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林醫生是下班來的，只剩下一桌客人，唐亦禾眉一挑，生怕他把自己病情說出來，連忙把他引到包廂內。

　　“您怎麼有空過來了？吃晚飯了嗎？”

　　林醫生一邊被他的詢問弄得很無語，想著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事，一邊卻不住打量他的氣色，覺得他化妝技術真好，這麼近的距離一點都看不出痕跡，皮膚通透得近乎透明，還是白裏透紅的那種。

　　可這不是早衰症病人該有的氣色，而且上次在醫院，唐亦禾的臉色很蒼白。

　　他指了指唐亦禾的頭髮和臉頰：“病人不宜化妝和染發，卸了吧。”

　　唐亦禾：？？？

　　林醫生又跟他重複了一邊，還科普種種害處。

　　唐亦禾這才知道自己是被誤會，哭笑不得：“我沒有做那些事情。”

　　林醫生不可思議地上手磨了一下他的臉頰，唐亦禾也大大方方讓他檢查。等撥開發根，發現頭髮確實沒有染色痕跡時，林醫生吃驚得合不攏嘴：“這，這怎麼可能？”

　　唐亦禾便道：“我近日比較注意飲食和休息。”

　　林醫生還是很震驚，深吸一口氣道：“建議馬上做個血檢。”

　　其實不用林醫生吩咐，唐亦禾也有這個意向，便很快下班跟他一起去往醫院。

　　唐亦禾把袖子撩起，露出一截修長的手臂，任由護士抽了幾大管血。其實在林醫生看來血的濃度還是淡得有些詭異，可化驗結果出來後，他震驚得無以復加。

　　距離上次血檢又過了一個星期，按早衰症的發展，此時應該進入漫長的中期衰化階段，可唐亦禾血液的各項數值，都顯示他的衰化得到了遏制，甚至有明顯的好轉跡象。

　　“再……再檢查一下臟器功能。”林醫生聲音透著一絲欣喜和不可置信、以及發現新大陸的顫抖。

　　這次他親自操作機器，一一比對唐亦禾的前後差異。十分鐘後，林醫生又驚又喜：“唐先生的衰化轉成早期衰化值！”

　　唐亦禾似乎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

　　林醫生很激動：“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發展！”

　　因為上次已經檢查過好幾輪，衰化反應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絕非誤診，可他從醫幾十年，因為妻子的關係也自認是半個早衰症專家，從過往的病例中卻從未聽聞，居然還有人能夠在不吃藥不治療的情況下好轉。

　　他反復諮詢唐亦禾近日的作息和飲食。

　　唐亦禾當然不能馬上告知金蛋的事情，但含糊的回答也讓他對隱瞞醫生有些過意不去，他一邊模棱兩可地回答，一邊在腦中形成了一個計畫。

　　“……我明白了。”林醫生摸著下巴，眉頭緊鎖，卻已經替他找了“答案。”

　　唐亦禾：“明白什麼？”

　　“人的心裏因素有時候超乎想像的強大，雖然這無法完全用科學解釋，但不乏沒有實例，古往今來，許多罹患當時絕對不可能治癒的絕症的病人，卻因為心態平和的緣故，反而逐漸痊癒。”林醫生喃喃道，“當然這個解釋有點勉強，我預估您作為優秀的廚師，平時也極注重營養搭配，所以雙管齊下，您的病情才能好轉。”

　　唐亦禾點點頭。

　　“不過你還是要注意，血液的衰化確實減弱，但還是不能和常人的活力指數相比，而且……”林醫生頓了頓，把一張臟器的掃描圖給他看。

　　那是張心臟的三維掃描影像。

　　“你的心室比其他人要窄，搏動也不足，色澤看起來衰化程度比較高，需要定時檢查，一旦出現問題我們還有足夠時間匹配新的心臟。”

　　唐亦禾不自覺捂住胸口，大概明白是要安裝一個人工心臟的意思，聽起來不太舒服。

　　林醫生笑了笑，絮絮叨叨解釋：“這很正常，除了獸人族，普通人族要想獲得200歲以上的歲數，一生基本上要換3到4個心臟，你還年輕所以不懂……”

　　唐亦禾聽得三觀重塑，他差點忘了，這是星際時代，人均壽命在250歲，原來都是換器官換的。

　　“總之，請注意保持好心態，下個星期再來檢查，當然中途若有不適也請隨時來找我。”林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實林醫生心裏有意讓他參與早衰症的研究，不過現階段不能刺激病患，所以他沒提出這個要求，但他已經從唐亦禾身上看到了成年人治癒早衰症的希望！

　　•

　　帕頓政府。某會議室。

　　這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會議，大衛也是其中無關緊要的人，他本來掛的就是虛職而已，偶爾開開會做個樣子，有時候會故意去別的荒郊野嶺轉悠一下，吸引那些暗地跟蹤他的人發散發散思維。

　　從會議室出來一路上，大衛已經察覺出幾隻三腳貓分佈在四處，面上很沉著溫厚，心裏卻不免嘲諷起來。他是犬族，那些人居然派貓族來，真是嫌貓狗不對付了。

　　若是其他種族，身上噴個什麼隱形噴霧還能瞞過狗鼻子，可貓的騷味老遠都能聞到。

　　大衛若無其事地召喚了小方，然後隨便給他佈置點什麼任務，打發他去執行，三腳貓們果然齊齊出動，只留下一隻看著他。

　　大衛沒費什麼勁就甩掉了笨貓，進了一間早已準備的聯絡室，親自跟上將秘密聯繫。

　　“找到哈迪斯了？”威拉很欣喜。

　　“是的上將大人，不過情況有些複雜，還請您決定下一步怎麼做……”

　　一分鐘陳述軍情後，威拉沉下聲音：“當然不能鬧大，狐族的軍隊已經在帕頓蠢蠢欲動了。”

　　“那就任由哈迪斯在外面，等他自行恢復記憶？”大衛問。

　　上將那邊頓了頓，顯然也知道自己兒子的戰鬥力，半晌後沉聲道：“不要直接衝突……給他紮上最強有效的軍用麻醉捆走。”

　　大衛：“威拉大人，那個對身體不好！”

　　“兩弊相衡取其輕，也總比整天去平民百姓家偷吃要好，”威拉似乎對此耿耿於懷，“我不懷疑他藏匿的本事，既然你都沒法找到他，那群笨狐狸肯定也找不到，但那個人族跟他接觸得最為緊密，萬一發現了……這後果你是知道的。”

　　後果有兩個，一個是那個人類出賣哈迪斯的行蹤，惹來敵對勢力的注意；而第二種後果，哪怕他沒有出賣，萬一大嘴巴了傳出去就是哈迪斯的黑歷史，那麼辛辛苦苦經營的高冷軍官人設就……成了全星際的笑柄。

　　兩位長輩大概同時想到什麼不好的事情，齊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威拉咳嗽一聲：“他的安危首當其衝，但他身上的任務也不容耽擱，需要他本人儘快回來述職。”

　　大衛：“……到底是什麼任務？”

　　威拉：“你的許可權無法介入，我如今壓力很大，如果他再不回歸，任務就得轉交給其他人了。”

　　“是，屬下明白。”大衛掛完電話，覺得一切都棘手起來。

　　他要開始琢磨怎麼讓哈迪斯出來，並怎麼樣才能一擊將他擊倒帶走，同時在轉移的途中，還得想辦法躲避越來越多的其他獸人族兵力。

　　大衛摸了摸頭頂，自己的發際線已然岌岌可危。

　　•

　　林醫生對唐亦禾嘮嘮叨叨了近一個小時，對他科普了一大堆怎麼保養心肝脾胃腎的方法後，唐亦禾才被允許回家。

　　自然他是能拒絕林醫生的嘮叨的，可對這麼個關心自己的老人家，唐亦禾也不好掃興，愣是聽完了他的長篇大論。

　　姍姍回到家，小哈果然又把金蛋叼出來，催促他趕緊吃掉。唐亦禾摸了摸它的大腦袋，看它爪子上全是髒兮兮的泥巴，進農場一查，小哈居然一天挖了四百枚礦石，還兌換三十袋高級肥料堆在雞窩附近。

　　三隻母雞因為高級肥料的緣故，只只都養得膘肥肉滿。

　　唐亦禾很震驚：“你……你怎麼挖了這麼多？”

　　小哈沒理他，還在掘地，其實它一點都不累，而且也偷偷休息過，在唐亦禾看病的時候它還在大爺狀地欺負幾隻挖礦犬呢，現在不過是故意做樣子給唐亦禾看而已。

　　結果天真的農場主還真上當了呢，一貫驀然的表情已然寫滿心疼。

　　“別挖了，你出來吧，我給你做好吃的。”唐亦禾的聲音有些顫抖。

　　小哈還想繼續表演苦情戲，結果自己心口傳來一陣抽疼，它被疼得渾身一顫，轉向天窗時，卻從放大的畫面裏看到了唐亦禾有些發紅的眼眶。

　　小哈突然意識到——那抽疼，是農場主在心疼它……

　　它的那股子難受，似乎是因為和唐亦禾產生了某種共情？

　　“出來吧，我給你洗爪子。”唐亦禾低聲道。

　　小哈又覺得心抽疼了，天啊，自己都這麼難受，那農場主此刻得多難受啊！

　　它也捨不得繼續“婊演”了，立即停下刨土的動作，從農場裏跳出來。張牙舞爪，甩頭擺尾，顯示自己一點都不辛苦，一點都不累！

　　唐亦禾沒看懂，心疼地抱住它比自己臉蛋還大的爪子，看到指甲縫裏都是泥土，有些毛都被磨禿了，忍不住憐惜地摸了摸。

　　“我們洗澡去吧。”唐亦禾露出一個淺笑，擼高了袖子。

　　小哈覺得心臟還是有點隱隱的疼，不知是因為被傳染的，還是因為看到唐亦禾手上那紅腫的針孔。

　　農場主這次沒有穿雨衣，而是把自己上衣脫掉，褲腿高高卷起，半裸著給它洗澡。

　　濺起的水流打在他白皙的胸口上，越發襯托得那兩點嬌豔欲滴。

　　難得的美景讓小哈目不轉睛，偏偏唐亦禾一點都不自知，還屢次湊近去，在洗它背部的時候，因為彎腰的姿勢，險些跟小哈狗臉親密接觸。

　　小哈：“……”

　　唐亦禾：“側過身，要洗肚子了……誒？”

　　嗡，誘狗的小點碰上了耳朵尖。

　　小哈全身血液騰地急速升溫！

　　唐亦禾：“……”

　　唐亦禾正要驚詫於它激烈的變化，突然間，嘩啦啦的水流卻被殷紅的血給染成觸目驚心的顏色。

　　兩管鼻血，從小哈張得大大的鼻孔裏刷地噴了出來！浴缸裏的積水都紅了！

　　唐亦禾的注意力瞬間轉移，之前許諾的“幫忙”也忘得一乾二淨，連忙起來去藥箱裏找藥具給它處理鼻血。

　　小哈：……嗚嗚嗚嗚，太刺激了。

　　等他找來藥具，小哈卻已經從浴缸裏跑出來，縮在吹風機下烘乾毛髮，耳朵沒有長毛的部分紅通通的，它爪子都藏在肚子下，彆彆扭扭地藏起了某個剛才還耀武揚威的部位。

　　唐亦禾來了，它也不起身，尤其不肯抬起後腿，整個四肢蜷縮著，從上面看著就像團大毛團兒。

　　唐亦禾後知後覺，這是……害羞？

　　上次發情不是很欲求不滿嗎？怎麼這回有羞恥意識了？

　　他隱隱約約覺得有哪里不對勁，總感覺小哈最近特別的聰明，聰明到都不太符合寵物的行為了，甚至連本能的獸性居然都能克制……似乎特別的，人性化or社會化……

　　某種強烈的違和感，一點一點在唐亦禾心頭滋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哈才緩緩起身，毛髮已經被全部吹幹，某個地方也恢復了平靜，就是整只狗有些懨懨的。

　　它滴溜溜的眼睛不停在唐亦禾身上流連，從他修長的手指，到勁瘦的腰身，再到裹在褲子下微翹的臀部，再到筆直交疊的雙腿，從頭到尾，跟探照燈似的一個細節都沒放過。

　　最後，它悄悄看了自己肚皮上沉睡的部位一眼，心頭湧現一股莫名的，夾雜著驕傲的……悲涼！

　　……這麼大……種族不同真難辦。

　　無言的悲哀中，小哈浮現了大衛的身影，同樣是狗，憑什麼他就能變成人？

　　“小哈，我做了兩份蛋羹，一起吃吧。”唐亦禾冷清的聲音響起。

　　往常小哈必定叼著狗盆屁顛顛跑過去，可現在它一點食欲都沒有，它嗷嗚一聲，從窗戶跳出去。

　　唐亦禾以為它是在謙讓，不由得強調：“是兩份！我也有的！你快回來！”

　　可小哈頭也不回，一個勁兒向小樹林的方向沖，轉眼間就消失在視野裏。

　　唐亦禾：“……”

　　哎，狗大留不住，小哈心思多了起來。

　　他心裏的違和感更強烈了，這懂事得也太過分了吧？性欲和食欲，正常的野獸能同時克服？

　　•

　　大衛正在案幾上查閱C939麻醉對獸人的副作用，儘管小方把那管試劑交給他時已經告訴了所有的注意事項，他還是不放心，自己親自又查了一遍，結果越看越心驚。

　　他當然知道上將的擔憂，也明白越早把哈迪斯帶走越好，可是……真的要把這東西用在哈迪斯身上嗎？

　　正想得出神，突然聽到一聲細微的響聲，隨後一股熟悉的氣味正在快速襲來。

　　下一秒，小哈的就從外面竄了進來，目光灼灼地瞪著自己。

　　大衛不由得攥緊了手上小小的針管，那針管不過掌心長短，無色無味，非常容易偷襲。

　　“少將，你來了！”大衛又驚又喜，無比期待他能在下一刻告訴自己已經恢復記憶，這樣就不用扎針了。

　　小哈如同鷹隼的目光一樣注視著他，厚厚的肉墊踩在地上，繞著他走了一圈，似乎是在打量。

　　大衛莫名其妙，生怕他發現異樣，把針管藏得更小心了。

　　過了會，小哈口吐人言：“變狗。”

　　大衛：？？？

　　“酷……愛點！”小哈的發音還有些遲緩。

　　大衛心下明白了，還是沒恢復記憶，他神色不免有些失望，知道下一步只能遵照上將的指示行動了。

　　小哈看起來很警惕，離他有點距離，為了讓小哈放下戒心，大衛便依言化回了獸形。

　　他的身體逐漸拉長、覆蓋上毛髮，整個過程只有幾秒鐘，小哈全神貫注，死死盯著，還是沒看出他怎麼做到的。

　　“變、回、去。”小哈又道。

　　大衛：“……”

　　於是，那頭毛色雜亂、看起來很像串串的大狗狗又化作了修長的人形。

　　小哈：“……再變。”

　　大衛：“……”

　　往復三四次後，小哈靠近了一點，腦子有些痛苦地挖掘腦海深處關於變形的記憶。

　　大衛明白過來，少將這是想變人身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是個好時機！

　　他不由得蹲下身子，蠱惑道：“哈迪斯，別怕，你也擁有這個能力，只要你跟我回去馬上就能恢復了。”

　　小哈聞言卻立即後退一大步，痛苦的表情瞬間收回：“汪！”老傢伙，你別得寸進尺。

　　大衛只好換個說辭：“好好好，不說回去，你過來，我告訴你怎麼操控身體。”

　　小哈不為所動。

　　大衛耐著性子，溫和勸說。他本來就是長得比較溫厚，平時作風也正派，容易取得旁人的信任，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些只是他的一面，只要執行任務，他隨時會借這個優勢偽裝。這也是上將把尋找兒子、並跟一大堆虎視眈眈的勢力周旋的任務交給他的原因，大衛戰鬥力不行，能力還是很強的。

　　小哈在他的勸說中，炸起的毛逐漸軟下來，往前邁去。它無法不信任這個人，因為他的味道讓它十分心安，它依稀還能記得自己曾經趴在他背上，被他馱著奔跑、帶它玩耍的一些碎片畫面。

　　大衛維持著不變的表情，心裏一邊默默自責，一邊卻數著兩人的位置。

　　還差四步……三步……兩步……

　　他握緊了攥著針管的手，但直到此刻，他仍在猶豫。不過電光火石間，大衛突然就下了決定。

　　還有一步——

　　小哈的爪子近在咫尺。

　　——就是現在！

　　大衛蓄足所有的力量，幾乎是閃電般的速度，出其不意向小哈那只爪子紮去。

　　哈迪斯少爺，真的抱歉，但我必須馬上帶你魔狼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