幾個人偷偷咽了咽口水。

　　霍恩表情不變，吃得也不快，與其說是品嘗不如說是在慣性分析。不過即便博學如他，也猜不到蛋糕的甜美究竟由那些香精合成。

　　吃到中間某部分的時候，他腮幫子一動，舌頭頂出一枚東西，那幾人也沒看清是什麼，他們頭埋得很低，大氣也不敢喘，似乎怕極實驗臺上帶著眼鏡的斯文男人。

　　霍恩也沒避諱他們，把嘴裏的東西取出來放在一邊的器皿上，冷漠的鏡片下神情極其狂熱。

　　但他沒有馬上對那亮晶晶的紫色光芒進行研究，而是繼續認真地、慢慢地吃完了蛋糕。

　　“這小點心還不錯。”吃完後，霍恩矜持地執起消毒巾擦拭唇邊的奶油。

　　幾人對視一眼，諂媚道：“這是最近軍機星那群獸人很流行的美食，霍恩先生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多帶點回來給您。”

　　空氣中的溫度卻因為這句話突然倏地降下來，幾人不寒而慄。

　　半晌，霍恩冷冷道：“呵，果然什麼好東西都給他們占了。”

　　“霍、霍恩先生，其實這家店是一個人族開的，獸人們都對他很是尊敬，店門口總是很多人。”

　　霍恩似乎來了點興趣：“是嗎？居然還能有普通人打進軍機星這個上流圈子，他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唐……”那人想了一下，“唐亦禾！對對，就叫這個名字，前段時間在星網引起過騷動，但很快被卡爾家族壓下去了，似乎跟哈迪斯有什麼關係。”

　　霍恩正在擦拭雙手的動作頓時微頓，隨後冷冷看向試驗台：“這可真是巧了。”

　　透明的玻璃器皿裏，盛裝著一份等候他進一步研究的素材。霍恩仔仔細細把雙手消毒後，換了一副新的塑膠手套，在剛才的試劑和紫色砂礫中猶豫不決。

　　二十多天前，他得到了一份血液，雇主讓他研究血液的基因片段，本來以為僅僅是個涉及到無聊身世的試驗樣品，霍恩研究得並不盡心，不過如果是能讓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獸人族們都趨之若鶩的人族，他不介意認真點。

　　“唐亦禾是吧？”霍恩眼底透著欣賞，隨即呼喚助手，“這份樣品交給你們分析，三天內交出全部的指標。”

　　“是，老師！”助手們面面相覷，老師對這份血液樣品一直若即若離，今天卻讓他們詳細分析，顯然是有點重視的態度。他們戰戰兢兢接過樣品，知道接下來要加班了。

　　霍恩揮手斥退他們，偌大的實驗室只剩下他一個人。只見他用鑷子夾起那枚紫晶石碎片，著迷地在上面擦拭消毒，隨後喃喃道：“看看你是不是如同傳聞般能夠轉移機能。”

　　一隻活躍的小白鼠被拎上試驗台，塑膠手套手法熟練地把它固定起來，四隻小爪子上鏈結著幾條線，線的另一端是台記錄儀，顯示著它的即時活力指數。

　　片刻後，也不知道眼鏡男人做了什麼，那活力度突然直線下降。

　　見狀，鏡片底下的眸子卻變得狂熱起來，彷彿遇見初戀情人，炙熱得要將這一切吞沒。

　　霍恩立即終止試驗，不過倒不是捨不得小白鼠，而是那紫晶石一端微微發黑了，他面露心痛，輕輕刮下一點焦黑的部分到乾淨的器皿中。

　　雖然樣品只有不到指甲蓋大小，還因為使用過只剩下一絲一縷，但能用最微小的樣本分析出最全面的資料是他這個生物中心最大的優勢。

　　對於這份迷你樣品，霍恩胸有成竹！

　　•

　　哈迪斯離開軍機星二十天后，跟唐亦禾分享了六套考題，最後一題的答案依舊很坑爹：【回來再告訴你。】

　　把唐亦禾氣得，加上到底不是這方面的愛好者，玩了這麼多天的解密遊戲自覺腦細胞耗費太大，於是又把小王八蛋的號碼拉黑了。

　　哈迪斯本來運籌帷幄，自以為已經拿捏了農場主的情緒起伏，結果再沒得到回應後，才意識到：哎，玩脫了！鉤子太長，他的農場主不想咬了！

　　他懊惱得捶胸頓足，就要揪起一個軍官讓對方出謀劃策，因為那小兵的資料顯示他主修心理學，總該比自己專業。

　　剛畢業的小軍官瑟瑟發抖：“我，我修的是《犯罪心理學》……”

　　哈迪斯：“……要你何用！”

　　哈迪斯又考了他幾個問題，發現他答不上來後立即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嚴重懷疑這傢伙是走後門進的，完全專業不對口啊！挖礦需要什麼犯罪心理？！

　　小軍官一臉委屈，明明是自己剛預約一頓美餐，還沒吃到嘴裏就被叫到軍機星開會，然後稀裏糊塗就跟著來執行任務了。

　　聯繫不上唐亦禾後，哈迪斯只能把注意力放回工作，原先懶洋洋的前進速度終於加快了些。

　　目的地越來越近，除了他和莫克斯那條懶蛇外，全員都是十分激動——臥槽，終於要見到傳說中的生命之石了！成功找到礦晶的話，他們就相當於立大功！要是幸運還能私藏一兩枚——是的，很多人都打這個主意，因為在預估中礦晶數量極其稀少。

　　哈迪斯看著這些人臉上的熱切，不由得又破口大駡：“你們給我冷靜點！注意聽我號令！”

　　其實他對這次開採完全不抱希望，因為通過上次的調查，他知道產出紫晶礦石的的那顆星球已經在很多年前炸了，只剩下一些碎片塵埃，他們當時那麼多人親自出去搜查，也只有他能挖到小小的一枚。

　　相關報告他當然已經向上級說明過，不過軍機星有三位上將，除了他老爹外，其餘兩位一致要求繼續開採，哈迪斯便應他們的命令帶人過來，畢竟不讓他們親眼看到他們是不會死心的。

　　爆炸區域各種射線和粒子都對人體有害，還有很多黑洞蟲洞，是極具威脅又危險的環境。

　　哈迪斯打起精神，開始指揮艦船進入最黑暗的區域。

　　•

　　等唐亦禾重新把哈迪斯從黑名單放出來時，再也沒接收過他的資訊，因為離得實在太遠，已經很難傳達過來。不過畢竟身處軍機星系，他模模糊糊能從來往的軍太太們口中得到小王八蛋的消息。

　　——軍部一直用特殊的方法跟他保持聯繫，現在已經到達紫晶石的發掘區，正在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危險的黑洞蟲洞。

　　但大家似乎都對他很有信心，竟然沒一個關心他的安危，討論得最多的是到底能發掘到多少礦晶。

　　唐亦禾聽得眉頭微蹙：“會出事嗎？”

　　“肯定不會，哈迪斯從來不會在一個地方栽倒兩次，上次是沒經驗，設備不夠好，這次肯定沒問題，型號全部換成03式……”

　　唐亦禾聽不懂，但他心裏有點不舒服。他打開手環，默默看了置頂的小哈一眼，頭像已經是彩色的，但一直沒再亮起來過。他指尖不自覺在全息螢幕上輕點，輸入六個蝌蚪文，也不知道是不是忘記了知識點，第七個蝌蚪遲遲沒補上去，片刻後又被全部刪掉。

　　唐亦禾冷著臉關掉手環。

　　溫莎夫人卻表現得比以前鎮定多了，每天吃吃喝喝的，除了定時定點要跟威拉聯繫一下，知道兒子的行蹤，她就沒在大庭廣眾下討論過哈迪斯的事情。

　　反倒是另一件事她無比在意：“上個月送了小唐的血液樣品，為什麼至今沒得到結果？”

　　“上將夫人，霍恩研究中心一向嚴謹，估計是還在比對中。”

　　剛說完沒多久，他們就接到了一份鄭重其事、嚴肅的邀請。

　　電話裏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的嗓音：“上將夫人，您好，我是霍恩。”

　　溫莎一愣：“霍恩博士？您怎麼親自聯繫我們？血液報告是有什麼問題嗎？”

　　“是很特殊……”

　　電話裏的男人說出好些專業術語，溫莎雖然聽不懂，但聽得很認真也很耐心。

　　“……總之，差不多是這樣，我們希望能夠直接邀請血液的主人來研究中心，這樣才能確定他究竟是不是基因變異。”

　　溫莎把這件事告訴唐亦禾。

　　唐亦禾情緒並不高，淡淡表示：“哦，沒興趣，不去。我要做生意。”

　　溫莎：“……”

　　•

　　霍恩研究中心的人聽完一口老血：“老師，我們請了幾次都沒請成功！他好像對自己是新型變異人沒有興趣啊！”

　　實驗桌上一堆剛吃完的外賣盒子，霍恩用鑷子一點點把盒子裏沾染到的蛋糕屑夾起來吃掉，聞言眼皮一抬，面露可惜：“那就用點非正常手段請過來。”

　　“這……聽說他是哈迪斯的契約物件，整個魔狼星都把他當成寶貝一樣，別說我們，其他獸人族都不敢動他一根汗毛，恐怕很難對他動手……”助手們叫苦不迭，那唐亦禾是個大活人，又不是實驗動物，他們總不能在魔狼星把人綁走吧。估計還沒飛出第一宇宙速度，他們的飛船就會被那自動反擊系統打成篩子！

　　霍恩嗯了聲，吩咐帶一個男人過來。那男人衣著破爛，形貌畏縮。

　　霍恩對他招招手：“唐志先生，你說吧，你弟弟架子很大，怎麼請？”

　　來人就是很久前在帕頓星失蹤的唐志了，因為怕被調查，他直接把自己的身份證件扔掉，混進一些小星球和小海盜船，過了很是苦逼的一段日子，直到他被霍恩實驗室的人在黑市中找到。

　　“他不是我親弟！”唐志尖叫，“我跟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們不要解剖我！”

　　不怪他害怕，因為一來就被狠狠抽了一大管血做研究，他生怕因為唐亦禾的緣故自己要被牽連。

　　霍恩鏡片一寒，旁邊助手就拿試管敲了敲他因為營養不良禿掉的半瓢腦袋：“誰告訴你我們要做人體試驗？我們是那種不正經的實驗室嗎？！”

　　誒？不是嗎？唐志瞪大了眼睛控訴，分明就是好不好！

　　幾個助手鄙視道：“就你這樣，給你抽血是防止你有傳染病！你哪有資格上我們的試驗台！”

　　霍恩抬手制止他們說話：“行了，唐志先生，我為你提供工作機會，你現在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唐亦禾的生平資料——哦，我不需要能明面查到的那種。”

　　唐志只好咬牙回憶起來，口述起自己弟弟的過往，在他印象中，唐亦禾是在自己七八歲的時候被父親抱回來，長得特別秀氣，小天使一樣的奶娃娃，進入幼兒期後卻又瘦又小，胃口很大吃得特別多，但怎麼吃都不胖。人也不似長相的機靈，反而傻乎乎的，成績從來都不及格，體質不好，尤其是成年前隔三差五就要生病，偏偏父親對他還挺好。

　　這就讓兄弟倆很看不順眼了，小時候經常背著父親揍他，不過討不到好處，每次揍那死不吭聲的小傢伙都聽不到求饒，自己還會腰酸背痛，比跟別人打架還累，要緩上好幾天才恢復鬥志，久而久之，也懶得揍他。

　　霍恩悠閒坐在椅子上聽完他不屑中夾著嫉妒的話，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時不時甩一甩鞋尖。

　　看著很淡然，但助手們知道老師這是興奮起來的表現。

　　唐志越說越氣，把房子和店鋪的事情也說了出來，忿忿道：“他還欠我一百萬！”

　　“好，”霍恩在他說完後，拍了拍手，“說得很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是應該要回這筆錢，這樣吧，我送你回帕頓討債。”

　　唐志連忙搖頭：“不行，我一回去，就會被抓去調查！”

　　“你的案子已經結了，跟你沒有任何關係。”霍恩扶了扶鏡架，冷冷道，“照我說的做。”

　　等唐志被帶走後，霍恩才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的手撐在實驗桌上，看著上面兩遝資料，興奮得雙手微微顫抖。

　　一份是紫晶石的分析結果，一份是唐亦禾血液的檢驗報告，其中有兩頁紙的成分比對竟然高達80%的相似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