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會議開始，裴甯打開秘書之前給她的座次表，壓在筆記本底下，忽然就有種小時候壓著課本抄作業的感覺。

　　她不由側臉，結果葉西城就在看她，眼神幽深。

　　裴寧：「......」

　　葉董簡短的講話後，就是分管各分公司的副董彙報工作。

　　裴寧快速做著記錄，重點也記在了心裡，她帶了兩色筆，不時變換顏色。

　　葉西城今天的關注點沒在會議上，不時餘光看向裴寧，盯著她的側臉看一會兒，不然就看她在記什麼。

　　葉董發現了葉西城的心不在焉，他輕咳兩聲，提醒葉西城專注開會，可葉西城現在接收不到除了裴寧之外的任何信號。

　　第二個彙報工作的是華寧能源公司的總經理。

　　截止上個月，華寧今年的電池銷售額已經完成了去年全年的銷售總額，海外銷售部分對比去年同期增長了35%。

　　而且汽車電池的訂單已經排到明年初，按照他們現在的生產線能力，無法滿足市場需求。

　　根據市場部調研的資料顯示，接下來的三年將是電動汽車的生產高峰，今年上半年又有20多家新能源整車企業拿到了生產資質。

　　所以，華寧能源公司的管理團隊建議，擴大汽車電池的生產線。

　　建議一提出，有部分董事贊成：

　　「國家現在對新能源汽車補貼力度大，我們要抓住這個機會，而且勢必要保證我們華寧電池市場份額老大的位置。」

　　「嗯，我也贊同。如果把電動汽車的發展比作一個向下開口的抛物線，那現在這個行業才剛開始朝上爬，離最繁榮的頂點還有特別長的一段距離，這段距離就是我們的機會時間。」

　　他們在說的時候，裴寧下意識就在記事本上標出X和Y軸，連頂點座標P的公式都寫了出來。

　　她又寫道，如果：-b/2a=0，△=b2-4ac=0，那麼P（0，0），然後畫了一個頂點在座標原點的向下開口的抛物線，畫完後打了兩個大大的問號。

　　她剛要把隨手畫的抛物線劃掉，結果本子被旁邊的葉西城拿過去。

　　裴寧嚇一跳，她側眸，葉西城掃她一眼，然後把她的記事本壓在他左手下，他打開鋼筆，把她剛才畫的那個抛物線描了一遍。

　　她：「...」

　　會議室裡激烈的爭論還在繼續。

　　有幾個董事反對擴大生產線：

　　「目前市場上生產電動汽車的企業跟雨後春筍一般，那是因為有政策補貼，暫時性造成這個行業的繁榮假像。

　　「至於這些企業的管理和生產體系是否成熟，最後能走多遠，誰都沒法預知。」

　　「最關鍵的一點，補貼政策什麼時候退坡我們不得而知，不過遲早要退出，等哪天政策退出，靠補貼的企業自然要被淘汰一部分，我們的電池產能到時就會過剩。」

　　「嗯，我們現在不能一味追求批量生產，而是要做長遠打算。」

　　贊成方：

　　「任何一個行業的發展勢必要經歷成長，繁榮，然後是衰敗，我們總不能因為它遲早要走下坡路就持悲觀的態度。」

　　反對方：

　　「有些行業的生命週期長，就算經歷繁榮的頂點後，它的衰敗也是漸緩式，甚至是可轉變型，可這個行業的大部分企業，基本就屬於曇花一現。」

　　他們爭執不下，會議室裡被激烈的爭論聲充斥。

　　葉董細細品著茶，一直沒發表任何意見。

　　葉西城也沒吱聲，神色淡淡的，仿佛事不關已，他一直在描那個抛物線，描的遍數多了，有了重影效果。

　　等他們吵的差不多了，葉董對著葉西城說道：「說說你的想法。」

　　然後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葉西城身上，葉西城的不怒自威堪比葉董，他光是一言不發的坐在那，強勢的氣場就足以震懾人。

　　現在意見不同的兩撥人，等著葉西城的意見。

　　葉西城把裴寧那個記事本遞給秘書，示意秘書放在投影設備上。

　　裴寧內心一團黑線纏繞，他要幹什麼？

　　秘書把記事本拿過去，看到那幾個抛物線，不由多看了眼葉西城。

　　所有人的視線隨即轉到大屏上，裴寧記錄本上的抛物線被高清放大N倍，清楚的仿佛能數清被描了多少遍。

　　裴寧：「...」她一時猜不透葉西城要幹嘛。

　　葉西城喝了幾口水才說話：「如果這個抛物線的頂點就在座標原點，那就算最繁榮時期，也都是歸零。」

　　他看向裴甯，「讓裴特助來解釋一下為何歸零。」

　　裴寧：「...」

　　她剛才就是隨手畫了一個抛物線，哪想那麼多！

　　會議室安靜的針落可聞，所有人都看向她。

　　這是集團高層第一次見到裴寧，除了賞心悅目的那張臉，大家更期待看到她業務能力的展現，也好奇她是怎麼與眾不同，畢竟可是董事長親自請來的總裁特助。

　　剛才葉西城把兩個水杯裡的水倒過來倒過去，他們其實早就看到了，只是選擇性眼瞎...

　　今天葉董特意讓裴寧坐在這個會議桌上，用意可想而知，他們心裡有數了，裴甯應該是董事長相中的未來兒媳婦，也就是他們華甯未來的老闆娘，老闆娘的能力和水準，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一個企業的命運。

　　所有人裡，只有葉西城風輕雲淡，他一點都不擔心裴寧的臨場應變能力。

　　裴寧以最快的速度組織好語言：「關於歸零，這是最壞的一種結果，因為目前，消費者對純電動汽車持觀望的態度，大街上根本沒多少輛，市場化前景堪憂。打個比方，如果年產1000萬輛，而庫存卻達到999.999萬輛，那麼市場佔有率基本歸零，就是這個意思。」

　　所有人：「......」貌似沒毛病。

　　裴寧接著道：「一件商品如果得不到市場的認可，這個行業的繁榮期和衰敗期基本是同步的。我們華寧現在急需做的是把費用投入到研發裡，突破技術瓶頸，縮短電池的充電時間，提高續航裡程，跟優質的電動汽車製造商建立長久穩定的合作關係，保證我們原本的優質市場佔有率，這樣就算哪天政府補貼退出，一些新興的電動汽車製造商被淘汰，也影響不到我們華寧，這是其一。」

　　所有人都等著她說其二。

　　裴甯特意停頓了下才說，「其二，以後新能源補貼政策退出，電動汽車市場萎縮，我們是不是要研發更高能效的電池？」

　　她自問自答：「答案肯定是，因為讓市場跟著你走，你才不會被瞬息萬變的商場淘汰。」

　　萬特助不由餘光看向裴寧，他好像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裴寧說道：「關於更高效的電池，比如質子膜交換燃料電池，這種燃料電池才是新能源汽車的發展方向。」

　　說著，她話鋒一轉：「華寧集團之所以有今天的成績，我想跟我們葉董還有各位董事這些年的高瞻遠矚分不開。」

　　然後誰都不吱聲了，讚美的話從來都不嫌多。

　　裴寧的發言還在繼續：「我這幾天在熟悉我們華寧的一些業務，萬總跟我提起，說我們華寧的高層向來深謀遠慮，居安思危，在各大電池生產商還在競爭鋰電池市場時，我們董事就提出，要關注質子膜交換燃料電池。」

　　萬特助：「......」

　　除了葉西城，大概就沒別人提了。

　　裴寧最後的結束語：「我特別喜歡我們一位董事前輩的座右銘：『人無我有，人有我優，人優我轉』。現在各家的鋰電池技術基本都成熟了，我們的核心競爭力已經沒多少優勢，那麼該到我們轉的時候了。以上是我不太成熟的想法，還請各位前輩指正。我說完了，謝謝。」

　　掌聲響起。

　　特別是剛才提到抛物線那位董事，他之前對現在就投資燃料電池是持反對意見的，可剛才那句『人無我有，人有我優，人優我轉』卻又是他最喜歡，又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沒想到有天自己會被自己打臉。

　　葉西城示意萬特助彙報他負責的專案進展情況，就是EFG那個並購項目，之前董事並不贊成，理由就是：電動汽車的市場都不成熟，至於燃料電池，還不知道哪年能市場化，現在投資風險太大，回報遙遙無期。

　　剛被裴寧那麼一說，現在反對的聲音沒那麼大了。

　　萬特助突然覺得，葉西城跟裴寧是最有默契的搭檔，葉西城給裴甯表現的機會，裴甯知道葉西城在會上想要什麼，她就給他爭取什麼。

　　上午的會議持續到十二點才結束，下午一點半繼續。

　　吃過飯離會議時間還有四五十分鐘，裴寧準備打個盹。

　　她定了時，靠在椅子裡午休。

　　直到敲門聲響了幾下，她睡眠一向很淺，立馬睜眼。

　　敲門的是葉西城，提醒她：「還有十五分鐘。」

　　裴寧立即坐正，「馬上過去。」

　　應該是她提醒他開會時間，現在反過來了。

　　她拿上化妝包去了洗手間，整理好頭髮，簡單補了補妝，等她出來時葉西城沒走，正靠在她桌邊看手機。

　　葉西城看她匆匆忙忙，「不著急。」

　　裴寧的手機響了，是睡覺前定的鬧鈴，她剛要伸手拿手機，葉西城已經替她關掉。

　　時間還來得及，裴甯擰開水杯倒水，其實會議室有飲水機，不過在葉董那邊，她不想來回走動。

　　不知道什麼心理，她這次全倒了熱水...

　　裴甯倒好水，葉西城還在看手機，她以為他會自己拿著，哪知道他繼續『上交』。

　　電梯裡，葉西城把袖扣整理了下，看似漫不經心的跟她說：「給我買幾副袖扣。」

　　裴寧：「...」疑惑地看向他。

　　葉西城也不解釋，只說：「你問萬特助平時都在哪買。」

　　裴甯應著：「好。」

　　萬特助還要負責給他買袖扣？

　　到了會議室，人基本都到齊，只差葉董。

　　裴寧小聲問身邊的萬特助，「萬總，你平常都在哪給葉總買袖扣？」

　　萬特助早有準備，「稍等。」他從記事本裡撕了張紙下來，把幾個袖扣的品牌寫給她，包括離這邊最近的旗艦店地址。

　　裴寧把紙條收好，「謝謝。」原來還真是助理給他買袖扣。

　　萬特助在十分鐘前收到葉西城發來的資訊，是幾家旗艦店的名稱和地址，他開始不懂葉西城要幹嘛，葉西城說裴寧問的時候就告訴她。

　　裴甯轉臉時，葉西城拿了她的水杯，她趕緊小聲告知：「葉總，我剛才倒的是熱水。」

　　葉西城盯著她看了兩秒：「正好，我水杯裡都是冷的。」

　　裴寧：「...」無語的看看他。

　　會議在四點半時結束，回到辦公室裴甯接到姚遠電話。

　　姚遠：「晚上加班不？」

　　裴寧聽出他情緒有點不對，不答反問：「怎麼了？」

　　沉默片刻，姚遠說：「她要結婚了。」

　　裴寧不認識他說的那個她，應該是前女友，她不知道要怎麼寬慰，問姚遠：「晚上我陪你喝酒？」

　　兩人約好了見面的地點，掛了電話。

　　很快就到了下班時間，今天也沒有應酬，不過裴寧還是去了葉西城辦公室，問他有沒有別的吩咐。

　　「沒有。」葉西城回完郵件才抬頭，「我跟蔣雲兆約了談事，一起。」

　　跟蔣雲兆的事情早一天晚一天沒什麼，她晚上答應了跟姚遠喝酒，「葉總，投資的事我晚點跟蔣雲兆電話聯繫，今晚我約了朋友。」

　　葉西城盯著她看幾秒，最終什麼話也沒說，點了點頭。

　　裴寧微微欠身，離開。

　　葉西城對著她的背影，猶豫一瞬，喊她：「裴特助。」

　　裴寧轉身：「葉總，還有事？」

　　葉西城：「明早不用來公司，九點接你，直接去機場。」

　　他們明天中午去香港的航班，裴寧：「好的。」以為可以離開，哪知葉西城接著吩咐：「晚上想著給我買幾副袖扣。」

　　裴寧：「...」

　　缺袖扣就缺的這麼急？不過她還是應著：「行。」

　　*

　　葉西城比約好的時間早到了五分鐘，蔣雲兆比他來的還早，正翹著二郎腿玩手機。

　　等葉西城走近蔣雲兆才看到，他下意識朝葉西城身後看，沒人，他好奇：「裴寧呢？」

　　葉西城反問：「你約了她？」

　　蔣雲兆搖頭：「我以為你帶她一塊來呢，你現在不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把她拴褲腰帶上，今天怎麼不把她帶來？」

　　葉西城沒說實話：「讓她回去休息了。」

　　蔣雲兆盯著他看，看他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也對，感情這事兒得循序漸進，不然盯得太緊她會反感。」

　　然後他就納悶了：「既然裴寧不來，那我們兩個大老爺們有什麼好吃的？還整個這麼浪漫的餐廳！」

　　蔣雲兆遞一支煙給葉西城，葉西城：「不抽。」

　　蔣雲兆跟看怪物一樣看著他：「幾個意思，你戒了？」

　　「暫時。」

　　「因為裴寧？」

　　葉西城沒置是否，裴寧回來後對北京的氣候有點不習慣，偶爾會乾咳，聞到煙味時咳嗽的更厲害。

　　蔣雲兆原本以為裴寧會一起來，他點了很多甜品。

　　現在可好，兩個大男人對著那麼多可愛的甜品，不時有路過的人，都是以著詫異的眼神看他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激情。

　　葉西城說：「把所有甜品打包，你負責給甯寧打電話，我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