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江彥這一晚一直沒睡,起初是心裏有事,睡不著,等後來困意上頭,樓上又傳來一陣咚咚咚地跑步聲。
大概是樓上的孩子起床去趕早課。他聽到有人腳步匆匆地來回折返於臥室和客廳之間,隨後又有幾聲父母的低聲訓斥,間或孩子不耐煩地反駁。
江彥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當鵝當久了,耳力也好了一些。他以前從來沒注意過這些動靜,當然也沒注意過別的。什麼對面的一家住了幾個人,樓上的阿姨是哪一戶的,誰是老住戶誰是新來的,他全然不知。
之前跟熱熱鬧鬧走親串友,跟鄰居打招呼,好像還是小學的時候。那時候他爸媽還沒離婚,逢年過節他們都會換新衣服,到處串門玩。這家叔叔那家婆婆,熟悉地不得了。
如果遇到下雪,爸媽還會替他跟老師請假,然後一家人去超市買東西,喊著鄰居來家裏打火鍋。
這種熱鬧的生活好像持續了三四年,後來他爸媽準備離婚,便開始刻意減少跟鄰居的接觸。等打完離婚官司,他媽媽隻身帶他來到北方,人生地不熟,跟鄰居的來往更不似以前。
現在想來,大概是她媽那樣外向開朗的人,也怕外界的流言蜚語。江彥性格稍弱,膽怯的時候也更多。
那程以寬為什麼會注意到自己呢?江彥努力回想自己當年的樣子,好像也沒什麼特別。
這下睡是睡不著了,江彥躺著彆扭,乾脆坐起來,拿了自己的板子過來。
畫點什麼呢?他邊想邊在上面隨意塗著,等回過神,就見上面已經勾出了一個輪廓。
是只偏著頭站立的大鵝。
江彥:“……”他腦子裏忽然冒出了一個新奇的想法。
有些事情不能說,自己憋著也難受,那就畫吧!想到哪兒畫哪兒。
江彥拿起筆,想了想,先取了個名。
《不能說的秘密》。
自從動不動就會變鵝後,這個週六成了江彥過的最平靜的一天。
他以前畫起來就不顧早晚,經常忘記吃飯,這次也是,一直等到有人打電話,他才意識道自己從早上畫到了下午。
肚子竟然也不餓。
不過電話內容讓人沒法平靜了。
“婚禮要推遲了。”程以寬道,“推遲到了下週二。”
江彥吃了一驚:“怎麼了?”
“合肥路段在挖地鐵,施工隊把供電電纜挖斷了。”程以寬哭笑不得道,“現在供電局在搶修,電還沒恢復,他們又把供水的主管道給挖壞了。飯店正好就在那邊,剛剛打電話過來,說收到的通知是明天下午恢復供水。”
婚禮佈置從上午就要開始,程以寬定的又是一家老牌飯店,備用水電恐怕不夠用。保險起見,只能推遲時間。
現在王嫣在跟酒店談賠償條件,程以寬則負責通知來賓。
王家那邊的人倒是好辦,王爸爸本就是拿著女兒結婚當成了一個很好的敍舊交友的機會,婚禮臨時延後,他便立刻給生意夥伴安排了娛樂城按摩唱歌大保健一條龍服務,大家一起逍遙快活。
難辦的還是程以寬家。儘管程媽媽因職務問題受著諸多限制,不能邀請公職人員,一次宴請不可超過二十桌,但她親戚朋友多,簡而又簡仍是來了一百多號人。還有一部分是打算明天再開車來的。
程以寬先把沒出發的通知了,又趕去眾人下榻的酒店說明情況,並表示這兩天如果大家沒有其他安排,那可以在周邊遊玩兩天。旅行社他已經聯繫好了,吃住費用也由他來承擔。
這次宴請已經提前說過不收禮金,如此一來,大家雖表示理解,卻有人不好意思繼續吃住在這。另一部分人則是下周另有安排,沒法久待。一來二去,呼呼啦啦散去了至少二三十號人。
程以寬一直忙到晚上才把所有人都通知到。
程媽媽對此十分不滿。程以寬過來核對聯繫人是否都通知到了,她就壓著電話本,表示反對。
“這麼多酒店,換別的不行嗎?”程媽媽皺眉道,“你們一開始定這個就不靠譜,這飯店設施都老成什麼樣了。不出這個問題也會出別的。”
“現在臨近聖誕了,正常吃飯都不一定能約到地方,婚宴更滿,我已經問過了。”程以寬只得耐心解釋,“再一個也是考慮你的工作。那家飯店雖然老了點,但早年也是接待過外首的。這對王嫣家來說可能不夠排場,但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合適的地方。”
酒店選的好了會被人說鋪張浪費,選的差了又難免在親朋好友前跌面子,這種老牌酒店有些資歷,花費也少,的確比較穩妥一些。
程媽媽平時做事十分謹慎,唯獨在辦婚禮上一直想要個大排場,反倒叫程以寬覺得難以理解。
他說完,見程媽媽沒再繼續反對,便拿過號碼本挨個核對。等一個個來賓核下來,最後確定無誤之後,他抬起起身,才發現他媽紅著眼眶正盯著桌面出神。
程以寬微微一怔。
他垂下眼,把本子輕輕推了過去。
“我跟你爸的時候,你奶奶不同意,我們就領了個證,一起吃了碗面算是結了。那時候我就想,以後不管我生的是兒子還是閨女,將來他結婚,我一定得給他辦得風風光光的。”程媽媽抽了下鼻子,看著別處,道,“我知道我這人平時獨斷強勢,不太能聽進別人的話,但我不是不講道理的。我們創造條件,是想讓你接觸更優質的資源,希望你起點高一些,接觸的人好一些,希望你視野能更寬,自主選擇的機會也更多,以後少吃苦,輕輕鬆鬆就有事業,就有美滿的家庭。”
程以寬心裏歎了口氣,轉身走到了門口。
“高中的時候你收到情書,我跟你爸爸還商量過,如果你有喜歡的小女生,我們不要干涉,你已經大了。我們早早給你買好了婚房,也沒裝修,怕將來兒媳婦不喜歡。我們還想過以後,等我們退休了,你們用得著,我就給你們帶帶孩子;用不著,我們老兩口就去旅遊,跟你們年輕人保持距離,你們小家庭幸福就好。結果……”她說到這忍不住哽咽,沉默很久,才道,“結果……有一天下午,你跑來告訴我,說你是同性戀。”
程以寬輕輕把手搭在把手上,想要回頭,卻又覺得異常沉重。
“這句話,是對一個母親最大的懲罰。”程媽媽道。
程以寬微怔,忍不住道:“媽,同性戀不是犯罪。”
“它不犯罪,但跟犯罪差不多,我不是不瞭解才反對的,我是因為太瞭解才覺得恐怖,這個群體的名聲就是約炮、濫交、愛滋病!”程媽媽說完一頓,低聲道,“你不要覺得這個社會容忍度高了,不可能的。以寬,你不信就出去問問,看看別人眼裏,那都是群什麼人?”
程以寬緩慢地搖了搖頭,拉開門出去了。
才到樓下,抬頭就遇到了外出回來的程爸爸。剛剛程以寬來的時候程爸爸正要出門買煙,結果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程爸爸沒買回煙,而是左手裏提著條鮮魚,右手提著一大兜程以寬喜歡的青菜。
“這就走嗎?”程爸爸裹著圍巾,鼻尖凍得通紅,手指也縮了縮,忍不住問他,“吃了再走行不行?”
程以寬勉強笑了笑:“我晚上還有事,來不及了。”
他說完,低著頭匆匆從後者旁邊擦身而過,才走出幾步,隱約聽道後面的人壓著嗓子咳嗽了幾聲,心中更是憋悶。
程以寬一口氣回到車上,沒忍住,翻出了煙盒。一直等煙頭攢了三四個,他才歎了口氣,開車回家。
江彥此時正在程以寬的書房裏。
下午他接完電話,覺得自己畫得有點久了,便起來活動活動,吃了點東西,又去床上趴著歇了歇。誰想到眼一閉一睜,醒來就在程以寬家了。
江彥輕車熟路地從圍欄裏飛出來,天已經黑了,它便撲棱著翅膀,用嘴巴挨個把家裏的燈戳開,然後奔去了洗手間,自己頂開水龍頭沖了個澡。
身上的羽毛立刻變得光鮮亮麗起來,江彥在浴室甩了會兒,覺得幹得差不多了,這才搖搖擺擺地滿屋子找電子書——他昨天就計畫好了,既然做鵝,那也要做得有意義點。沒事就學習些知識充實自己。
比如鵝的構造和疾病防治。
程以寬電子書已經買了,他正好可以找出來打發時間。
江彥把電子書找出來,一路用嘴巴咬著,拖去了自己在的主臥。結果鵝嘴戳了幾下開不了屏,江彥想了想,只能再去找只電容筆。
程以寬開門的時候見家裏開著燈就覺得奇怪,等他循著聲音去了書房,就見麻瓜正站在他的電腦椅上。
一人一鵝目光對上,都愣了。
程以寬:“??”他看了看自己的書房門,又看了看臥室。
江彥剛剛找的太投入了,絲毫沒留意外面的動靜。這會兒反應過來,又怕自己露餡兒,趕緊沖著書桌上的一個圓滾滾的蘋果咬了過去。
他嘴巴一戳,那蘋果便滾落到了地上。江彥又趕緊跳下去,一路用嘴巴懟著,撅著屁股把蘋果戳到了客廳裏,趁機逃離了現場。
程以寬眼睜睜地看著這只鵝當著自己的面偷蘋果,卻以為它是在挑釁,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你膽兒肥了是吧?”程以寬忍不住跟在後面,生氣道,“你當著我的面運蘋果,是不是覺得我不能拿你怎麼著?”
江彥假裝沒聽見,又不敢往臥室去,便撅著屁股繼續在客廳裏轉悠。
程以寬見它那樣又覺得搞笑。
“你就戳吧,你慢慢戳。”程以寬乾脆掏出手機,跟在一旁走著,嘲笑道,“蘋果是圓的,我看你這扁嘴怎麼吃。”
江彥:“……”他還真忘了。以前王嫣喂蘋果都是切成片的。
程以寬在一旁錄影,江彥不想認輸,於是一路把蘋果懟到了牆邊,隨後嘴巴使勁一戳。
鵝嘴太寬,蘋果被戳了個淺坑,隨後滴溜溜滾開了。
江彥:“……”
他不服氣,趕緊搖搖擺擺地跟上,從前面把蘋果攔住,又使勁一戳。結果蘋果換了個方向滾。
江彥惱了,從客廳的北邊啄到南邊,又從南邊戳到北邊,一開始還會往牆邊懟,找個東西擋著。後來乾脆一路伸著脖子,連戳好幾下,隨後趕緊一路小跑,追上了再連戳好幾下,再一路小跑。
程以寬沒想到這鵝真跟蘋果幹上了。他在一旁跟著跑來跑去,越錄越忍不住想笑,等蘋果被戳得渾身是坑,麻瓜一嘴巴戳進去的時候,他都快笑瘋了。
連錄的視頻都是抖的。
“你太有毅力了,瓜瓜。”程以寬笑得淚都出來了,“今天你叔叔本來心情很差的,讓你這一整,都沒力氣想東想西了。”
江彥剛剛戳的狠,嘴巴還插在蘋果裏,聽這話一愣,忍不住偏過臉看了看他。
程以寬笑著擦了擦眼角,從茶几下面拿了把多功能刀,又從廚房拿了個蘋果。
江彥好奇地伸脖子去看,就見他切了一片薄的,隨後轉過身,把它嘴上的蘋果拔了下去。
“這樣吃吧,”程以寬把切好的蘋果片遞過來,問,“你媽是這麼喂你的吧?”
江彥:“……”
他沒說話,轉身搖擺著繞去沙發前面,挨著程以寬站著,咬住了蘋果片。
程以寬見怪不怪了,喂它吃一片自己也吃一片,沒一會兒一個蘋果幹掉了。
江彥估算了下自己的消化時間,應該還可以陪程以寬待一會兒。
他不知道程以寬為什麼不高興,現在也不能說話,於是乾脆趴在地上,把下巴搭在程以寬的腿上看他。
程以寬伸手,試探性的摸了摸它腦門上的小絨毛。
麻瓜沒有咬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又輕輕摸了幾下:“麻瓜啊,你一直這麼乖的話,我就帶你去找江叔叔玩,好不好?”
江彥輕輕哼了一聲。
“不過江彥這兩天有點忙。等他有空了,可以考慮也養一隻。這樣我們也能湊個一家三口,是個小家庭了。”程以寬想了想,忽然冒出個想法,揪了揪它頭頂的毛,“你們鵝生崽子得幾天?”
江彥:“???”他有種不好的想法。
果然,程以寬若有所思地看了它幾眼,站起來去書房打電話了。
書房門虛掩著,江彥忍不住悄悄跟了過去,從門口伸出個小腦袋偷聽。
“對,是個母鵝,也是當寵物養的。”程以寬在裏面打電話,“你不在沒關係嗎?今天沒咬我……行,我就要一個小鵝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