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裴甯到家時太陽還沒落，家裡阿姨正在做飯。

　　她放下行李箱就去前面院子，「爺爺奶奶。」

　　兩隻拉布拉多聽到動靜跑了過來，在她身上蹭蹭。

　　奶奶拄著拐杖正在澆花，「這回倒是快的，以為你天黑才能到。」上下打量她一番，「怎麼又瘦了？」

　　「我天天就想著瘦呢，這不正好麼。」裴甯走到爺爺身邊，爺爺半躺在輪椅裡曬著太陽，前面的隔板上放著報紙。

　　爺爺癱瘓，身體沒絲毫知覺，不過氣色還不錯。

　　這幾年爺爺耳朵有點背，她說什麼爺爺大多聽不到。

　　爺爺嘴角帶笑，「坐火車來的？」

　　「高鐵。」裴寧半蹲著，開始給爺爺揉腿。

　　爺爺不讓她揉：「瞎忙，沒用。」

　　裴寧：「誰說沒用，揉揉你舒服。」

　　爺爺問她：「真回北京上班了？」還是不敢相信。

　　裴寧用力點頭，大聲說：「我以後就能經常回來看您跟奶奶，坐高鐵方便。」

　　爺爺聽的不全，也不懂什麼意思，只是笑著點頭。

　　奶奶澆過花過來，「不用來回跑，天天在電腦視頻上就能看的到，浪費錢的了。」

　　自從出國後，她不管多忙，每天跟爺爺奶奶視頻成了雷打不動的習慣。裴寧說：「視頻哪能一樣。」

　　奶奶笑著：「一樣的，就算你在我們縣城上班，那也沒時間天天跟我說話，現在不比在家好？我們到了晚上就能說會兒話。」

　　裴甯跟奶奶商量：「奶奶，等我在北京定下來，您跟爺爺都過去行不行？」

　　奶奶：「去北京幹什麼？在這就很好。」

　　裴寧笑著：「北京的夜景可比我們這裡美多了，沒事就能帶爺爺去逛逛胡同。」

　　奶奶：「年紀大了，不想離家咯。」她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清楚，現在不求別的，只求能多熬個一年半載。

　　奶奶指指院子裡的花園：「你看這個花園，到北京得多少錢才能買到？」

　　裴寧笑：「我多努力，過幾年就能貸款買。」又說：「我現在的工資比我在國外上班還高。」

　　奶奶樂了：「這麼好？」

　　裴寧點頭：「嗯，葉伯伯是高薪聘請我，我還能拿年終分紅。」奶奶也不懂年終分紅，她就說：「過年時還有不少獎金。」

　　奶奶：「那也是你葉伯伯照顧我們家。」然後又開始了叮囑：「等他們老了，你可得好好孝順他們。」

　　可能是年紀大了，奶奶又絮叨說著：「你葉伯伯和葉伯母對你啊，那比有些父母對自己孩子還上心，你從小吃的穿的用的，比我們村裡誰家孩子都好，我們村裡有錢人也不少，可哪家孩子能像你這樣，十幾歲時就去了那麼多國家，你可得好好孝順他們，不能忘了啊。」

　　裴寧：「哪能忘。」

　　奶奶又問：「西城什麼時候結婚？等結婚的時候你別忘了告訴我，我跟你爺爺得給他包個大紅包。」

　　裴寧無意識咬了下唇，奶奶不知道她跟葉西城還談過戀愛。

　　她搖搖頭，「不知道。」

　　葉西城都三十歲，也許快了吧。

　　他那樣的家庭，要真想結婚，也快，找個門當戶對的，訂婚結婚，說不定幾個月就能搞定。

　　奶奶沒注意裴寧的表情，然後問她在家住幾天。

　　裴寧：「星期六早上回去。」

　　「那好，星期五我再鹵鳳爪你帶給易霖吃。」

　　說著，奶奶褶皺的眼角露出笑意：「我知道你回北京上班，高興的好幾夜都沒睡著，這樣你跟易霖就不用離得那麼遠，這戀愛的兩個人呀，最怕一個天南一個海北，時間長了早晚出問題的。」

　　裴寧臉色變了又變，沒接話。

　　奶奶還以為她跟項易霖在一起，其實他們去年就已經分手。

　　她一直瞞著奶奶，當時沒敢告訴奶奶是怕奶奶難受和自責，奶奶總覺得自己和爺爺這樣，男方家裡會嫌棄。

　　她想等再找到男朋友後，跟奶奶坦白。

　　奶奶接著道：「易霖那孩子對你真是好，你以後可得好好對人家，不然我都不讓你。」

　　裴寧沒反駁，不管奶奶說什麼，她都靜靜聽著。

　　奶奶還在繼續：「其實我一直瞞著你。」

　　裴寧停下手裡的動作：「瞞我什麼？」

　　奶奶：「易霖說你忙，沒時間回來看我跟你爺爺，他就經常來看我們，陪我們聊聊天，差不多一個月來一回，上個月還在這住了一天。」

　　裴甯愣怔，項易霖到她家來？

　　以前沒分手時，他都沒來過。

　　有時她跟奶奶視頻，他在邊上時就會跟奶奶說兩句，次數也不是太多。

　　奶奶看著她，「易霖不讓我跟你說，怕你心裡自責，你說現在像這樣懂事的孩子有多少？」

　　裴寧還是沉默，始終不說話。

　　奶奶並沒多想，「易霖這孩子每次來都買那麼多東西，還又貴，我說了他也不聽，你們別亂花錢，攢著買房子，以後你們日子過的輕鬆些。」

　　裴寧敷衍著：「我說說他。」

　　以前她也以為項易霖家只是普通家庭，在一起很久後她才知道，他是項氏集團董事長的兒子。

　　阿姨喊他們吃飯，項易霖這個話題暫時打住，後來吃飯時也沒再聊他。

　　夜裡十二點多，周圍很安靜。

　　裴寧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她給閨蜜發了資訊，簡單把情況一說，【你幫我轉告項易霖，別這樣，沒意思。】

　　閨蜜看到資訊也吃驚不小，他都跟別的女人結婚了，他這樣是要幹嘛！

　　她一點都看不懂項易霖，以前看不懂，現在還是。

　　裴寧是他的初戀，曾經裴寧也是他的命，他那麼高冷的一個男人，追裴寧追了兩年，為了追裴寧，他多讀了一個研究生專業。

　　在一起後，他對裴寧的好，是每個女人都羡慕不來的。

　　裴寧愛爬山，他帶著裴寧去德法意瑞，攀登了阿爾卑斯山脈的很多著名山峰，在雪峰遇到危險時，他總是把生的希望讓給裴寧。

　　他也帶著裴甯翻越了人生的一座又一座山峰，帶她走了不一樣的路看了不一樣的風景，裴甯的人生格局也到了一般人到不了的高度。

　　那時熟悉項易霖的人都說，要是他這樣的都不算愛，大概這世上的愛就不能稱為愛了。

　　可後來，他說放手就放手，竟然跟一個他一點都不愛的門當戶對的女人結婚了。

　　閨蜜又看了看資訊，趕緊給裴寧打去電話：「放心，這事兒包我身上。」在心裡又罵了句渣男，然後就岔到別的話題，「爺爺奶奶最近怎麼樣？」

　　裴寧拿個靠枕倚在床頭接聽：「挺好的。」

　　閨蜜問：「這次回家有沒有被催婚？」

　　裴寧無奈道：「催了，平時都日常一催，別說我現在回來了。」

　　吃飯時奶奶提了結婚這事，問她打算什麼時候跟項易霖結婚，她幾句話塘塞過去。

　　爺爺奶奶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他們想她早點結婚，這樣他們心裡就沒了牽掛，他們最怕來不及看她穿婚紗那天。

　　而她也真的不小了。

　　再過幾天就是她二十八歲生日。

　　「甯寧啊。」靜默幾秒閨蜜才說：「你要不要試著談個戀愛，跟個普通人談，可能沒有那麼多浪漫，就是普普通通過日子。」

　　沉默了片刻，裴寧：「緣分這個東西，可遇不可求。」

　　閨蜜認真道：「我有好幾個朋友，都是北京本地的，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可給你個安穩的生活還是可以的。」

　　裴寧沒有那個心思，就全當閒聊天：「你那些朋友家都是本地人，條件都差不到哪兒，人家肯定看不上我。」

　　閨蜜：「也有不講究這些的，他們就只有一個要求，兒子覺得好就行。再說，你自身條件這麼好，要顏值有顏值，要能力有能力，哪兒差了？」

　　裴寧直接問道：「是不是你有了合適的人要介紹給我？」

　　閨蜜：「不算是刻意介紹男女朋友，就是我有個朋友，也是學金融的，你們有共同話題，最關鍵一點，他也喜歡爬山，他人好又講義氣，你們出去玩正好有個伴，不然你一個人去爬山，我都不放心。」

　　裴寧沒說話。

　　電話裡也沒有聲音，閨蜜就這麼靜靜陪著她。

　　裴寧看著窗外，窗簾沒拉上。

　　黑夜無邊無際，根本看不到頭。

　　跟項易霖分手已經一年零兩個月，而項易霖結婚也馬上快一年。

　　項易霖結婚那天，她接到了葉西城的電話。

　　他什麼都沒說，但她知道電話那頭是他，他的號碼她以為她早忘了，當那個號碼出現在手機螢幕時，原來她始終記得。

　　所有跟他有關的記憶刹那間蘇醒，就像有根藤蔓繞著她的心往上爬，那刻仿佛有把刀插到了她的心臟裡。

　　電話裡一直安靜著。

　　過了許久，她意識回籠，那刻她才明白他為什麼要給她打電話，因為那天項易霖結婚，他怕她因此難過。

　　她的手臂要是夠長，要是能從紐約夠到北京，她一定會抱抱這個男人，再告訴他，謝謝他的關心，她沒事兒，也沒難過，不用擔心她。

　　最後，她什麼都沒說，他也始終沉默，大概也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

　　後來，她偶爾聽上司齊靳舟說，葉西城跟初戀分手後就一直沒再談。

　　那天下班，她沒開車沒打車，一個人走在熟悉卻又陌生的曼哈頓街頭，像是迷了路一樣，一個人邊走邊掉眼淚。

　　回到公寓，她再也沒忍住，失聲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心裡疼的，覺得淩遲也不過如此。

　　五六年過去，她跟葉西城沒有任何聯繫。

　　那幾年，即便葉伯伯葉伯母去看她，他們從來都沒說過跟葉西城有關的半個字，她也沒有關注過國內的任何新聞，努力避開甚至逃避跟他有關的一切。

　　她以為他早就忘了她，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可他還在原地，而她都已經走了那麼遠...

　　這半年裡，除了工作時她是清醒的，其他時間她都過得自欺欺人。

　　等一個虛無縹緲的未來。

　　念一個藏在她心底深處的人。

　　過了好一陣，閨蜜的聲音又傳來：「甯寧，你找個朋友，哪怕是普通朋友一起出去玩玩，你心裡慢慢也就輕鬆了，別再把自己封閉起來了，就當是為了爺爺奶奶，好不好？」

　　內心掙扎半晌，裴寧最終鬆口：「行啊。」

　　...

　　週六一早，裴寧就坐上了回北京的高鐵，四五個小時後到了北京。

　　蔣雲兆早早就在出站口等著，衝她招手：「裴寧，這裡。」

　　走近後，裴寧淺笑著：「麻煩你了。」

　　蔣雲兆接過行李箱：「你要這樣說可就見外了，是我麻煩你。」

　　跟裴寧正說著，他視線無意間掠過裴甯看向她身後，不由蹙眉，「葉西城？」

　　裴甯驚詫，葉西城在這？

　　她趕緊轉身，出來的人群裡，她一眼就看到了葉西城，他邊走邊跟萬特助交流著什麼。

　　這麼巧？

　　出口人多，裴甯和蔣雲兆朝邊上挪了挪等著葉西城出來。

　　蔣雲兆故作很驚訝的樣子：「奇了怪，葉西城今天怎麼坐高鐵回來？」

　　裴寧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可能出差的地方高鐵比飛機方便。」

　　「也許。」蔣雲兆順著她的話說道。

　　葉西城出來了，他早就看到了裴寧。

　　萬特助剛才只顧著跟葉西城聊工作，沒注意裴寧，等看到裴寧，他恍然，終於明白為什麼今天從上海回來葉西城要選擇坐高鐵。

　　昨晚他們的行程就已經結束，按照葉西城的習慣，昨晚他們就該乘飛機回來，不會耽誤今天的任何安排。

　　可葉西城出乎意料的說在上海休息一晚，今早坐高鐵回。

　　他之前還挺納悶的，原來是為了裴寧。

　　他們這次上海之行，是為了對接那個Community Support Ag日culture項目。

　　他沒看好發展前景，耗時耗力，說不定還要賠錢進去。

　　可葉西城堅持要做。

　　專案基地就建在裴寧老家。

　　打過招呼，萬特助說不跟他們一起了，難得週末有空休息，他要回家帶兒子出去玩玩。

　　蔣雲兆問葉西城：「你呢？下午有工作沒？」

　　葉西城：「回家休息。」

　　蔣雲兆還真的接著他的話說道：「那你就回家休息吧，最近你一直飛來飛去，夠累的。」然後示意裴寧：「我們走吧。」

　　兩人並肩離開，邊走邊聊。

　　葉西城看著他們的背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