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魔教的根本問題在於星搖泉的枯竭, 和約自然也是圍繞這條靈脈進行談判,天道盟與魔教相約,集五派和玄門之力治理星搖泉,若漠北靈脈復蘇, 魔教三百年內不再進攻天道盟領地。
這條件有些門道,只將參與談判的門派劃進了停戰範圍, 至於叛變的那五派卻是提也未提,魔修們自然也是心領神會, 默默盤算起了那五派有些什麼好東西可以搶一搶。
停戰這事由尤姜與付紅葉共同示下,執行起來也算順利, 和約一簽風十七便帶領各派返回江南備戰, 只有付紅葉為研究心魔暫且留在了魔教。此事一了, 尤姜暫且清閒了下來, 今日一早起了床, 想起有只旱魃還被扔在廚房幹活, 這便悠哉地到了二長老住處。
二長老也算是個獨樹一幟的魔修了,別人都是君子遠庖廚, 他倒是每日都泡在廚房、柴房、花園這些地方, 種菜織布做飯制衣無一不精,若不是那刀疤縱橫的臉, 誰也猜不到這個與柴米油鹽為伍的老頭會是魔教二長老。
如今旱魃交由二長老看顧, 尤姜剛至其住所便見李小葡正在生火做飯, 屍人少女來到魔教與父親重逢後開朗了許多,曾經的傷痛都掩藏在了記憶深處, 此時見教主來了只高興道:「教主你看,我一碰水缸裡面就冒熱氣了,燒水煲湯都好方便!」
旱魃是逆天之物,縱使有封印也不能輕易與人接觸,少女的變化其實很大,比如屍人沒有面部表情,她這一生都不可能再綻放如花笑顏,縱使是現在,尤姜所見的也只是冷冰冰的蒼白面孔,唯有通過語氣辨認出幾分喜悅之情。
不過,至少她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就會有這麼些看似微不足道卻能讓人高興的小小歡喜。
旱魃少女的狀態還算安穩,尤姜見了也就放心了,此時只問:「你這幾天都是在做這些雜活?」
用旱魃燒火做飯說出去都能嚇暈一片人,李小葡卻不覺有什麼不對,甚至還滿懷殷切地問:「是啊,教主你的洗澡水都是我燒的,熱度合適嗎?」
於少女而言,能工作養活自己和老父親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了,雖然現在她沒了味覺吃飯不香,也不能再碰曾經最喜歡的花花草草,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遇上一個願意娶她的男人,再沒機會像兒時羡慕的新娘子那樣被爹爹送上花轎……但是,比起在不滅川中的恐慌,能走在陽光之下她便已滿足了。而且,她現在煲湯都不用生火了,這也挺好的呀。
人真的很複雜,有些人成了元嬰修士還是不知滿足,寧可獵殺精怪也要成仙,而有的人縱使歷經磨難,最後依然只要吃飽睡好就能高興一整天,唯一的願望就是明天能記住調料分量,別再把送給爹爹的湯煲鹹了。
旱魃少女努力回歸正常生活的表現讓尤姜頗為感慨,她自己卻是沒什麼知覺地繼續幹活,見他站在這裡還熱情地問:「教主吃早飯了嗎?我煲湯給你喝啊!」
此話讓尤姜搖扇子的手頓了頓,最終也只點了點頭道:「幹得不錯,漲你工錢。」
這對少女而言便已是最值得高興的喜訊,立刻就道:「謝謝教主!」
旱魃終究是危險的屍人,尤姜即將前往不知門,還有許多話要囑咐負責看顧的二長老,此時也不耽擱了,只問:「二長老呢?」
提起二長老,李小葡的聲音忽然充滿敬佩,指著屋子就道:「二爺爺在裡面做衣服呢,我看他的手藝比茗川的老裁縫都要好,他還會做四喜丸子獅子頭,連種的西瓜都又大又甜,真是太厲害了!左護法說的沒錯,魔教果然各個都是人才!」
這種人才著實讓魔教教主有些內傷,尤其是進了房門見那老頭拿著小剪刀正在一堆布料間比劃著,嘴裡還念叨著什麼教主又瘦了腰圍得收一寸,更是忍不住輕咳了兩聲。
二長老也是元嬰後期修士,雖因舊疾無法進入渡劫期,感知能力卻不弱,教主的到來他如何不知呢,只是覺著此人打扮辣眼睛不想看罷了。此時,這老頭也是頗為嫌棄地看向了尤姜,見他雖還是一身暗紅長衣,至少外面沒罩著那刺瞎人眼的綠孔雀披風,這才悠悠開口道:「教主今日居然不穿大紅大綠的衣服了,是什麼拯救了你?」
他不提還好,一說尤姜就想起了自己回來後衣櫃中不翼而飛的一眾昂貴披風,頓時怒道:「裝什麼蒜,還不是你把本座的披風都給扔了!你個老西瓜再亂翻本座衣櫃,本座切了你!」
二長老對教主的衣櫃深惡痛絕,每逢其外出必定摸進教主房中把那堆花裡胡俏的東西換成正常衣物,尤姜儲物戒指裡的白衣也是他偷偷塞進去的,縱使因此被教主追著打,他捍衛魔道審美的決心也是絲毫不曾動搖。
不過,今日他得到了正魔和談的消息頗為感懷,難得沒和尤姜抬杠,只無奈歎了一聲,「教主啊,真正的魔頭就算穿著玄門掌門的衣服住在天上的雲城,他也還是魔修,只有不像魔修的人才需要靠衣冠維持聲勢,離了魔紋便不像魔修了。」
此話意有所指,尤姜聞言默了默,只道:「你是說何歡那老鬼?」
「魔道一途的根本在於追求自我,魔君那個人吧,縱使退出魔道本質還是追求唯我獨尊,他要救你是他的事,你想以什麼方式被救他可不管,一切對錯都由他自己來定,旁人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半分干擾。」
魔教三位長老過去每逢何歡回來必定追著打,如今再提起那已經飛升的人,二長老的神色卻有一絲懷念。他放下手中的剪刀,用軟尺比劃著尤姜,似乎已將教主測量通透,只繼續淡然道,
「教主你和他不一樣,你是在委屈自己適應魔教,你想成為第一魔修不是因為相信魔道,而是因為魔教需要一個強大的魔道魁首。你們正道自小受到的就是以身殉道的教育,為天下舍己身,為眾生舍私欲,這些觀念就刻在你的骨血裡,抹不掉的。現在你只是縮小了庇護的範圍,將天下換做了魔教,將眾生當作了魔教弟子,本質還是沒什麼區別。
所以你也別怪老沙總想攛掇著大護法篡位,畢竟大護法是魔君弟子,我行我素的作風與魔君一脈相承,縱使成了魔道魁首也不會為魔教委屈自己,他做教主會比你輕鬆許多。當然,這對魔教弟子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他說的尤姜這些年也想明白了,正因如此,才覺自己飛升希望極為渺茫,然而,他還是不打算退出,仍是頑強道:「本座與魔君所選之道完全不同,當初既然選了自立門戶,便沒想過要放棄。」
他這樣堅決,二長老也就不勸了,換了個話題便道,「教主其實也算是魔君一手教出來的半個弟子,你過去想交好之人真的是劍君嗎?還是因性情倔強沒法坦然向魔君表達謝意,只能向代表他正直一面的劍君示好?」
他這話倒是戳破尤姜的心事,教主也只能無奈地偏了頭,小聲道:「老頭子眼睛還挺毒。」
「直到他飛升都沒有對這個教會你在魔道如何生存的老師說一句謝謝,後悔嗎?」
此問讓尤姜握著扇子的手頓時一緊,良久方才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應了一句,「有一點。」
「教主,有些話不能憋在心裡,當說時就要說,錯過了或許就沒機會了。」
這些都是過來人的經驗,二長老今日也是有感而發,他將制好的新衣放在教主面前,不等尤姜回應又搶先道:
「老沙和你一樣是個硬脾氣,老三說話又太死板不好聽,這事也就我能和你聊幾句。教主啊,我們三個老骨頭還沒死呢,以後就把你肩上的擔子放下吧,做你喜歡的事,穿你喜歡的衣服,這才是魔修的活法。」
尤姜從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在魔道聽見這樣的話,他自小生在禮教森嚴的姜氏,父親對他只有一歲賽過一歲的嚴厲,琴棋書畫便是僅有的娛樂了。尤姜還記得,自己六歲時得了只布老虎,他很喜歡這樣可愛的玩具,偷偷藏在了枕頭下面。父親發現後勃然大怒,訓斥了很久,最後,命他親手把那只自己喜愛的布老虎剪成了碎片。從那之後,姜奉之便記住了一件事——他是姜氏的希望,所有時間都要奉獻給家族,他,沒有玩樂的資格。
過去的長輩都是要求他扛起責任,簡直恨不得把什麼都壓在他的肩上,而他也習慣這樣活著了,即便入魔也不自覺地為自己添上了種種壓力。卻不想,今時今日勸他為自己而活的人,竟是天下人認為冷漠無情的魔修。
「你們……」
尤姜的神色感慨萬千,二長老卻是輕輕一笑,魔修終究還不習慣被人感激,老頭子這便又補了一句,「當然,你肯定上不了自己喜歡的人,你是被上的。」
二長老此話一出便知要被教主打,一見尤姜神色凝滯扭頭就向外跑,果然,身後立刻就傳來了教主憤怒的聲音,「老西瓜,你給本座站住!」
糟老頭子壞得很,怎不知站住就要被教主收拾,自是越跑越遠,只遙遙喊了話來,
「教主你去江南記得把老三帶上,他在正道有個女兒,沒幾個月就要嫁人了,作為親爹怎麼也得去喝杯喜酒吧。別告訴他是我多嘴的啊,他知道會打死我的!」
長老們和教主打了這麼多年,一手逃命功夫倒是各個練得爐火純青,尤姜見老頭子已經跑得沒影,垂首瞧了眼手中的淡色衣衫,一針一線皆是二長老親手所制,他不用試穿也知道定然極為合身。
古人說「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姜奉之穿盡綾羅綢緞唯獨沒見過母親滿載慈心縫製的衣衫,未想入魔後倒從個糟老頭子手裡得了,一時百般滋味在心頭,最終也只是輕輕歎了一聲,「這群老頭子啊……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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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長老:教主一看就是個受,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萬一以後魔修都變成受了怎麼辦?趕緊把他嫁出去!
二長老:附議,我相信教主只要換身外觀一定嫁的出去!
三長老:不行,要按程式來,三書六禮不能亂!先找個媒婆!
尤姜:你們這些糟老頭子壞得很,本座信你們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