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作為二十歲從宗jiao教院畢業， 二十二歲那年擔任小道觀觀主至今已經四年了， 程成還沒有像今天這麼心碎過。高人， 你都會用喜糖的盒子給我寄靈符了， 就不要那麼高冷了吧。

　消息直到凌晨都沒有回覆，不行， 他得想一個新的辦法吸引高人的注意力。

　於是宋如一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就看到了那位買家有新的消息發了過來， 這次他換上了截然不同的口吻：老闆， 你這個符籙根本沒用啊，還是說我沒有找對用的方法， 求視頻、電話指導，面談也可以。

　下一條：最好面談， 畢竟二十萬呢。

　原來開一家店這麼麻煩的嗎？宋如一望天，暫且沒有理會，洗漱好準備去上課。不要看她每門課都遊刃有餘的樣子， 但是因為課多，早上還是挺趕時間的。像是昨天的體育課，對很多同學來說都是休息放鬆時刻，真是大部分時間都在學習。

　程成心懷忐忑的等著那邊的回覆，結果一直到中午，才跳出來一個消息：退貨退款須知事項一二三四，並且附帶退款網址頁面，生怕他不知道退貨流程一樣。

　程成抓狂了，我只是想問個問題而已， 要不要就直接啊。

　宋如一：你說靈符沒用，退貨退款，沒毛病啊。她確定自己的符不可能沒用的，只是這人實在太吵了，解釋起來又太麻煩的樣子。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也不缺二十萬，果然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上課時間，語文老師春風得意的大步走了進來，渾身上下洋溢著新婚的幸福感，有來事的學生就對著他鼓掌：“老師新婚快樂啊！”

　“老師，我們在朋友圈看了照片，師母很漂亮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送上了祝福，語文老師紛紛感謝，此時又有同學問了：“老師，你去哪裡度的蜜月啊？”

　“老師去的日本，不是發了富士山的照片了嗎？不過老師你婚假怎麼不休久一點。”

　“對啊，日本有什麼好玩的，來個環球旅行什麼的，多浪漫啊。”

　“可以坐游輪去。”

　“要豪華遊輪。”同學們相互議論著。

　語文老師臉上的笑容漸漸呆滯了，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他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將教案往最前方的桌子上一放，看著大家說道：“我休假半個月，都很想同學們，也不知道同學們這半個月學習有沒有鬆懈。”

　“所以這一堂課，隨堂測驗。”

　同學們：“……”

　明彥舉手道：“可是老師，你根本沒有帶試卷。”

　語文老師道：“沒關係，五分鐘後試卷就拿過來了。”

　下課之後，明彥側臉貼在桌子上，看著像一尾上了岸後脫水的魚：“明明新婚，為什麼回來就要測試。”在所有的科目中，明彥的語文是最差的，時常在b和c之間徘徊，從未上過a。這一門課，是拖他全科優秀成績後腿的存在。

　宋如一看著班上的同學們，問坐在身邊啃蘋果的黎素，黎素是個水果少女，她對水果的熱衷簡直是把它們當飯吃的程度。要知道現在水果這麼貴，也不是人人都吃的起的，好在黎素家有錢，她天天吃櫻桃都沒有問題。

　“你說，他們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的不明白？”

　“啊？”黎素愣愣的抬頭看著她，問：“不明白什麼？”

　“在語文老師面前說環球旅行，豪華遊輪什麼的？”不知道人家是上班黨嗎？

　誰知道黎素眼睛亮了亮：“環球旅行很好啊，我也想去，但是游輪坐一天還好，時間長了沒什麼意思。”

　宋如一：“哦，”她眨了下眼睛，轉而道：“我還沒坐過呢？”

　黎素繼續啃蘋果，她道：“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的，你要是不喜歡，也可以待在房間裡打坐，不出門。”她現在已經發現了，要是兩人一起在角落裡種蘑菇的話，宋如一絕對是比她還有耐心的一個人。

　旁邊有人插話了：“打坐，打什麼坐？”

　宋如一看著喬銳道：“你知道道教嗎？”她現在已經很熟練的扯這面大旗了。

　“知道啊。”

　“知道就好，就是這個打坐。”

　喬銳臉上的笑容皸裂了，他黑而亮的眼睛像是空白了一秒，然後猶豫著問：“這是你們家的習慣嗎？我的意思是……長輩就開始信這個然後影響到你們？”

　“不，純粹個人愛好。”

　“原來如此，”雖然有些驚訝，但是喬銳也沒有深入探究，誰還沒點信仰呢，他道：“你要是信佛的話，倒是可以和我奶奶談得來。”

　宋如一想了想道：“會有代溝的吧，畢竟我還這麼年輕，你奶奶怎麼也得七八十了吧。”

　喬銳默然了片刻，然後看著她認真道：“你下次要是見到我奶奶，千萬別說她年紀大，年紀大的人都不喜歡人家拿她的年齡說事，我奶奶也是一樣的。”

　宋如一：“……哦。”

　接著她反應過來，不對，好端端的，她為什麼會見到喬銳的奶奶？第二天的選修課，她看著法語老師分別讓同學們讀一句話，然後糾正著他們的發音。更重要的是，他下意識的跳過了喬銳和宋如一，直接下一個，宋如一聽著背後老師和同學之間討論的聲音，突然問：“你奶奶也是最近過整壽嗎？”

　喬銳正在寫一封明信片，不知道是要寄到哪裡去的，他還挺尊重老師的，在法語課堂上就用法語寫。聽了這個問題，頭也不抬的就回答了：“沒有啊。”

　“過生日？”

　“也沒有。”寫完了明信片，喬銳收起了鋼筆，宋如一側頭看了一眼：“你的字還挺好看的。”

　“這是法式花體字，你想學嗎，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我沒有可以用法語相互寄明信片的人。”

　喬銳吹了吹明信片上的字跡，好加快墨水變干的速度，然後將它夾到了書裡，“是我寒假去法國時認識的一個小男孩，喜歡唱歌，熱衷踢足球，他知道我來自於足球荒漠之後，很熱情的教我踢球。還說以後會加入五大聯賽，會在世界盃上打敗我。”

　宋如一想了想本國的足球水平，認真道：“我覺得就算你們以後都選了足球為職業，也不可能會在世界盃上遇見的。不過他的意思並不友好吧，你居然還給他寄明信片。”

　喬銳對著她笑了一下，溫和的說道：“沒關係的，我在乒乓球上打敗了他，他已經決定，以後再也不碰乒乓球了。”

　宋如一：“……”真是珍貴的友誼。

　法語老師跳過了他們讀句子，但並沒有跳過兩人讀文章，他是不會忘記到他課上偽裝成小號的兩個人的。他加大了難度，讓喬銳站起來讀了一篇詩歌，讓宋如一讀了一則寓言故事，讓喬銳站著，然後糾正了宋如一了幾個發音後請她坐下。

　喬銳低頭看了一眼在身邊坐下的宋如一，無語道：“h的虛音和啞音，之前沒見過你犯這種錯誤。”

　宋如一對他笑笑道：“你得知道，我法語就算比班上的同學們好，但是也才學了沒多了，犯一些錯誤也是可以理解的。”

　喬銳：“……你還真是謙虛。”

　“應該的。”

　他伸手捂了一下臉後放下道：“我沒有在誇獎你的意思。”

　鑑於喬銳同學的錯誤行為，法語老師終於在課堂上找到了運用他的新方法，讓他幫助同學們，讓他們更快的學習。

　兩週下來，他的表情有些抑鬱，“我很不理解，為什麼一個發音，教了那麼多次，下一次還能讀錯，同一個人，一模一樣的錯誤。”

　“人家是有名字的，請稱呼人家的名字，”宋如一對他的抑鬱視若無睹，道：“還有，你對普通人的學習效率有什麼錯誤的認知嗎？我還記得，在你教我打網球的時候，我失敗了那麼多次才成功，差點被你當天才了。”

　“那不一樣，”喬銳道：“體育運動和平常學習是不同的，身體需要多次的練習才能習慣某種運動的方式，並且多年才能記住那種方式並且有條件反射。平常的學習就不一樣，像你，不論在哪堂課上，上一次犯過的錯誤，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你犯第二次。”

　宋如一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你知道嗎？在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在說你自己。”

　喬銳頓了一下，而後道：“當然我也是。”他的情緒很快就恢復了過來，聲音也平靜了下來：“你說的對，我對普通人的學習效率應該有著正確的認知。”

　宋如一：“……我並沒有輕視普通同學的意思。”只是你還記得這話是你半個月前對我說的嗎，我只是回敬給你。

　喬銳對著她微笑了一下：“我也沒有。”

　宋如一扭開了頭。

　週四，今凌到學校來看她，給她帶了新的衣服和鞋子過來，“你最近身高長的很快啊，有一些衣服我放在玉城了，週末要去看看嗎？”

　宋如一試著衣服，因為今凌是知道她的尺碼的，所以並不會買錯型號，她拉上了薄外套的拉鏈，說道：“我已經十四歲了，有一米五也不算什麼吧。玉城別墅裝修好了嗎？”

　“已經裝修好了，你要的書牆也有，那些在箱子裡的書我暫時沒動，不知道你要怎麼放。”今凌看著她穿這件衣服的樣子，問：“這件外套對你來說好像顯得太活潑了一點。”

　“沒事，可以放著下周踏青穿。”宋如一脫下了外套，“那週末就去看看吧。”

　玉城在當奈濕地附近建設的別墅是他們的第二個濕地低密度別墅項目，上一個是浙城的玉河濕地別墅群，只不過玉河濕地的銷售情況要比當奈的好很多。當然，不管是環境還是名氣，玉河濕地要大的多。正是因為玉河項目的成功，他們這一次才推出了玉城項目，而且直接用集團名字命名。

　沒想到地皮拍下來之後，專家勘測後才發現當奈濕地環境恢復需要的時間比他們想像的要久，不過項目總不能拖著，還是啟動了。現在第三年，第二期別墅已經開始出售了，至今還沒賣完，宋如一他們買的就是第二批次的。

　雖說當奈濕地還比不過玉河，但是在今凌的眼裡，已經是非常美的地方了，“你住的那棟別墅市有一面就在湖裡，湖水非常清澈，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在上面划船。”

　但是她想了想又道：“不過我還是不建議你住在那裡，因為搬進去的業主非常少，你房子的背後就是湖，對面就是蘆葦，白天還好，晚上估計還挺嚇人了。”

　到了地方之後，宋如一看著隔壁那棟道：“這裡不是還有一棟嗎？”

　今凌哭笑不得：“這棟也是你們家的，但是你覺得是顧總會來住，還是慕總會來住？而且五十米之內，只有你們兩棟別墅。”

　兩人開門進去了，宋如一到了二樓房間的陽台上，下面果然就是碧波清澈的湖水，湖面不算寬，卻很長，今凌站在她身後道：“聽說玉河濕地那邊住在臨湖的人會在湖裡養天鵝，你要是喜歡的話，可以試一試。”

　宋如一看著不知道延綿到哪裡的湖水，托著下巴道：“要是養天鵝，它會飛走不見的吧。”

　“天鵝對水質的要求很高，要是從小開始養的話，我覺得它們會在這裡棲息的。”

　宋如一回到了屋子裡，去了書房，書房果然按她的要求，有一整面書牆，前方還有一張北歐風格的沙發和圓木桌子，要是懶得動彈的話，可以倒在沙發上看書。

　“房間裝修好快一個月了，還在通風，不過你也不會常住，按理來說不會有什麼影響。”

　宋如一里裡外外的看了一遍，然後站在花園裡的鵝卵石小路上，拍手道：“我決定了，今晚住在這裡。”

　“啊？”今凌目瞪口呆：“可是這附近沒有飯店，廚房裡也什麼都沒有，晚上吃什麼？”

　宋如一納悶的看著她：“今姐姐，你很餓嗎？”

　今凌想要流淚，這不是餓不餓的問題吧，晚飯明明是一日三餐中的正餐，為什麼看著你的樣子，我要是吃的話，就像是在犯罪呢？

　這就是你比我瘦的原因嗎？！

　宋如一最後還是沒有在玉城別墅住下來，因為慕容打來了電話，通知她回市區，她的奶奶已經快要不行了。宋如一的奶奶宋老太太是一個刻板固執的人，從她八歲那年離開宋家後，她們母女再也沒有回去過，宋家的大門也也沒有對她們打開過。

　醫院裡，宋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病床周圍站著的宋家人，映襯的她枯瘦的手就像是一把被抽乾了水分的乾柴，她整個人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看到慕容和宋如一兩人過來，幾個宋家人給她讓出一條路，還有人在宋老太太的耳邊說道：“媽，如一過來了，您不是要見她嗎？”

　慕容就站在門口，看著宋如一被他們拉了過去站到最前面，有人催促她：“如一，快叫奶奶啊。”

　宋如一張了張嘴，半天才發出兩個字：“……奶奶。”

　宋老太太睜開眼睛費力的看著她，無力的手顫抖的指了指她的方向，宋如一被推了一下，她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那枯瘦的手。手被人虛虛的攏住，好像被一塊沒有溫度、帶著棱角的寒冰包裹住了一樣。

　宋老太太看著她的方向，虛弱的問她：“這麼多年來，我對你不聞不問，甚至不讓你回宋家，你怪過我嗎？”

　聽到這話，宋家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宋如一平靜的看著她，半響後才輕聲說道：“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好，奶奶就要死了，你就算記恨，奶奶也不知道了，那樣苦的是你自己，所以忘了奶奶對你做過的錯事好嗎？”

　宋如一嘴唇動了動，她想要說自己說的是實話，但是心裡知道，自己真正十四歲的時候，是無法忘記的這一切的。

　可是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了，有人小聲的在她耳邊懇求她：“如一，你應一聲啊。”

　宋如一的眼睛有些干澀，她道：“好。”

　宋老太太激動的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卻握空了，垂了下來：“好就好，其實啊，奶奶早就後悔了，可是我現在才明白過來。”她的眼睛在宋家人身上一個個看過去，最後不知道定格在何方，心電圖發出刺耳的長鳴，拉成了一條直線。

　宋如一走出了病房，到了樓下的花園邊上的長椅上，慕容坐在那裡，抽著一根香菸，看到她下來，慕容抬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不多待一會？”

　接著她又道：“我以為你是恨她的，當年是她將我們兩個趕出了宋家的大門。”宋如一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著不遠處幾個穿著病服在玩笑的小孩子，道：“我要是恨她，肯定也會恨你。”

　慕容心裡一驚，轉頭看著她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如一沒有去看她略顯驚慌的樣子：“不過你比她好，她以為我害死了爸爸，將我們都趕出了宋家，可是你也以為我害死了爸爸，卻依舊帶著我，或許我應該感恩才對。”

　慕容顫抖著手再度抽了一口煙，其實她並沒有菸癮，這包煙也是剛才臨時買的，她被煙嗆的咳嗽了兩聲：“……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這麼想的？”

　“你當初為什麼要跟我爸爸離婚？”宋如一沒有回答，反而問了她這麼一個問題。

　慕容嘆聲道：“已經過去六年了，”

　宋如一卻非常固執：“我想知道，你會因為爸爸的死恨上我，所以這些年對我這麼矛盾，是不是代表你對他還是有感情的，那為什麼和他離婚？”

　“如一，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懂，婚姻並不是只要有感情就好的，你爸爸他不上進，沒有事業心，我們之間沒有共同話題。”慕容伸手按著額頭道：“但是我沒想到……”

　“沒有上進心？”宋如一沒想到，她爸爸對名利的淡薄在慕容看來，是沒有上進心的表現。

　她站了起來，依舊是冷靜的，可是聲音聽得讓人覺得有些發冷。

　“你以為，當初是因為我要鬧著要出門，所以才會在路上出了車禍，”宋如一打斷了慕容要說出口的話：“你以為，你們以為！我原來不想說，但是我看到你這麼心安理得的撇清一切，將這一切怪罪到我的頭上，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的。”

　“是你，是你當初要跟我爸爸離婚，是他想要挽回你，所以才會帶著我出門，所以才會遇到酒駕，發生車禍。”宋如一看著面色突然變得慘白的慕容，後退了一步問她：“你當初會因此責怪上我，那麼！”她加重了語氣看著慕容問：“你現在知道一切了，你會因為間接導致丈夫車禍去世，女兒躺在醫院裡三個多月，恨上你自己嗎？”

　“你撒謊？要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早說！”慕容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我撒謊？”宋如一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顧南澤看著顧誠遠一樣：“你難道真的沒有發覺過嗎？宋家那些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當初爸爸在想些什麼嗎？！那麼你為什麼不在事後問我一句，車禍是怎麼發生的，就像他們一樣給我定罪了呢！”

　“無非就是為了自我安慰而已。”宋如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如一！”慕容在她身後大喊了一聲，驚惶的問道：“你要去哪裡！”

　而宋如一隻留給了她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