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醫院往左走， 有一大片中高檔小區， 宋如一坐在花園廣場一側的長椅上， 這裡有個兒童樂園。她看著遊樂園有孩子們在裡面嘻哈玩鬧， 家長們大多站在一旁，等著他們玩的盡興或是累了， 還有坐在旁邊一邊注意著孩子一邊和別的家長說話。

　一個身穿白色休閒運動服，身姿挺拔， 大約二十左右的年輕男子在她身邊坐下。宋如一轉頭看了他一眼， 誰知道他發覺之後竟然面露尷尬之色。他一手握拳，掩嘴咳嗽了一聲， 對著轉回了頭的宋如一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你堂哥宋其琛。”

　見她沒有應聲， 他臉上尷尬之色更濃，但還是繼續道：“對不起，你剛才和你媽媽說的話我全部都聽見了。我也不是故意跟著你過來的， 剛才那樣子，我怕你出事。”

　依舊是一片沉默，宋其琛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和這個將近六年沒有說過話的堂妹交流，他看她的視線一直盯著遊樂園欄杆裡玩鬧的孩子們。抬高了語氣對著她道：“你想玩嗎？我帶你去迪士尼吧，那裡好玩的項目比這裡多，你肯定會喜歡的。”

　“你說話的樣子，”宋如一終於開口了，無視了宋其琛期待看著她的眼神，一字一句道：“很像一個騙子。”

　“我， 我不是騙子，”宋其琛急道，他站起來上下摸著自己的口袋：“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身份證，”但是摸到一半就停下了，宋如一是他小叔的女兒，身上一半的血脈和他一樣。但是此刻兩人說話卻還要千方百計的證明自己的身份，他低聲說道：“身份證我沒有帶在身上，但是我跟你保證，我不是騙子。”

　宋如一雙手按在身體兩側的長椅上，仰頭看著這個之前在病房裡見過的青年，道：“我知道你不是騙子，我只是說你說話的方式很像騙子。”

　“哦，”宋其琛總覺得自己今天笨拙的要命，重新在她身邊做了下來，再一次小心翼翼的問：“那麼迪士尼你想去嗎？”

　宋如一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玩累了跑到一邊，撲倒張開雙手迎著她的爸爸懷裡的小女孩身上。她爸爸一把將她抱起來，摸了摸她的頭，兩人笑容明亮的說些什麼，往遊樂園外走去。她收回了視線，回憶了一下：“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去過遊樂園了，算起來六年吧。”

　六年，這不是宋如一離開宋家後的年數嗎？宋其琛臉上露出一絲氣憤：“這六年來你媽媽從來沒有帶你出去玩過嗎？”他剛才聽清楚了前因後果，只覺得這位堂妹這幾年真的被錯待了，那位小嬸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宋如一聽出了他語氣裡的態度，轉頭看了他一眼後道：“因為我八歲時那場車禍，車裡有著迪士尼的門票，所以所有人都以為當時因為我想去玩才會出車禍的。”

　宋其琛一下子頓在哪裡，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他簡直想打自己一巴掌，燕京好玩的地方這麼多，為什麼要提迪士尼。

　“對不起？”他低著頭道歉。

　宋其琛覺得，宋如一的態度有些詭異，她平靜的不像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此時只聽她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你也不清楚前因後果，所以沒關係。”

　“你，你……當初為什麼不把這些說出來？”

　宋如一沉默了良久，才道：“因為當初所有人都說是我害死了爸爸，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那麼多人都這麼覺得了，那麼我也應該這麼認為。”

　“才沒有，”宋其琛看著她道：“……我們都知道是那個酒駕司機的錯，車禍跟你沒有關係，”說著他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啟齒：“對不起，小叔是奶奶最喜歡的兒子，她當時太固執了，身體又不好，我們不能太過違背她的意願。”

　“那時候我才八歲，所以別人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了，你懂我的意思嗎？”如果有人此刻正視宋如一的話，就會發現她的目光讓人望而生畏，但是她聲音平靜的不像是再說自己的事：“一隻手的手指尚且有長有短，你們只不過是選擇了更重要的那一個，大家都會理解的。”

　宋其琛想要問，大家都會理解的，那麼你呢？還沒問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不能，連他都尚且不能理解，更不用說是宋如一了。

　只見她站了起來準備離開，宋其琛連忙跟在她的身後，亦步亦趨的問她：“你要去哪，我送你。”

　正當他以為會被拒絕，準備再勸說些什麼的時候，就聽到她說：“好啊。”

　這麼容易就被輕易接納了嗎？沒有責怪？沒有怨恨？沒有遷怒？他下意識的覺得不是這樣，但是不敢多說什麼，準備一步步來，就怕激起孩子的逆反心理。他另外一個堂弟和宋如一差不多大，非常討厭別人對他的私事有過多的詢問，正是像騎士一樣守衛自己**權的年紀。

　“你開車了嗎？”宋如一問他。

　“沒……，有，有車，就在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裡。”

　“那就好。”

　在宋如一側過頭之後，裝作看時間一樣拿出手機瘋狂的按著，給留在醫院裡的堂弟發信息：“快，把車鑰匙送到地下停車場入口，加急。”

　宋其珩收到堂哥的短信時簡直都要醉了，奶奶剛過世沒多久就不見了人影，現在又要他把車鑰匙送下去，大哥到底想幹些什麼，不怕被罵啊。

　大哥沒有被罵，他先被罵了：“這種場合，你拿著手機幹些什麼？！”

　下一條信息發了過來，他還沒看，手機已經被他爸奪了過去，誰知道他爸看了信息後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拿出車鑰匙放在他手裡：“給你大哥送過去。”

　宋其珩一臉茫然，居然沒有被罵，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麼？接著他很快如願了，他爸暴躁的聲音響起：“還不快去！”

　他手忙腳亂的接過車鑰匙和手機，進了電梯後才看到手機上發來的下一條短信“我正在挽回宋如一堂妹和我們宋家的關係，能不能成功第一步就看你了。”

　宋其琛對宋如一還有印象，宋其珩真沒剩下多少，他只知道有過這麼一個堂妹，因為奶奶的原因家中有所忌諱，跟著再婚的媽媽生活在一起。後來好像他爸媽私下想要接觸過宋如一，但是被她媽媽拒絕了，然後他們也沒再提起過。

　病房裡只是匆匆一瞥，到了地下停車場，他才認真的打量著這個堂妹，將車鑰匙遞到了大哥的手上，問：“你們要去哪啊？”

　宋其琛對待兩人的態度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他對宋如一笑的如天上的雲那樣柔軟：“如一妹妹，……”

　“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宋如一打斷了他的話，宋其琛心中的竊喜還沒表露在臉上，就聽她道：“叫如一妹妹覺得有點噁心。”

　宋其琛：“……”

　宋其珩：“……”聽上去好有個性的樣子。

　但是此時自然說什麼都是由她的，三人一起坐上了汽車，宋其琛對著弟弟打眼色：“你跟上來幹什麼？”

　宋其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身邊的宋如一，表示自己也想要幫忙。

　他能幫上什麼忙？不搗亂就好了，但是時間有限，不能多加耽擱，宋如一不耐煩轉頭走了怎麼辦？宋其琛發動了汽車，出了醫院的大門之後才看著後視鏡裡的宋如一問道：“如一妹……如一啊，你想去哪，是回顧家嗎？”

　“不，去學校。”宋如一看著見面起就不斷的打著機鋒的兩個人終於停下來，問她要去哪了。

　“現在是週六啊？”

　“沒事，我們學校是寄宿制的，週末也可以留宿。”

　“住學校有什麼意思，你很多年沒有回家了，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宋家。”話剛說出口，車內就陷入了一片沉默，宋老太太在的時候，沒想過讓她回去，現在去世了，就覺得可以重新接納她了。

　宋其琛一邊開車一邊注意著身後的情況，一個直球打到底，他真怕宋如一會情緒失控。

　誰知道她只是用平靜的聲音說道：“勞煩，要麼去學校，要麼讓我下車。”

　“都說了是送你的了，當然要說話算話，如一你的學校在哪？”

　宋如一剛報了地址，就聽到手機鈴聲響了，上面顯示的是媽媽兩個字，差不多三秒鐘左右，她還是沒有掛斷，接通了手機：“是我。”

　車內頓時變得更安靜了。

　慕容低啞的聲音傳來：“我給今凌打了電話，你沒有聯繫她，你在哪？”

　“您不用擔心，我回學校了。”兩人相比起來，宋如一要顯得沉穩的多。

　慕容的聲音激動了起來：“你不說去哪的轉頭就走，我怎麼可能不擔心？你回學校了？怎麼回的，我去接你！”

　因為車裡太安靜，電話裡兩人的聲音車內的三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宋其琛連變檔都小心翼翼的不發出響動來。

　“這真是難得，”宋如一筆直的坐在車裡，對著手機那端說道：“您還是第一次說要來我的學校吧，只可惜學校除了週二和週四，不對家長開放，您不要等到週二再來，我到時候可以帶您好好參觀參觀。”

　“噗呲，”一聲，宋其珩連忙捂著嘴把差點忍不住的笑聲憋了回去，宋如一聽到這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今天的情緒有些失控了。

　她的聲音緩和了下來：“我之前說了那麼多，我覺得您現在恐怕是不想見到我的，不如我們互相給對方一些時間，冷靜一些。”

　“下次再見面也許會好很多，您不用擔心我，以後也不用改，像以前那樣對我挺好的，我也習慣一個人待著了。”她加了最後一句：“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說完後她掛上了電話。

　宋其珩現在笑不出來了，他越想越不對，靠近宋如一問道：“剛才打電話的是小嬸？”這說話的方式也太不像母女了，而且覺得她和其他的同齡人真的不一樣。

　“小嬸？”宋如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們現在還這麼稱呼她嗎？我還以為，我們被趕出宋家之後，雙方就是陌生人了。”

　宋其琛心中拉響了一級警報，默唸著來了來了，他沒有給那個除了壞事啥都幹不了的堂弟開口的機會，連忙道：“就算現在不是了，她以前也是小叔的妻子，你更是我們的堂妹？”

　“我知道你這些年受了委屈，但我們以後肯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補償我？宋如一想起了自己穿越前是怎麼面對這些要補償她的宋家人的，她當初根本沒見他們，你如何對待我的，我也如何對待你們，一直到二十三歲穿越都沒聯繫過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只要對方表明了身份，也是扭頭就走。

　可時間真的能讓一個人遺忘很多事，那些不甘和怨恨漸漸褪色，徒留下雙方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她曾經的拒絕未嘗不是憤恨的表現，此刻倒像有了壞心思一般，很感興趣的問道：“要是宋老太太沒有去世呢，你現在也會對我說這些話嗎？”

　“當然！你在病房裡都聽到了的，奶奶臨終前說她早就後悔了，她肯定會原諒你，接你回來的！”

　“原諒我？”宋如一喃喃的重複了一遍，而宋其琛是真的想打自己一個巴掌了，讓你亂說話，全搞砸了吧。

　而他想要再說些什麼的時候，宋如一卻已經沒了說話的興致，宋其珩察言觀色，眼睛滴溜溜的轉。他還是少年，對宋如一也沒有太多的印象，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小，因此此時也不像大哥那樣小心翼翼。

　不至成年，他永遠無法體會到家裡長輩和大哥的心情，他像交朋友一般的跟她聊天，問：“你的學校怎麼在這麼遠，都出三環了吧。”

　宋如一客氣道：“是挺遠的。”

　“這麼遠的學校有什麼好的，回家都要這麼久，你不如轉到我的學校裡來，我到時候會保護你的。”

　這是個好主意啊？宋其琛覺得可行，誰知道宋如一委婉的拒絕了：“我不太喜歡別人隨意決定我的事，特別是同齡人。我也很喜歡這個學校，沒有轉學的想法，謝謝你的好意。”

　“哦，”宋其珩想了想又道：“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接你到宋家來玩，小叔的房間還在呢？”

　宋如一抿著嘴，見他還想再說話，便問道：“我爸爸的房間還在，那我當初的房間還在嗎？”

　宋其珩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等到了學校門口幾人下車，宋其琛看著她說道：“如一，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但是當年小叔去世，奶奶她就病的很重，我們不好違背她老人家的意思。”他再一次道：“你就看在她是你長輩的份上，原諒她吧，她最後不也改過了嗎？”

　“她只不過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已。”宋如一說完後跟他們告別：“謝謝你們送我過來。”說著轉頭就進了學校，宋其珩看的目瞪口呆，問自己堂哥：“她就這麼進去了？”

　“不然呢？你要跟進去嗎？”說著他的腳步一頓，若有所思的看著堂弟道：“她不願意轉學，你願意啊。”

　宋其珩炸毛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我不願意！我原來的學校待得好好的，憑什麼轉到這裡來。”

　聽到這裡，宋其琛嘆了一口氣，轉頭看了一眼宋如一離開的方向：“是啊，我們剛才又憑什麼對她說那句話。”

　回到宋家之後，他的父親聽到了他們回來轉述的話，最後一句印象最是深刻‘不過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已。’

　而他媽媽難以置信的問道：“她什麼責怪的話都沒有嗎？”

　宋其珩撓撓頭道：“不要說責怪的話了，宋如一簡直像大伯一樣，是座冰山，什麼都看不出來。”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半響後才聽到有人問了一句：“那出殯的時候，要接她過來嗎？”

　“當然要接。”

　“如果她不願意來呢？”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

　“那我們也要接。”

　其中一人憤恨道：“原來當初是慕容那個女人的錯，她卻從來不解釋，讓我們一直錯怪如一。”

　宋家現在的當家人厲聲斥責他道：“胡說八道什麼！車禍是個意外，罪魁禍首是那個酒駕司機，現在還在牢裡待著呢？老太太當年年紀大了固執認死理，你也糊塗了嗎！”

　所有的人都不吭聲了，他站起來繼續道：“我不管你們心裡有沒有轉過彎來，到時候看到如一，要是說錯了話，自己道歉吧。”

　瑞英，宋如一還沒進宿舍，就被生活老師喊住了：“如一，你怎麼回學校了？”

　宋如一對她笑了笑：“家裡空蕩蕩的，我還是喜歡待在學校裡。”

　顧家，慕容拿著手機愣愣的坐在房間裡，一動不動，樓下的顧南祈在嚎啕大哭，彰顯了自己十足的存在感，連王姨都受不了對月嫂抱怨了：“我就沒見過這麼有活力的孩子。”說著擔憂的朝樓上看了一眼。

　往常要是顧南祈哭這麼久都沒停下，慕容早就應該下來問了，但是她此刻依舊毫無動靜。而之前看著她回來的樣子，臉色有些不對，眼睛也是紅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麼哭下去不是辦法，王姨抱著孩子上樓敲了敲主臥的房門：“太太，南祈他老是哭，估計是在找你呢？”

　慕容打開了房門，將孩子接過來，抱在自己的懷裡哄著他。她不怎麼會帶孩子，以前宋如一還小的時候，也是她父親帶的多。她開始還會幫忙，後來漸漸的連手都插不上了，而宋如一也一直更親近她的父親。

　慕容不斷拍著顧南祈的背，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站在房間門口聽著裡面動靜的王姨漸漸的聽不到了孩子的哭聲，對月嫂點點頭說道：“不哭了。”

　月嫂鬆了一口氣：“我沒見過小時候就這麼親近血親的孩子，好像真的認得出一樣，特別是對孩子的姐姐。”說著她覺得不對：“今天是週末，孩子的姐姐不回來嗎？”

　王姨道：“估計是留在學校裡了，如一課多，學習緊張，以前就常留在學校裡補課。”

　月嫂感嘆：“真是用功的孩子，家裡有錢還這麼努力，難怪這麼優秀。”

　優秀的宋如一木然的聽著生活老師轉述門衛的話：“你說，上午的時候有一個人來找我？”

　生活老師生怕她遇到麻煩，將情況描述的非常詳細：“是啊，不過被門衛攔下來了，但是他留下了聯繫方式，說是跟你認識的，還在你的店裡買過東西，讓你一定聯繫她。”

　她對這個漏洞百出的謊言嗤之以鼻，要是認識的，怎麼不自己打電話聯繫，讓他說也說不出找的人長什麼樣，只說叫宋如一。

　全校師生只有一個人叫宋如一，還是一個初一的學生，人家還在上學，偏要說在她的店裡買過東西，騙鬼呢？

　宋如一感謝了生活老師，然後關上了宿舍的門，她靠在沙發上，打開了旺旺消息頁面，果然有了新的信息發過來。對這位符籙小鋪店主的信息她一般看內容回覆，那些天馬行空的陳述總是無視過去的。

　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那位說符籙沒用之後，也不退貨退款，而是默認交易完成，那二十萬扣除手續費，都已經在她的賬號裡躺了好多天了。後果就是，她這裡似乎成了對方刷日常的地方。

　今天也有，果然也還是這個人：前輩，我到燕京來找你了。

　這是早上發的，她並沒有看見，誰知道幾個小時候的下一條是：前輩，你居然真的住在學校裡，是在這裡當老師嗎？接著是無數無意義的話。

　宋如一發了個問號過去，那邊秒回？

　她無語的想，這位執著的買家真的沒發現嗎，他做的事情多麼像個變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