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葉西城的話音落下，那些八卦的眼神仿佛頓時失了興致。

　　項易霖轉身， 又從服務生託盤裡拿了杯酒， 一口悶了下去，刺痛的焦灼感也不知道來自胃裡還是心裡。

　　就像電影散場， 他依舊遲遲不願離去。

　　他擱下杯子，程絲順勢把她自己手裡那杯還未喝的紅酒遞給他， 她眼神戲謔，嘴角勾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很無害。

　　項易霖凜冽的眼神紮向她， 眸光鋒利又無情。

　　程絲無所謂， 他沒接， 她就自己晃晃酒杯， 輕抿一口。

　　那邊，葉西城跟宴會主人簡單聊了幾句， 就帶著裴寧離開。

　　樓下露天停車場，有幾個人圍在一起說話， 應該是熟人遇到了一塊。

　　裴甯無意間瞅了眼， 就看到一個不算陌生的面龐， 她想起來了，好像是蔣雲兆一個朋友，以前她跟他們吃過飯，蔣雲兆這幾年因為瘦了， 變化不小，這個人倒是沒怎麼變。

　　「那個是不是常廉？」她問旁邊的葉西城。

　　葉西城淡淡掃了那邊一眼， 打開車門，「嗯。」

　　裴寧不自覺就多想了，「剛才在宴會廳外面，有幾個人討論你，說想要讓你做常家的女婿，就是常廉家？」

　　葉西城瞅著她，不答反問：「不是說無聊的話不放在心上？」

　　裴寧故作雲淡風輕：「不是正好看到了常廉，就隨口一問麼。」她坐上車。

　　葉西城隨之也上車，「我就只想過做裴家的女婿。」

　　裴寧：「......」

　　回到家，裴寧去樓上洗澡換禮服，葉西城惦記著爬山的事，給蔣雲兆打去電話。

　　蔣雲兆吃驚：「你有空去爬山？是不是打算帶裴寧一起？談戀愛也不是這麼談法的呀，去海邊不好？」

　　葉西城：「甯寧喜歡爬山。」又問他：「哪座山好玩？」

　　蔣雲兆笑：「你喝醉了是不是？我以前胖的不想動，你說我去過哪座山？」

　　他問了下女朋友哪座山好玩，然後告訴了葉西城。

　　葉西城：「謝了。」他很少爬山，平時鍛煉都是在健身房泳池，戶外的很少，沒那麼多時間去玩。

　　放下手機他開始工作，餐桌現在成了他們的工作臺，晚上下班後他就跟裴寧在這裡加班。

　　裴寧洗過澡下樓來，聽到腳步聲葉西城轉頭，她換上了家居服，沒有了工作時的淩厲，眼神也柔和不少。

　　「給你叫外賣？」葉西城問她。

　　他們家一天三頓不開火，早上都是他去樓下買，中午跟晚上不是應酬就是在公司食堂吃，家裡一點吃的都沒有。

　　裴寧搖頭：「晚上吃了不少小甜品。」在他旁邊坐下，開始看檔。

　　她的工作量比葉西城要多，每次他看到的都是她彙報總結好的。

　　葉西城把她手裡資料夾拿過來，「今天不需要你加班，你不是明天沒時間？」

　　裴寧：「？」一時沒明白。

　　葉西城給她一張空白的A4紙，「現在就給你時間寫。」

　　裴寧：「......」差點忘記，還有一封兩千字的信沒完成，她好聲好氣跟他打商量：「老闆，能寬限你的領導幾天嗎？」

　　葉西城：「沒得商量。」然後抬頭盯著她看：「兩千字對你來說不算多，就這麼不想寫？」分開六年，總有幾句話想要跟他說吧？

　　裴寧：「還沒想好怎麼說。」所以無從下筆。

　　葉西城：「那先欠著。」他看了眼時間，「上去睡覺吧。」

　　裴甯開心的把紙筆收起來：「信不用寫了，檔我來看。」

　　葉西城沒讓。

　　裴寧不困，就在邊上陪他加班。

　　他看文件，她準備明天的工作，再次抬頭已經十一點半。

　　葉西城的水喝完，裴寧去給他倒，從廚房出來時，葉西城在接電話，「二十分鐘後？好。」然後就掛了電話。

　　「怎麼了？」裴寧問。

　　葉西城：「臨時要開個會，二十分鐘後。」他催她上樓睡覺。

　　擁抱成了儀式和習慣，葉西城站起來伸手把她帶到懷裡，裴寧也主動環住他的腰，她抬頭剛要說話，他的吻就壓下來。

　　裴寧被他吻得頭暈目眩，他吮吸她的唇，上唇下唇，來回換著，然後長驅直入含住她的舌，裴寧也配合著她，兩人的舌尖互相交纏。

　　裴寧一陣酥麻，每次深吻她都會沉淪。

　　葉西城克制了自己，放開她。

　　裴甯走了兩步又轉回，她俯身圈住他的脖子，「我再陪你二十分鐘，你開會我就上樓。」還在他側臉上親了下。

　　葉西城身形一頓，以前她就喜歡這麼黏著他。

　　他一動不動接著看郵件，她安靜的趴在他背上。

　　兩人的氣息相互糾纏。

　　*

　　月底這天裴寧最忙，上午有總結會要開，還要陪葉西城出去商務談判，晚上要把所有彙報工作在六點前發給葉西城。

　　上午十點鐘，裴甯去提醒葉西城十分鐘後出發，跟對方約了十點半，就在離他們不到五分鐘車程的商務會所見面。

　　她敲了兩下，拿卡開門。

　　葉西城跟她說過辦公室沒客人時她直接進去就行，怕突然進去會嚇到他，她每次都是先敲兩下門再自己刷卡進。

　　葉西城記得幾點出發，他正準備去休息室整理下衣服，剛走到休息室門口就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

　　葉董：「甯寧在嗎？」

　　葉西城反問：「找她？」

　　葉董：「不是。」

　　葉西城懂了，接下來爸爸說的話是要避開裴寧。

　　葉董直接道：「你把後天空出來，你大爺爺請客，全家所有人都到，就連你三爺爺一家也從南京過來。」

　　葉家家族比較大，爺爺那輩兄弟姐妹六個，葉西城的爺爺在家裡排行老六，兄弟姐妹六人除了三爺爺留在南京，其他五人早年都去了北京，也在北京成家。

　　他們家宴次數比較多，每家請一次，一年也要聚個五六回。

　　原本那天他要跟裴寧去爬山，不過推遲一天也無所謂，葉西城：「嗯，知道了，我那天帶甯寧一塊過去。」

　　電話裡有片刻的沉默，葉董說：「你自己過去。」

　　葉西城聲音冷下來：「什麼意思？」

　　葉董的解釋很無力：「家宴，你帶甯寧去做什麼？」

　　葉西城以前從來都懶得跟父親當面爭執什麼，今天他索性掰扯個清楚，「她以後是我老婆，你說我帶她去做什麼？」

　　葉董：「你們不是才剛談幾天？等你們關係穩定了再去見家裡人。」

　　葉西城較起真來：「我跟她之間，現在連死亡都沒法讓我們分開，還不夠穩定？」

　　葉董沒接話，也沒法接，只說：「家庭聚餐，你自己去就行。」

　　葉西城一字一頓道，「我非要帶甯寧去呢？」

　　葉董無奈：「我再說一遍，葉西城，你自己去。」

　　葉西城淡淡來了句：「那行，我正好也沒時間去。」

　　葉董知道兒子什麼脾氣，他要說不去，還真能不去，只好說實話：「這次聚餐，你大爺爺還請了他老朋友常家一家，意思你不小了，正好給你介紹女朋友。」

　　葉西城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不然父親那樣的脾氣，不會吞吞吐吐沒底氣。

　　他說：「介紹女朋友？我有沒有女朋友，您跟我媽不知道？我昨天在酒會都公開了甯甯，常家不知道？你們還真打算掩耳盜鈴式的自欺欺人？」

　　葉董也是窩囊：「...你大爺爺當時不知道。他跟常家早就說好，你前幾天還沒女朋友，宴請定下來了，你現在說有女朋友，常家會覺得你是臨時找藉口，你這不是打你大爺爺的臉？他老人家都一把年紀了，你這麼做讓他裡外不是人。說了是家庭聚餐，你就過去吃頓飯，其他的我不要求你。」

　　葉西城：「現在相親都流行以家庭聚餐形式了？」

　　葉董沒反駁，反駁了也沒意思。

　　頓了下他說道：「常家那女孩，不說家庭，單說個人條件哪兒都不差，你大爺爺的意思，跟你挺般配的，讓你過去看看。」

　　葉西城質問：「到底是大爺爺非讓我去相親，還是您跟我媽從心底希望我過去看看那個女的？爸，您跟我媽是不是還想著我跟甯談個一兩年就分手，也就沒什麼遺憾，然後再找個門當戶對的女人結婚？」

　　裴寧推門就聽到什麼家庭聚餐，相親，女孩，然後就是直接紮她心的那幾句。

　　她握在門把手上的左手不受控制的微顫，這個時候進去不合適，她輕輕把門闔上，離開。

　　對葉西城的質問，葉董被氣的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不否認他對甯寧的家世不滿意，可就算不滿意，他現在也同意了，就沒再想過讓西城以後找個門當戶對的。

　　昨天大伯父給他打電話，說常家有意跟他們葉家成親家，大伯父知道葉西城一直沒女朋友，就毫不猶豫的應下來給兩個孩子牽線搭橋。

　　他也認識常家那個女孩，自己優秀，家庭也跟他們家相當。

　　可就算常家再好，他也沒多考慮跟常家聯姻，他都讓裴寧回來了，也沒想過再拆散她跟葉西城。

　　但大伯父都答應了常家要一起吃飯，他還能說什麼？總不好駁了老人的面子，反正就是一頓飯，吃過就算了。

　　葉西城見父親不說話，以為父親是默認，他的聲音很輕很淡：「爸，您就這麼對甯寧？您知不知道，她在心裡一直都是把您當父親的。」

　　葉董剛才那口氣還沒緩過來，又被葉西城一激，他氣急道：「我怎麼對她了？你總說我跟你媽媽道德綁架，那你就沒道德綁架我們？」

　　葉董說著情緒不免有些激動，「我是給甯寧提供了幫助不錯，可不代表我就沒權利阻止她嫁到我們家！換成她不認識我們，也沒有接受過我們家任何幫助，我當年也是一樣，也不會同意你們戀愛！葉西城，當父母的心情你現在不明白，我也不求你懂，不過不能因為甯寧是弱勢一方，你就說我們踐踏了她的自尊！」

　　他越說越氣，「我幫她是一碼事，我當初不同意她做我兒媳婦又是另一碼事！葉西城，有一點你要弄明白，我能對甯甯像女兒那麼好，甚至她出嫁時我都想好了陪嫁我們華寧的股份給她，婚禮時我也以養父的名義把她交到新郎手上，只要她想，葉家永遠是她的娘家，我跟你媽媽永遠都是她的家人，可不代表我就願意接受她做我葉家的兒媳婦，你懂不懂？這是兩回事！」

　　這是六年來父子倆第一次正面剛，這樣的針鋒相對以前也沒有過。

　　電話裡沒有任何聲音，葉西城始終沒吱聲。

　　葉董還以為葉西城掛了，看了眼手機，繼續通話中。

　　說出來反而心裡痛快了，等理智回來後，葉董緩了緩，心裡還是憤憤不平，是對葉西城誤解他而不平，繼續剛才那個話題，「你說我怎麼能那樣對甯寧？我怎麼對她了？」

　　他自問自答：「這些年我對她的關心哪一點是假了？我虛情假意過嗎？我求回報過嗎！你說她一直把我當父親，難道我沒把她當女兒嗎？我不光是在錢上幫助她，我還想著怎麼去教育她，去培養她，怎麼能讓她看到更大的世界，可以變的更優秀，就是有的親爸在自家孩子身上花的精力都不如我對甯寧的多！」

　　這一點，葉西城沒反駁。

　　葉董接著道：「葉西城，我實話告訴你，在我知道她跟你戀愛時，我想過以後就不用往來了，反正她也二十多歲，有足夠能力找份好工作，她帳戶裡的錢也不少，一般家庭的存款都沒有她卡裡這些年的壓歲錢多。可是我跟你媽，我們放不下她呀！怎麼辦？人都賤啊！我下了決心以後不管她了，我也捱了半年沒管沒問她，可後來我到紐約出差，我還是想去看看她。你媽媽也是，看到包看到衣服就想給她買，就怕她在國外受委屈。從她五歲到二十二歲，都這麼些年了，哪是說不管了就真的能狠心下來不管的？」

　　他呼口氣，「葉西城，在你心裡，你老子就是那種信口開河，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人嗎？！」

　　說完，電話陷入長久沉默。

　　葉西城為剛才的誤解道歉：「對不起。」

　　葉董沒吱聲，說起相親的事：「你相親是在昨晚的慈善酒會之前就定下來的，怪我，沒早點跟你說，結果你晚上就公開了甯寧，你讓人常家人怎麼想？人家會覺得你是故意拆臺。葉西城，做人做事不能這樣，就算你是無心，那置常家的臉面何在？將心比心行不行？」

　　葉西城『呵』了聲，「別人在酒會之前不知道我有女朋友，我信，常廉怎麼會不知道？」常廉就是要介紹給他的那個女孩的哥哥。

　　葉董不明所以：「嗯？」

　　葉西城：「常廉跟蔣雲兆有些交情，我當初跟裴寧的事，常廉也知道一點兒。前些天私人聚會，蔣雲兆還跟我提起，說常廉問他，裴寧怎麼回來了？蔣雲兆向來都是維護甯寧的面子，就跟常廉說，是我費盡心思把甯寧給追了回來。常廉明知我有女朋友，還想著法子通過大爺爺讓我去跟他妹妹相親，到底是誰置誰的面子不顧？」

　　葉董大概明白怎麼回事：「這個圈子裡哪個結婚之前不談幾個？別說有女朋友，那就是同時有好幾個女朋友也是見怪不怪，又有幾個作數的？該到結婚時還不是跟門當戶對的人結婚？可能在他們看來你跟甯寧沒經過家裡認可，逢場作戲罷了。」

　　葉西城聲音再度冷下來：「我逢場作戲？」

　　葉董：「...」差點心梗，「葉西城，你別這麼敏感行不行啊！不是我說你跟甯寧逢場作戲，我只是在揣測常家人是怎麼想的！」

　　他現在不想跟葉西城多說了，為了一通電話把命搭上不值。

　　他最後又叮囑葉西城：「現在先不說常家那邊怎麼樣，你大爺爺已經應了人家，家裡親戚也通知了一起吃飯，你就當是給你大爺爺一個面子。」

　　葉西城什麼都沒說，直接掛了電話。

　　沒到半分鐘，葉董又打來。

　　葉西城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接。

　　葉董繼續打來。

　　葉西城接聽：「還有什麼事？」

　　葉董平復了下：「剛才被你氣的忘了說，你要有時間找你姐夫聊聊，不省心的東西，又跟你姐吵架了，你姑媽一大早給我打電話說你姐回家哭呢。你好好說說你姐夫，讓他們兩口子後天一起去家宴。」

　　葉西城隻『嗯』了聲。

　　表姐當初嫁了門當戶對的男人，後來姐夫家公司因經營不善最後被併入華寧旗下，現在華寧的投資公司給姐夫打理。

　　家裡所有人，姐夫隻買他的賬，他不管說什麼姐夫都會給面子。

　　葉西城對著電話裡：「我忙了。」

　　他剛要摁斷，葉董：「你等一下。」

　　安靜幾秒，葉董歎氣，無奈至極：「我跟你媽媽沒想過讓你跟甯寧再分，你們倆的事我們以後再也不摻和，我不做那個惡人了。不過後天家宴你要去，就當是給我個面子，也給常家個臺階下，以後兩家免不了有生意往來，這關係不能鬧僵。」

　　葉西城沒置可否，「我忙了。」切斷通話。

　　對著螢幕凝神幾秒，他進了休息室。

　　助理辦公室，裴寧坐在位上對著鎖屏的電腦發怔。

　　關於家宴，應該就是葉家家族的聚餐了吧，她以前就聽葉西城說過，葉家每年都會有很多次聚餐。

　　關於葉家人，只能用四個字形容，非富即貴。

　　忽然音樂鈴聲響了，裴寧驚的撫撫心口，她伸手關掉鬧鈴，提醒五分鐘後出發。

　　裴寧定定神，收拾好所有檔去找葉西城，還沒到葉西城辦公室門口，他正好走出來，表情跟平時無異。

　　「都準備好了？」葉西城問。

　　裴寧點頭：「嗯。」

　　兩人一前一後走去電梯。

　　裴寧跟以前一樣，很安靜，不過葉西城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具體什麼地方不對了，他一時間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