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正如尤姜所料,秋月白果然知道這精怪來曆,此時得了付紅葉的承諾他終是將一切坦白,「天材地寶需千百年時間成形,蒼天府已在茗川駐守三百年,卻等到我父親那一輩才發現雨君窟的存在。盟主,你可知他是怎麼發現的?」
雨君窟的位置並不算偏僻,茗川這樣靠山的城鎮曆來有不少上山采藥狩獵,按理說一個山中洞窟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付紅葉聽秋月白語氣不同尋常,試著問:「與那精怪有關?」
果然,秋月白沉重地點了點頭,繼續道:「一百年前玄門三君為迎天劫相繼閉關,天道盟新老交接正是忙碌之際,魔修尋到空隙便趁機作祟。魔道中長生門自古研究死者複蘇之法,當年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造出一隻旱魃。這旱魃乃是千百年來最強的屍人,所過之處滴水不留,它出現在人間後,江南便迎來了長達三年的旱災。抬龍江為之枯竭,整整三年不見雨水,修士從天地間提取的水行靈力也已達到極限,各處城池都是民不聊生,茗川因距離旱魃所在較近,更是受災最重的城池。」
尤姜沒想到竟會這裏聽見長生門的舊事,這破門派的消息可不能讓獨活那小兔崽子知道。他聞言立刻以神識掃向四周,確定獨活並不在這裏方才鬆了口氣,隨即又沒好氣道:「說精怪還提什麼魔道,你怎麼不從盤古開天說起?」
秋月白甚少遇上這樣暴脾氣的人,被打斷時還愣了愣,見這位前輩眼中似有不悅之意只溫和地解釋了一句:「失禮,那時盟主還在隨劍君修行,我想這些事他未必知曉才多言了幾句。」
付紅葉為適應新造的軀體用了多年時間,這些事雖在天道盟典籍中見過卻也所知不詳,如今聽秋月白敘述倒是有了疑惑,「旱魃是堪比渡劫修士的強大屍人,既然我師父在閉關渡劫,天道盟又是如何將其消滅?」
「我聽府中長老說,長生門太狂傲不肯聽從魔教號令,魔教教主便將其滿門盡滅,一把火燒光了不滅川。那之後魔道內亂了好一陣子,所有抗議門派皆被魔教吞並,那魔教教主甚至將死在自己手下的魔修煉製成心魔驅使。敗在他手下的修士連奪舍重生的機會都沒有,人人懼其心狠手辣不敢違逆,魔道也就發展成了如今唯魔教視從的局勢。」
自己沒能收拾魔修,反倒是魔道內戰結束災難,這樣的戰績天道盟自然不會詳細記載,保存的卷宗也只提一筆「高祖三十二年,旱魃滅,天下安。」,關於尤姜橫掃魔道的壯舉卻是半字未提。
那時的尤姜風華正茂,墨扇一展便送無數修士走上奈何橋,坊間之人提起魔魁都要膽戰心驚地環顧四周,哪敢像現在這樣隨意議論。只可惜,那樣的魔道盛世終究已是過去。
寸劫加入魔教時付紅葉已經出山主持天道盟,他從未親眼見過教主橫掃天下的風姿,如今只聽隻言片語便已能想象當初的腥風血雨,趁著秋月白與付紅葉談話無暇注意自己便向尤姜低聲問:「教主,這長生門什麼來曆,我怎麼沒聽過?」
左護法言語中的意思分明是「教主你還有什麼厲害戰績,快讓我吹一吹。」,尤姜卻一點也不配合,只隨意囑咐道:「一些歪瓜裂棗而已,獨活那小子話多,不許和他提。」
好漢不提當年勇,尤姜輸給付紅葉後便不再回憶過去輝煌,他們這些小輩所見的教主只是每日與長老們互罵,著實不像個正經魔道魁首。寸劫雖覺教主一定有其過人之處,奈何無人告知,如今也只能悶悶應了一句,「遵命。」
年輕人總愛打聽長輩的光輝過往,尤姜自己當年不也瞧不上無所事事的魔君?他只是沒想到,本以為能夠一生為魔道征戰的自己,如今竟也老成了不願大動幹戈的模樣。
過往總是令人唏噓,尤姜稍稍感歎便看向了秋月白,只去在意當下之事,「當時天道盟傾力討伐旱魃根本沒空來這些小地方救災,你蒼天府又不是主修水行功法,茗川那三年是怎麼撐過來的?」
秋月白提起這些事時神色總是不好,如今聲音越發低沉,「家中記載,旱魃經過的第二天,城中所有井水都已幹涸,田地作物接連枯死,長生門與天道盟於官道作戰,百姓連撤離都做不到,只能守在城中等待死亡降臨。幹旱才不到一年茗川就死了數千人,蒼天府已準備拚死一搏護送百姓離開,就在這時,本不見半分烏雲的天空忽然降下甘霖。
這場大雨下了一夜,本已被死氣覆蓋的茗川終是複蘇,待我父親回來,眾人才知蒼天府在山中降服了一隻精怪,以其靈力降雨救下了城池。之後,父親帶領府中弟子再入群山便發現了這雨君窟,靠其潭水讓茗川渡過災劫,災後又發展靈茶之道,茗川就此走向興盛,而蒼天府也就這樣成了百姓眼中的救世主。」
這說法與寸劫打聽到的並無差別,尤姜瞥了一眼秋月白神色,「但你的神情不像以此為傲。」
果然秋月白無奈地歎息一聲,只閉眼道:「我在此事之前的確以父親壯舉為豪,如今卻是心中存疑。那時我雖常臥病榻卻也知曉蒼天府實力,憑我父親修為根本不可能贏過這魔物,更不具備以靈力降雨的神通。而且,父親死前仍反複念著雨君二字,我懷疑,他不是在掛念雨君窟,而是在喚一個名為雨君的人,或是……精怪。」
話已至此,真相多少分明了些,付紅葉聞言便陷入沉默,尤姜卻不會去顧及正道心情,當即冷笑道:「天下都在鬧旱災,偏就你們這裏下雨了,還出現了一隻水靈力充足的精怪,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我看是那精怪降雨救人,你們卻狼心狗肺地搶了它的住所,還將它當作魔物給處理了吧。」
他話說得鋒銳卻直中要害,秋月白面色隨之越發蒼白,最終仍滿是疲憊地應道:「家中所書不詳,但我也是如此猜測。」
曾經引以為豪的英雄父親竟不是真的英雄,甚至有可能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多年信念一朝崩潰,秋月白這些時日所承受的壓力著實不小。如今雨君回來報複,他竟不知要如何處理了。
正如秋月白所說,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付紅葉看向於山林中沉寂的雨君窟,最終只道:「一切都還只是猜測,先找到雨君,當年之事終究要問過它才知真相。」
這的確是當前最緊要之事,秋月白也遵從盟主指示點了頭,付紅葉見他情緒還算穩定便看向了尤姜,「前輩,如今唯一的線索便是幽冥帛,當年正道捕捉迎喜神已被鬼域視作洪水猛獸,還請你……」
幽冥帛是鬼用的貨幣,自然是鬼神對其最為了解,而魔教如今與鬼域交好要打聽消息最是方便。尤姜沒想到自己還有被正道魁首求助的一天,瞥了眼付紅葉便道:「是你上趕著給別人收拾爛攤子,與本座何幹?」
然而他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質已被付紅葉摸得清清楚楚,青年果斷上前抬起魔修的手,果然其掌心正握著一枚通訊玉石,這便輕笑道:「那前輩這標記了鬼神氣息的通訊玉石又是怎麼回事呢?」
尤姜沒想到付紅葉感知如此敏銳,只是一道用來聯絡的微弱陰氣都能發覺,然而,就算被揭穿了他也死挺著不認,仍是嘴硬道:「本座只是好奇那精怪是怎麼拿到的幽冥帛向鬼域問幾句而已,和你沒關係。」
這樣的倔強看習慣了倒是可愛了起來,付紅葉明知他面薄,卻又忍不住含笑道:「好的,魔修不會做任何善事,我知道。」
這騙小孩的語氣果然令尤姜惱怒了起來,反正此地也沒有線索可查,索性一把揪住付紅葉衣領將其扯到自己面前,「臭小子,自己選個隱蔽的地界,本座要揍你!」
二人還是記著自己身份,只悄悄低語,這樣凶狠的語氣一旦壓低聲音倒像是情人鬧脾氣的威脅,付紅葉雖知這是錯覺,仍為此感到高興。他沒去理會自己又要和魔教教主打起來的現實,轉身便對秋月白道:「秋府主,前輩已向鬼神打聽消息,在收到回信前還請你安排一間上房供我們打坐療傷。」
精怪行蹤難覓,就算留在這裏也不會有什麼線索,秋月白雖想解決此事卻也知不可操之過急,只是對他這要求尚有疑問,「兩位同住?」
秋月白作為正道修士倒不懷疑盟主會突然斷袖,只是想著兩個男人住一間房是否太擁擠,倒是付紅葉面對下屬純潔的眼神仍是毫無壓力地忽悠道:「前輩對我關懷備至,迫不及待想要指點劍術。」
呸,不要臉的臭小子又給自己臉上貼金!
這個胡說八道的答複自是收到了尤姜鄙視的眼神,然而用來說服秋月白已經足夠,秋府主也不多想,這便應道:「我會妥善安排,二位今日辛苦,還請好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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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秋月白:盟主,魔教教主超凶的,你害怕點。
付紅葉:沒錯,他像河豚一樣,戳一戳就氣鼓鼓地裝出凶狠的樣子,可愛,想日。
尤姜:你個瓜娃子,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