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茗川城位於抬龍江下遊,乃是聞名天下的茶水之鄉。此地六山繞城,作為水源的雨君窟位於青山之中又剛好彙入抬龍江,依山傍水成畫龍點睛之象,故此地之水自古便靈氣旺盛,最宜種植仙茶,而雨君窟之水也是天下最適合泡茶的仙水。
修士辟穀不沾五穀雜糧,交際應酬卻離不開酒與茶,尤其是仙茶,因老少皆宜又養身,曆來是各大門派必不可少的一項支出。有需求就有商機,能與修士做生意的地方自然會孕育出修仙門派,這蒼天府便是由此而生。
蒼天府秋氏以種植仙茶發家,且毫不吝嗇地將種植技巧傳授給當地百姓,又建立商會庇護本地商戶,帶動了整個城市的發展。茗川可以說是蒼天府一手扶持起來的城市,這個門派在當地自然極得人心。
不止是當地,百年來每逢旱澇災害,皆是蒼天府帶頭募捐賑濟災民,凡是百姓遇難必有蒼天府弟子趕到相助,他們如此行事自然頗得天道盟看重,十年前便被納入天道盟十大議事門派之一,如今已是正道的中堅力量。
說到蒼天府便不得不提被譽為江湖第一善的蒼天少主秋月白。這位秋公子也是個奇人,他出生時雙腿經脈便是廢的,老府主請遍天下名醫仍無法醫治,只能黯然接受了繼承人一生與輪椅為伴的事實。如此家世卻無法如常人那般行走,換做別人大概不是鬱鬱寡歡便是憤世嫉俗,秋月白卻是心如止水,自小就樂善好施,一生竟從未有過氣惱神色。
傳聞秋月白滿歲抓周那日秋府正在發粥賑濟乞丐,還是幼童的他竟是對滿地珍寶視若無睹,只哀泣著朝果盤升手,待家人試著將一枚葡萄放入他手中,這孩子又掙紮著要向外走,直到親手將那葡萄放進乞丐碗中方才破涕而笑。
自那時起,茗川便有人斷言,秋家這小公子是菩薩下凡曆劫的,注定拯救蒼生得萬千功德。
江湖傳聞可信度極低,尤姜也不信世上會有這麼聰明的小孩,不過,這秋月白繼承蒼天府後確實只行善舉,從未沾染江湖風波。就連魔教與天道盟約戰,蒼天府也只是為玄門提供物資,以不願見血為由不去前線參戰。
這樣的秋月白卻在一月之前傳出了禍害百姓的傳言,用了一月時間非但沒壓下去反倒愈演愈烈,最後甚至需要付紅葉親自出馬前來平息騷亂,說來也是不可思議。
蒼天府好歹也是正道大派,魔修要潛入並不容易。尤姜身為教主還是要顧及臉面,獨活這性子在別處大概活不到一天就會被打死,也就只有寸劫能擔此重任了。好在寸劫豁得出去,以魔教護法之尊果斷易裝混入了乞丐之中,一掌把自己拍成了重傷還叫上幾個下屬做策應,只等那秋月白出現就一頭栽倒這大善人腳邊,看他救是不救。
城中風言風語傳了一月有餘,這些乞丐也不知有多少昨日還在興致勃勃討論秋月白所為,一碰上施糧放銀倒是一窩蜂地等在了秋府門口,心中許還念叨著傳聞,嘴上卻是菩薩菩薩地謝著,倒是待那蒼天府如再生父母一般了。
這樣的場景尤姜瞧著就覺可笑,正巧身邊的付紅葉也被熱鬧吸引了視線,他便偏過頭冷然笑道:「你將天下妖邪驅逐出境,又把我魔教在漠北壓得死死的,一步也踏不進中原土地……你如此保了天下百年太平,這第一善人的名號倒是讓別人得了。可見好人不能做得太久,一旦他們習慣了你的存在,百年庇護終究不敵陌生人的一飯之恩。」
尤姜面上魔紋未散,姜奉之的眼曾經只有詩與遠方,如今卻滿是惡意,只想看見青年崩潰的模樣。這樣的眼神似乎勾起了付紅葉些許神誌,他認真與尤姜對視,忽的問:「什麼是善人?」
玄門掌門問魔教教主何為善,這種事說出去都沒人信,尤姜更是直接橫了他一眼,「這個問題你問本座?」
他的怒氣付紅葉從不回應,此時也是如故,只見白衣青年微笑著拾起盤中素包,將這胖鼓鼓的包子撕下一塊兒遞至魔修的唇邊,聲音仍是過往的雲淡風輕,「在將死之人眼裏,天下無雙的劍和充饑的包子是一樣的,貴重的是命,命就是價值。」
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由死對頭做出更是讓尤姜緊張,他下意識就用扇子拍開了青年的手,末了才驚覺青年此語不像瘋話,不由懷疑道:「付紅葉,你是醒著的吧?」
這仿佛林間驚雀的眼神倒是讓付紅葉不自覺笑了笑,他現在神思恍惚,尤姜在他眼裏時而是佩劍鳳知,時而又是那無法忘懷的故人,連他都不知喚的到底是誰。唯一肯定的是,他看不見魔教教主尤姜,那是他無法度過的魔。忘不了,便只能避而不見。
只要在眼前之人不是魔,他便不必拔劍,不必用沉默與這人劃清界限,可以像對待旁人一樣柔聲細語地答道:「我在守著你,怎能睡著?」
當然,對此話尤姜只有一個反應——這臭小子瘋得更厲害了!
正道魁首不發瘋怎會對一個老魔頭這樣說話,尤姜現在的樣子連照鏡子都覺辣自己眼睛,自然不會懷疑付紅葉的審美情趣,只當青年仍在混亂。他懶得去惹怒一個沒理智的散仙,只問:「說,是誰對你下手。」
身居高位便注定被人算計,尤姜要將一切局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沒有心思與付紅葉論道,只是認真琢磨當前之事,心中暗道,莫非這小子也認為是他動的手,所以用最後一絲理智找上門來?沒道理啊,若是如此,他發什麼情?
不,確切地說,付紅葉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對他發情,難道臭小子暗地裏還有個和他相似的姘頭?
尤姜總覺付紅葉對他的態度不像是在看劍,他嘴裏的鳳知或許是個人。一想到他堂堂魔教教主竟被當作旁人替身,尤姜的神色便陰了下來,抬手捏住青年下巴,沉聲道:「世上有太多修士想取代你的位置,你若繼續糊塗下去,天下終要歸我魔教。到時你可莫怪本座令天道盟血流成河。」
尤姜現在上了年紀,脾氣不比年輕時火爆,因對萬事都看淡了,有時還會給人一種性情平和的錯覺。也只有當年隨他建立魔教的舊部知道,這位教主殺伐果斷遠勝曆代前輩,魔尊有家室,魔君有大義,而尤姜,無法無天,無情無義,他除了自己什麼都不顧,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付紅葉擁有天下第一的修為,卻從來拿這樣的尤姜沒辦法,過去二人對峙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他擊退,無奈地等著魔修含恨而至的報複。
好在他如今瘋了,曾經令他頭痛的魔頭在幻象中只是一柄閃爍著寒光的利刃。付紅葉是天下用劍第一人自然擅長馴劍,他微笑著按住劍柄,手指順著劍身一摸到底,只柔聲安撫道:「乖,這裏無人作惡不要急著出鞘,等時候到了我再讓你戰個痛快。」
神思混亂的付紅葉只當自己是在重新收服靈劍,卻不知他握的劍柄乃是尤姜手腕,更不知這劍身乃是其修長腰身,這一手摸下去氣得尤姜幾乎和他一同走火入魔,也驚呆了在一旁候命的獨活。
魔教右護法下意識就吸了口冷氣,最終還是沒忍住,很是懷疑道:「教主,你這是為魔教大業奉獻身軀?」
尤姜不可能乖乖被人調戲,早在付紅葉湊上來時就一掌拍了下去,奈何散仙的修為著實不講道理,青年竟是完好無損地接了他的氣勁,還直接將他右手命脈握於手心,只需用力便可廢了這隻手。
和一個瘋子同歸於盡可不是好主意,尤姜本就進退兩難,聽了下屬的風涼話更是冷冷道:「右護法,本座給你一個任務,現在就去吃頓霸王餐讓付紅葉宰了你。」
「教主你當我傻嗎?找死是你的愛好,我可不學。」
別看付紅葉現在是和和氣氣的,一旦發現有人犯事,這位正道魁首的劍可不會有半分留情,獨活自是不會找死,見尤姜神色雖窘迫卻無受傷之態,倒是安然地在一旁看戲。
右護法素來只會賣教主,好在忠心耿耿的左護法及時解圍,就在尷尬之際,下方忽的一陣嘈雜,正是寸劫依計行事,不偏不倚就倒在秋月白腳邊。
犯罪氣息的出現頓時令付紅葉眼神一凜,他鬆開了尤姜,以拔劍姿勢幹淨利落地一把扯斷魔教教主衣袖,捏著那光潔手腕便義正言辭道:「鳳知,有人碰瓷,出鞘!」
付紅葉,你是不是嫌命太長了!站著別動,本座這就送你歸西!
尤姜真不明白這人為何就是和他的衣服過不去,這些衣物雖然品味堪憂,論用料卻是價值連城,照這個撕法,魔教金庫著實有壓力。
尤姜雖已恨到咬牙,想起劍君飛升前的托付終究是忍了下去,這便一扇子敲在了青年後腦勺,略帶薄怒道:「滾你個大西瓜,他就是本座指使的!有本事衝本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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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寸劫:三年魔修,五年碰瓷,發家致富全靠演技!
付紅葉:沒人可以在我面前碰瓷!
尤姜:閉嘴,放開本座的限量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