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強強，你未來想做什麼？」

「嗯?我不知道啦。」

「成績明明那麼好，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是笨蛋嗎？」

「……」

「不要老是拍天空，也拍拍我嘛！」

「……不要。」

「唉、為什麼？有張我的照片不好嗎？」

「佔空間，不好。」

「你好狠啊……啊、要不我們拍張合照？」

「都說只拍天空了。」

「親愛的，不要這麼絕情嘛，我求你了！」

「你到天上去我就拍你。」

「……」

莫白行動不方便，我偶爾會讓他坐在輪椅上，推著他在醫院到處走走，這天路過嬰兒室，莫白示意我停下來。

他望著保溫箱裡每一個小生命，半垂著的眼盈滿溫柔，嘴邊也帶著微微的笑意。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望著莫白漂亮的側臉，思考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思考著我們的未來。

過了半晌，莫白輕聲道出兩個字。

「真好。」

「什麼真好？」我說。

「新生。」

我把手搭到莫白肩膀上，「你給了我新生。」

莫白笑了，他覆上我的手，使力握了握，「你也給了我新生。」

「強強……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我整理東西的動作一頓，隨即以輕快的語氣大聲道，「這還用得著你說！我劉遠強就像打不死的蟑螂、生命力旺盛異常呢！」

我來到莫白身邊，在床邊跪了下來。我牽起他略嫌冰冷的手，用我溫暖的雙手包覆了起來，聲音溫柔，眼神篤定。

「所以別說這種話了，我們都會好的。」我閉上眼，虔誠地在他手背上烙下一吻，「都會好的……」

「強強，這部新上映的電影感覺很好看。」

「你想去看嗎？」

「你也知道我不能離開醫院……」

「那等下檔了我們一起來看。」

「那得等好久……」

「那就租碟片。」

「嗯，謝謝。」

那句謝謝的語氣，聽著竟有種在撒嬌的感覺。

我溫柔地笑了，「莫白，只要是你的心願，我都會盡我所能替你完成。」

我跟莫白已經交往快一個月了，他變得沒有那麼容易害羞，甚至會主動觸碰我，我想這是我們兩個關係更加緊密了的象徵。

又或許在時日不多的情況下，無謂的矜持也可以捨棄，用力抱緊眼前的人，還比較實際。

無論原因是哪個，我都對我們現在的相處模式很滿意。

雖然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但我可以肯定，這是我付出最多、愛得最深的一次。

我停掉了晚自習，每天一下課就到醫院找莫白，他的情況卻一天比一天更糟。

看照莫白的護士都認識我，我來之前問了一下他的狀況，得到的也只是令人失望的結果。

我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打開了病房的門。

「你來了。」

他的笑容還是這麼好看，只是又多了幾分憔悴。

「我來了。」

我向前去握住他的手，習慣地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你的手好冰，怎麼不穿暖和一點？」

「厚衣服不舒服，病房有暖氣，沒關係的。」

「你現在很虛弱，多注意一點。」

他語帶笑意道，「如果少穿一件衣服可以多得到你的關心，我覺得挺划算。」

我可是很認真的在提醒呢，「別開玩笑，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輕輕把頭靠到我肩上，輕聲道，「好。」

今天天氣很好，光線透過黃色的窗簾照射進來，把地板冰冷的灰白染上了一層暖意。

這寒冬裡的暖陽照到身上的話一定很舒服吧，我真希望莫白也能夠體會看看，但他的身體不能照太刺激的陽光……

「強強，帶我出去散散步好嗎？」

「可是你不行……」

「我就想出去透透氣。」莫白的語氣有著藏不住的失落，「我怕再不去，就真的沒機會了。」

我一陣不忍，心疼地抱住他削瘦的身體。

現在的他瘦的只剩下骨頭了，這樣單薄的身體哪裡禁得住外面的風寒？我對這個提議有些猶豫。

「你說過我的要求你都會答應的。」

我哪裡忍心拒絕他軟綿綿的聲音，最後還是帶他出去了，出病房前替他加了衣服，又帶上了毛毯才出門。

推著輪椅，我的情感忽然湧了上來。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應該要盡情在這片土地上奔馳的，行動不便的他，卻沒能體會風從臉頰邊掃過的感覺……

到了戶外，我想幫莫白撐傘，卻被他拒絕了。

「我想照照太陽。」

我提醒道，「好，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就說一聲。」

一陣風吹了過來，帶著逼人的寒氣，莫白虛弱的咳了起來，咳得像是要把脆弱的身體給震碎。

我解下身上的圍巾圍到他身上，順了順他的背，他才好了一些。

「陽光……好溫暖。」

寒冬的暖陽灑在他身上，在皮膚上造成刺痛，他卻舒服的仰著脖子，任由陽光撫摸他的臉蛋，好似感覺不到那些令人難耐的刺痛，他勾起一抹滿足的微笑。

「強強，你明年就上大學了，對嗎？」

「是啊。」我細細觀察著莫白的臉，在陽光的照射下，他長長的睫毛看起來是金色的，雪白的頭髮隨著微風飄逸，整個人散發出一股清靈的氣質，就像是意外墜入人間的天使，美得我移不開視線。

「可以跟我描述一下大學生活嗎？」

莫白微微睜開了眼，刺眼的太陽讓他的眼睛難受，只瞄了一眼便不得不閉上。

他抬手按摩著眼睛，我看出他不舒服，便拿出雨傘替他遮掩陽光。

「大學比高中要豐富多了，有無止盡的夜衝和夜唱哦！」

「夜衝跟夜唱？」他轉頭看著我，但不管是遙遠的天空還是對方的臉，透過他這雙眼，都成了模糊的輪廓，「那是什麼？」

「就是跟朋友到KTV唱一整個晚上啊！還有在晚上到山上飆車，享受高速的快感。」

「那聽起來好危險。」

我笑著摸摸他的頭，「那是人生必經的過程啊！」

他的眼神變得黯淡，那暗紅的深處彷彿有一道陰影，怎麼樣都揮之不去，「我大概沒機會體驗到了。」

我握緊他被冷風凍得冰冷的手，「我會讓你體驗到的，明年我會帶你到我的大學，還要把你介紹給我的朋友。」

說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也不知道是在欺騙對方，還是在欺騙自己，然而莫白還是笑了，那笑容我看著心一陣絞痛。

莫白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看外面的景象了，他看到幾隻小狗跑過，搖擺枝葉的植物，路邊綻放的花朵，幾對挽著手的情侶，還有人們的談笑聲。

他覺得很安慰，在醫院裡，他面對的往往是死亡和分離，心碎和眼淚不知道看過了多少，有時他會覺得世界上只剩下了殘忍的悲傷。

但是劉遠強的出現讓他不再困於悲觀的思想當中，他就像那高掛天空的太陽，照亮他的世界，溫暖卻不灼熱的包裹著他。

還有幫他重拾名為快樂的情緒。

我看到莫白抹了抹眼角，我沒問他手指上的液體是出自於眼睛刺痛難耐，又或是其他情緒。

我帶莫白回到了病房。

我將他打橫抱起的時候，發現他真的好輕好輕，讓我有種只要稍微不留神，這個人就會從我手中消失的錯覺。

我把他放回床上，正想退開，他摟住我脖子的手輕輕使了力，使我停下動作轉而看向他。

他深深的看著我，下一秒，輕輕將唇覆上我的。

「……」

這是莫白第一次主動吻我。

我愣了幾秒，然後激動的抱緊他，熱烈的回應著。

我愛得愈深，就陷得愈深；我陷得愈深，就愈擔心你會消失。

我好害怕，害怕的不得了，害怕你走了之後，自己卻還自私的活在這世上。

要我呼吸沒有你的空氣，就好像窒息般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