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被劇組趕出來之後,真真和許翊川大眼瞪小眼了許久,終於她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許翊川回答。
“明天嗎?”真真小聲重複了一遍,抬起頭,有些心虛地問,“那你……今晚……住哪裡?”
許翊川沒多想,回了她一句:“酒店。”
“酒店?”真真驚叫了一聲,想起剛才孫墨一他們說的話,臉紅到了耳朵根,慌忙建議道:“那什麼……這附近有家希爾頓,你就住那吧!”
許翊川挑眉,問:“這附近有嗎?”
“有!就在……哎,你等會兒,我幫你查查地圖呐!”她拿出手機,打開導航軟體,飛快地查了起來,邊查邊把手機拿到他面前比劃,“你看,希爾頓酒店就在這裡……”
“這也能叫附近?”許翊川看了眼地圖,她指的酒店離這裡起碼有二十公里路。
真真愈發心虛了,乾笑著解釋:“遠是稍微遠了點,但是打車也就一小時不到吧,再說了,它離機場近啊,你明天一早回去還能多睡一會兒……”
“是誰跟你說,我一早回去的?”他打斷她的話,問。
“不是一早嗎?”真真抹了把汗,“不一早也沒關係,總之這酒店離機場近比較方便,你看這機場就在……”哎,機場呢?真真撓了撓頭,“你等下,我再找找……”
“算了。”許翊川打斷她,指了指劇組旁邊的酒店,“我就住這好了。”
真真急了:“不行,你不能住這兒!”
“為什麼?”他反問。
“因……因為……這兒條件不好,設施都舊了,你肯定住不習慣。”她想著法子回答他。
“我又不常住,有什麼習不習慣……”他說到這兒,默了一下,盯著單真真,眼裡藏著笑意,問,“你該不會以為……我要跟你住一間吧?”
哎?真真一愣,你不是這個意思嗎?
許翊川扶額:“單真真,你到底想什麼呢?”
真真低下頭對手指:都怪劇組那群老鴇,害得我都想歪了。
……
許翊川去前臺辦理入住手續,好巧不巧明天就是五一假期,而雲南又正好是旅遊勝地,酒店裡已經一個空房間都沒有了。
真真兩眼發光,再次拿出手機:“許總,二十公里外的希爾頓瞭解下!”
許翊川沒理她,直接打了個電話。
不多時,Joyce就匆匆忙忙地趕來了,乖乖把房間讓給了許翊川,自己跑去和別人拼房了,離開前還特意朝真真擠眉弄眼了一番,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放心吧,你們不叫我,我是絕對不會過來打擾你們的。”
說什麼呢,我只是跟他對門,又沒住一起!
真真哀怨地看著Joyce離開,扭頭便撞見了對門的許翊川,她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打了聲招呼,立刻把門給關上了,深怕總裁大人哪根筋不對,跑她房裡來“參觀”一番。
由於劇組給她放了假,今天原本的計畫全部泡湯了,不過真真也沒閑著,回房後,她就翻出《毒戰》的劇本,再一次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作為一個演員,在拍戲之前反復研讀劇本是十分有必要的,這是真真第三次通讀整個劇本,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非常棒的劇本,每讀一次,感受都不盡相同。
第一次,是秦震把劇本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從一個讀者的角度看完了整個劇本,總體感覺非常“爽”,情節緊湊刺激,反轉出人意料,對故事的脈絡走向也有了大致的瞭解。
第二次,是在劇本圍讀會期間,她花了三天時間,從一個演員的角度與劇組其他演員一起討論劇情、對臺詞,對整個故事的內容和人物之間的關係進行了深刻的理解,也對溫可言這個人物的背景、社會關係、性格有了更為深入了認識。
第三次,也就是這次,她不再是一個讀者,一個演員,而是把自己帶入到了溫可言這個人物中去,設身處地地感受這個角色的一生。
溫可言對自己的童年記憶已經很模糊了,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親生父母長什麼模樣,唯一有印象的是在她屈指可數的生日裡,爸媽每年都會趕回來一次為她慶生,還會給她買一個塗滿奶油的生日蛋糕。
她還記得那種奶油的味道,硬硬的,又甜又膩,吃一塊就飽得吃不下第二塊了,可她每次都要把自己吃得很撐,因為小小的她很清楚,一旦吃完了這個蛋糕,下一個就要再等一年了。
八歲那年,又到了她的生日,那天,她興沖沖地從學校回來,滿懷期待地打開家門,期冀著能夠看到爸爸媽媽捧著蛋糕在家裡等她的模樣,可看到的卻是舅媽領著一高一矮兩個陌生的叔叔站在門口等她。
“你爸爸媽媽走了,不會再來看你了,跟我們走吧!”高個的叔叔說。
“我爸爸媽媽去哪裡了?為什麼不會再來看我了?我不想跟你們走,我能去找他們嗎?”她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他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找不到的。”高個叔叔說完,矮個叔叔就來抓她了。
她不想走,扒著門框不鬆手,死命地搖頭:“不可能的,爸爸媽媽要是走了一定會把我也帶走的,肯定是你們在騙我!我不走,我要在這兒等他們來找我!”
終於,舅媽在旁邊不耐煩了:“等什麼等,你爸媽都死了,再也回不來了,你現在是孤兒了,還不快跟他們走!難道你要在我們家白吃白喝賴一輩子嗎?要點臉吧!”
爸爸媽媽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從字典以外的地方,知道“死亡”這個詞的意思,它意味著,她的爸爸媽媽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再也回不來了,從此以後,她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再也沒有家人了。
後來,她就被那兩個叔叔送進了孤兒院,那是個可怕的地方,阿姨很凶,有很多和她一樣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她曾好幾次問阿姨,她的爸爸媽媽是怎麼死的,可招來的不是白眼,就是數不盡地謾駡。
“你爸媽怎麼死的,你還好意思問!”
“進了這兒就別提什麼爸媽了,這兒的孩子哪個有爸媽?”
“走開,別來煩我!”
……
漸漸的,她就不敢再問這個問題了,直到有一天,帶她來這裡的高個叔叔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這次,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警服,對她說:“跟我回家,從今以後,你跟我姓,我就是你的爸爸了。”
從那天起,她不再是一個孤兒,又有了新的家人,可這個新爸爸從來不給她過生日,也不給她買奶油蛋糕,他只會逼她每天一大早起來跑步,逼她學她不喜歡的格鬥術,逼她學習射擊,甚至還逼她去停屍房看那些冰冷的屍體……
他說,你必須考上警校,成為一名員警,去抓捕罪犯,讓這些死去的靈魂得到安息,這是在贖罪。
“我有什麼罪?”她問爸爸。
爸爸卻說:“不要是問我什麼罪,每一個人從出生就帶著原罪,活著就是最大的罪,想要活著就要贖罪。”
就這樣,她在爸爸的督促下,一步步考上了警校,又以最優異的成績從警校畢業,成為了一名年輕有為的緝毒隊員。
至此,她從沒有懷疑過爸爸的權威,直到有一天,她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親手擊斃了一名毒販,那是她第一次殺人,完美的一槍爆頭,那毒販的鮮血混著腦漿濺了她一身,她嚇得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從那以後,只要閉上眼,她眼前便全是那鮮血淋漓的一幕。
她被這一幕折磨得夜不能寐,在一次又一次的噩夢中驚醒,終於她開始漸漸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一直以來,他都嚮往做個普通人,和所有那些普通女孩一樣,穿花裙子,抱洋娃娃,找門當戶對的男朋友,談一場甜甜蜜蜜的戀愛……
如果她的親生父母還活著,她就不用當員警,不用殺人,不用去接觸那些冰冷可怕的屍體……可這一切的美好,在她親生父母離世時,就蕩然無存了。
她不甘心接受這樣的生活,開始想方設法地去尋找她親生父母死亡的真相,終於,她找到了,只是這真相是如此殘酷。原來她的親生父母都是毒販,在販毒過程中被逮捕,雙雙被判處了死刑,而抓捕他們的不是別人,正是她最尊敬的養父,現任緝毒大隊隊長——溫康。
從那一刻起,她對養父的敬畏化成了怨恨,如果不是他,她的父母就不會被抓,不會背叛死刑,她就不會成了沒人要的孤兒,不會被迫做那些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不會親手毀掉一個鮮活的生命,哪怕那是一個毒販的生命。
養父說得沒錯,每個人從出生就帶著原罪,既然她有罪,那麼他一樣有罪,一樣要贖罪,如果他不贖罪,那麼,就讓她來執行這一審判吧!
她背叛了養父,向販毒集團透露了溫康的行蹤,不久之後,傳來了溫康因公殉職的消息,那個嚴厲到不近人情的男人終於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人逼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了,她終於可以當一個普通人了。
可是當溫可言在停屍房裡,看到那具千瘡百孔的屍體時,所有人都在哭,她卻哭不出來,她以為自己會笑,可心裡卻找不到一絲喜悅的感覺……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為了尋找答案,她開始追尋養父生前的足跡,與任何一個與養父有過交集的人談論他的生前的點點滴滴,甚至去找那些他親手抓過的犯人,希望從他們口中聽到哪怕一點對他的怨恨。可是,她卻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直到,她遇見了安凱。
那是一個與養父截然不同的男人。
他說:“誰特麼生來就該遭這份罪的,老子就想快點結案,回家討個老婆好好過日子!”
他說:“你特麼別跟老子瞎逼逼什麼正義不正義,老子當初就想混口飯吃,誰知道被你們一騙就騙了十年,連個家都回不去!”
他說:“贖罪?贖個屁罪!老子活著就是為了來享福的!”
他說:“溫可言,你為什麼要出賣你的父親?”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已經無數次在心裡問自己同一個問題了,可是,她回答不出來,只能對著黑洞洞的槍口,平靜說:“殺了我,替溫康報仇。”
“你以為我不想替他報仇嗎?”安凱嘶吼著,“可該審判你的,不是我,是法律!”
安凱,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活的那樣肆意妄為,卻始終堅守著做人的底線,而我自以為循規蹈矩,卻最終丟失了生而為人的資格……
最後的最後,她縱身一躍,與那個殺害自己父親的兇手同歸於盡,也救下了槍口下的安凱。
“我終於贖罪了……”她微笑,安然地閉上了雙眼,第一次殺人時鮮血淋漓的一幕終於不再出現,眼前是一道白光,那是死亡帶給她的,永遠的解脫。
真真終於看完了劇本的最後一頁,覺得身上很冷很冷,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溫可言是個充滿了悲劇色彩的人物,她本可以有幸福的一生,卻因為父母的一念之差,不僅毀了這個家,也毀了她的一生。她用一生去贖父母種下的罪孽,最後自己也深陷其中,成了罪孽深重的那個人。
當真真把自己帶入這個角色中去閱讀的時候,她仿佛變成了她,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她的無助,她的矛盾……她一切的一切,都是這樣的令人心疼,讓人惋惜。
真真忽然有些透不過氣來,她抬頭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時間過的如此之快,不知不覺窗外竟已星星點點了,她合上劇本站起來,決定出去透透氣,將自己從這個角色中釋放出來。
她沒想到,就在她打開門的那一刹那,對面的門也打了開來,許翊川站在門口,與她打了個照面。
“你……”兩人異口同聲,又同時陷入了沉默。
良久,許翊川先開口了:“出去?”
“嗯,想出去透透氣,你呢?”真真問。
“我也是,一起?”他提議。
真真猶豫了一下,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