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今正道勢強,由十大門派結成的天道盟占據了天下靈氣最為旺盛的江南地區,受麒麟庇護的朝廷則是位於江北。這二者雖不甚和睦對魔道的排斥態度卻頗為一致,因此魔教雖有雄心卻只能屈居於資源稀缺的漠北地區,若非與大雪山妖族和海外鬼域結盟,只怕早已被正道修士夷為平地。
天道盟主事之位十年一換,只有正道綜合能力最強的十人能夠入圍,可正道門派卻是遍布天下,幾乎年年都有新門派誕生,加上盟主之位必歸玄門,這剩下的九個位置江湖上自然是搶破了頭。
要入席天道盟,德高望重是首要條件,這些年各大門派為了證明自己德行沒少開放賑災救人,年輕弟子更是一批接一批放出門遊曆,抓賊剿匪這些活幹得比捕快都勤。正道競爭如此激烈,秋月白常年不離茗川卻脫穎而出得了聖名,可見其本事確實不一般。
如今已入秋,蒼天府按照慣例向城中流民發放秋衣和糧食,秋月白作為一府之主自然要來查看。他的雙腿天生沒有靈脈,外表雖與常人無異卻無法行走,只能依靠輪椅行動。即便進入元嬰期也治不好天殘之症,他雖是正道最強的十位修士之一,依然是坐於白玉輪椅之上,懷抱一把古琴撥弄著,似乎有什麼心事。
魔教碰瓷果然極具心得,寸劫此時換了普通修士的衣衫,以藥物封了自己真氣,又命屬下在身上留下多處傷口,只看外表完全是被魔修追殺的正道修士,他安靜地埋伏於乞丐之中,當秋月白藍衣古琴出現在護衛身後,當即就衝出人群倒在其輪椅前。
他那神情完全是拚了命地想說話,奈何咳嗽了半天仍沒有清晰言語,直到昏迷也只憋出了一句,「府主,快去……魔……」
此話避重就輕堪稱完美,就連尤姜見了也只能點頭稱讚:「不錯,話未說完就昏迷,這小子已經得了偽裝正道修士的精髓。」
他說得輕鬆,手上的奈何扇卻是灌注修為攔住付紅葉去路,絕不給這位正道魁首幹擾魔教行事的機會。蒼天府是天道盟所屬,付紅葉即便迷了心智依然憑借本能要去阻止魔修,見尤姜攔阻頓時滿面困擾地勸道:「鳳知,別鬧脾氣,我不想與你動手。」
這樣的表情尤姜並不陌生,二人明明是彼此對立的正魔兩道,青年每一次與他對戰眼中卻不見敵意,反倒滿載「你為什麼要逼我出手?」這樣無奈的歎息。
然而,縱使神情再不情願,付紅葉還是皺著眉拔劍上了戰場,就用這困擾的神情一次又一次擊潰了魔修進攻,如此仿佛隨便出手都能贏的態度比認真的敵視更讓尤姜生氣。
昨夜本就不怎麼舒暢,尤姜心裏的火尚被理智壓著,如今見了這最恨的模樣,不止不退反倒欺身上前,手上捏出一道滅魂符直取付紅葉面門,「真是不巧,本座就是喜歡與你動手,見你一次就打你一次,早晚要你死在魔修手裏!」
這客棧與蒼天府只隔了一條街,尤姜出手自然不能動用太多魔氣,好在付紅葉一個劍客丟了劍也無法發揮自己實力,面對這折磨神魂的魔咒亦是不得不閃避退讓。
最終,付紅葉還是和過去一樣,歎息著以氣成劍與魔修交鋒,只輕輕道了一聲,「抱歉。」
青年的聲音如春風過境無比柔情,滿載哄人的無奈退讓,若側耳傾聽只覺骨頭都酥了下來,與之相反的是那天下第一的劍意,即便沒有武器在手依舊鋒芒畢露無堅不摧,只是一擊便將罩在廂房的陣法破除,也削下了尤姜的一縷長發。
青絲悠然落地,霜紅劍氣於白衣修士掌間再次彙聚,毫不猶豫地衝尤姜再度來襲。玄門的天道劍意曆來高潔,付紅葉的劍意卻是霜葉般的殷紅,一經施展便如秋冬到來時的肅殺之氣,自然而至,誰也無法阻擋。
這道劍氣在付紅葉渡劫期天下已無人能擋,如今他是散仙修為,自是一劍動山河,碎了房屋,斷了峰巒,一直向天際蔓延而去,眨一看竟仿佛徑直斬到了天盡頭。
尤姜知道現在的付紅葉已至另一境界,奈何此前的青年一直迷糊著,被他打罵都不還手,反覺比過去更好對付。如今付紅葉遇上不平之事正道本性突地覺醒,淩厲姿態倒是讓尤姜滿意地看了一眼——不錯,這才是付紅葉,他一生的死對頭。
被劍氣環繞的付紅葉滿是散仙對下位的威壓,他為人再親和,這般誰若阻攔便刀劍相向的氣勢卻做不了假,就連素來膽大包天的獨活都嚇得趕緊躲了起來,唯獨尤姜仍站在原地,展了折扇傲然一笑:「想管閑事可以,先殺了我。」
付紅葉說命就是價值,這是尤姜永遠也不會讚同的一句話,因為在魔道最不值錢的就是命。
從入魔的第一天開始,魔修就只求活得痛快,命這種東西,為了自己的意氣隨時可以丟。或許付紅葉的命很有價值,可尤姜沒有,這世上沒人會珍惜魔的性命,就連他自己也是如此。
二人再度纏鬥,尤姜心知自己敵不過付紅葉,這便將人往城外引。以他們修為眨眼間就化作流光沒了蹤影,只留被這強者一戰驚呆了的百姓圍著客棧廢墟議論紛紛。
蒼天府以德行居天道盟末席,就憑這點,不論秋月白是真聖人還是偽君子,在人前必須是善,絕不能將一個明顯是正道修士的傷患置之不理。尤姜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命寸劫直接倒在秋月白面前,而這位秋大善人雖不解付紅葉為何會追著一個魔修離去,最終還是命人將寸劫抬進了秋府。
付紅葉的出現和離去都極為突然,蒼天府管事也摸不清這是怎麼回事,只是見秋月白要留下這來曆不明的人,不由勸道:「府主,如今你正在風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輪椅上的藍衣人一直平靜若水,就算付紅葉的驚天劍氣落在眼前也不曾露出半分驚訝,聽了此話卻是眼眸一動。他默默抬眼與聚起的百姓對視,所得到的眼神多是擔憂與猜忌,很難再尋得過去的信任,手指下意識扣緊了琴弦,只長歎一聲:「都已經這樣了還能更糟嗎?先把他抬進府叫大夫好生醫治。」
蒼天府並非弱小門派,若只是流言蜚語大可自己解決,根本無需天道盟插手,之所以發展到了需要付紅葉親自趕來的程度,只因此次之事連秋月白都尋不到源頭。
他不知道付紅葉有沒有查出真相,唯有暗暗期盼盟主追著的那魔修就是罪魁禍首,此時只對百姓再次囑咐道:「各位,不論你們如何質疑秋某,只有一點要牢記於心,雨君窟的水有問題,絕對不要給人飲用,更不能拿去灌溉仙茶。」
茗川靠仙水發家,百姓代代以種植仙茶為生,雨君窟便是仙水之源。然而,就在三月之前,秋月白突然宣告雨君窟中存在魔物,竟將此地完全封閉,禁止任何人取水。仙茶全靠仙水提供靈氣,若灌溉凡水便失了效用哪還有修士收購,蒼天府封了這水就等同斷了全城人的收入。
擋人財路自然遭人怨恨,秋月白起初還能憑借威望壓下此事,後來久久尋不出魔物,城中百姓便等不下去了,他們紛紛要求蒼天府給個交代,時不時就有人偷偷潛入雨君窟打水與守衛弟子發生衝突,如此愈演愈烈,甚至有傳言聲稱這是蒼天府在雨君窟發現了寶物想要獨占,終是成了如今一團亂麻的模樣。
城中富戶等著仙水向修真門派換取靈石,百姓種了一年的仙茶亦等著此水灌溉,如今聽聞雨君窟還要繼續封閉,當即就有人不滿抗議:「這水咱們用了將近一百年都沒出過事,此前也沒人因此出過毛病,蒼天府說封就封未免太過分了吧!」
他們的不滿秋月白這些時日已聽得太多,他估計自己的解釋城中人也聽膩了,如今只沉聲道:「我蒼天府已請天道盟進行調查,剛才那人便是玄門掌門,有他出手相信很快就能尋到水源變異的原因,還請各位耐心等待。」
天道盟的威名總算起了作用,在場諸人想起方才那幾乎將天斬裂的劍氣終是止了嘈雜紛紛散去,只是仍能聽見有人哀歎:「唉,但願快些解禁,這仙茶可不能斷水太久,再這麼下去咱們一年的收成可就沒了。」
仙茶一道自蒼天府而起,沒人比秋月白更清楚雨君窟對茗川有多重要,此地被群山環繞物資不豐,不宜耕種亦不宜經商,若無這一汪靈泉根本不可能發展成如今規模。百姓不能失去仙水,可他也絕不能讓那被汙染的水送進各大門派引發天下禍亂,如今也只有將這壓力獨自抗下,將一切期望寄托於付紅葉身上。
這倒下的黑衣青年傷得如此重也不知是魔教又在策劃些什麼,但願付掌門能夠解決魔教妖人還城中一個清淨吧。只求雨君窟還有救,莫要毀了茗川百年的家業。
蕭瑟秋風之中,藍衣修士的歎息微不可聞,最終只化作一句無奈的話語——「付掌門,願你斬妖除魔,早日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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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付紅葉(友善三連):抱歉,謝謝,打得不錯。
尤姜(怒):滾,論車技你就是個弟弟!
付紅葉:笑容漸漸消失.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