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常思
「林斯鴻!我爹為昭武軍鞠躬盡瘁,你們林家對得起他麼?」
彭陌拔刀便衝向林斯鴻,林斯鴻蹙著眉頭,起身抽出昆吾劍,暗啞劍身捲出一道寒芒,便與彭陌殺意滿滿的刀法相過數招,桌案瞬間被刀劍銳氣劈成碎片。
林斯鴻武功卓絕,彭陌只憑著一股狠勁,林斯鴻又不欲取他性命,這才相持了一會兒。
很快,彭陌的刀便被繳了去,「光當」一聲落在地上。
林斯鴻制住彭陌,帳外親兵迅速進來將他綁下去。
林熠拉著蕭桓在一旁,沒有插手,林斯鴻收了昆吾劍 ,歎了口氣:「姿曜,你啊。」
林熠也歎了口氣:「爹,我也很痛心。」
林斯鴻搖搖頭:「不是怪你,這種事,你為何不早說?軍中嘩變不是玩笑。」
林熠往蕭桓肩旁一靠,笑道:「這不是有阮尋在麼。」
「爹,彭陌對你有什麼誤會麼?」林熠看了看帳內一片狼藉。
「六年前,漠北會戰,彭老將軍受了傷,留下病根,一年後去世了」,林斯鴻拾起沙盤上一子,落在一處關隘旁,「當時軍中局勢很亂,有謠傳說林家對彭家所掌兵權很忌憚。」
「彭陌信了?」林熠很疑惑,「若真忌憚彭家,他哪裡能到這個位置。」
「我按照彭老將軍囑咐,把彭陌的銜級壓得很低,三年後軍中風氣肅清,才讓他升到正常的位置。他顯然有所誤會,更聽信了那些說法,沒想到這份猜忌藏了這麼久。」
林斯鴻遺憾地道。
彭陌被提拔的時候,林斯鴻是藉著永光帝之口,於是彭陌沒想過這些都是彭老將軍和林斯鴻的安排,只當是林斯鴻拗不過皇帝,才不敢再壓制彭家。
彭陌心思百轉千回,待人接物玲瓏剔透,聰明卻被聰明誤。
「老將軍當時不讓我告訴他這些,也就沒解釋,誰料是今日的局面。」林斯鴻說。
林熠回想上一世,他循著蛛絲馬跡,查出彭陌與敵軍暗通款曲,把林斯鴻的戰術透露出去。
可那時彭陌已經戰死,林熠如何也不明白,彭老將軍的兒子怎麼會那樣做。
他側頭看了看蕭桓,苦笑道:「你說的沒錯,人心變化,有時根本沒理由。」
林斯鴻留在九軍部,肅清彭陌餘黨,順便親審彭陌。
林熠出手及時,彭陌如今只是私下裡盯著林斯鴻,跟北夷敵軍剛剛搭上線,還處在猶豫搖擺的階段,尚未透露軍機給外域。
這種情況下,事情就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便是彭陌對林斯鴻的私人恩怨,往大了說,通敵叛軍也可以。
林斯鴻會給他一個機會,可以解釋舊事的緣由,也可以原諒他,但信任只有一次,即便拼起來,還是有裂隙的。
入夜前的最後一絲暮光從原野上投過來,林熠靠在帳旁,看林斯鴻和蕭桓邊談著什麼,邊走過來。
林斯鴻朝林熠揚了揚下巴:「姿曜,九軍部從護軍到百夫長,踢下去一大半,群龍無首,你幫著盯兩天。」
林熠頓了頓,懶洋洋道:「爹,我還是個孩子啊。」
林斯鴻彈了他腦門一下:「你姐夫明天過來,你在旁邊搭把手就行,小侯爺,原本就說來練兵的,你的要求要成真了。」
林熠伸了個懶腰,湊到蕭桓旁邊:「苦差事交給我了,今天得早點休息。」
「明天陪你一起。」蕭桓笑道,林熠這便滿意地點點頭。
「小侯爺,有人給您寄到主營去的。」一名小兵策馬馳來,手裡托著一隻不大不小的包裹。
林熠接過來,三兩下拆了,一隻木盒,內有兩封簡短的信,另有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林斯鴻瞥了眼包裹上落的印,是顧氏商號徽印:「顧嘯杭給你送東西了?」
林熠拆了信,三兩眼就看完,笑道:「是談一山,我跟顧嘯杭打過招呼,談一山要傳消息給我,直接找顧氏的商號幫忙轉送即可。」
林斯鴻聽林熠說過談一山的事情,蕭桓隨口問道:「他的商隊應該已經從徽州出發了?」
林熠點點頭:「說是收了大批黑茶,沿水路到了滬海,再過一陣子換陸路去恰克圖。」
他又看了另一封信,搖搖頭笑道:「這封倒真是顧嘯杭的,催我去金陵跟他們見面。」
蕭桓先回了帳,留林熠和林斯鴻說話,過了一刻鐘,林熠也跟著回來了。
林熠抬頭看看徹底暗下去的天際,進了帳子,把包裹收到一邊。
蕭桓正在矮几前隨手翻著本書,林熠到他身邊,直接坐在毯上,添了兩盞燈燭。
「最近朝中有動作,定遠軍那邊半數軍權要直屬陛下,先前三大氏族的生意沒拿到手,如今掉頭朝軍中動手了。」
林熠臉上沒了嬉笑,目光很沉靜。
「三軍之中,昭武軍在烈鈞侯府轄下,鬼軍又特殊,要收兵權,除了諸侯,只有定遠軍最方便下手。」蕭桓合了書,看著林熠。
林熠指尖蘸了茶水,在几案上幾下繪出了燕國北疆邊界的輪廓。
「西面和北面的防線,由昭武軍和定遠軍各守一部分,兩軍原本就各自為政,如今定遠軍被收權,來敵還需待命,那邊的防線等同於縮水。」
「若這一段空白補不上,就是北夷的突破點。」林熠手指一劃,「這樣的事還會更多,上一次派獷驍衛去瀛州,表面是后妃外戚之禍,實則是陛下試探。」
「陛下收歸大權,恐怕思慮已久。」
即便蕭桓這位七王爺一年也見不了父皇幾次,他對永光帝也是瞭解的。
林熠回想起上一世永光帝的所作所為,說道:「北夷近年少有動作,一旦開戰就不會是小打小鬧,陛下收權是為了備戰考慮,但沒等集中力量辦什麼大事,先把自己的腳綁住了,遲早要栽跟頭的。」
「林將軍怎麼說?」蕭桓問道。
林熠笑笑:「陛下那邊未必能勸得動,若開戰……該怎麼打怎麼打便是。」
蕭桓看著桌上漸漸淡去的茶水痕跡,上一世的戰爭持續日久,最後雖成功退敵,也把萬民拖得水深火熱。
「罷了,河山大好,尚來得及。」林熠說,又慘兮兮地道,「若我去勸陛下,被他一怒之下打進天牢怎麼辦?」
「不管天牢還是詔獄,統統拆了也得把你帶回來。」蕭桓笑道。
林熠有些無奈,趴在桌上有些睏了:「這世道啊,出生入死的還得擔心這顆腦袋,兩眼一閉只管玩樂,倒還痛快。」
「何時都是如此,正確的路總是難走一些。」蕭桓揉揉他頭髮,催他休息。
林熠掛心著練兵的事情,次日凌晨,雞還沒叫,就先醒了。
他來北大營這些天,整日在軍營裡過得挺閒散,要麼就是在九軍部這幾天扮紈褲裝流氓,這回要臨時頂上去練兵,終於要正經起來,卻有些滋味複雜。
林熠又換上了那身銀甲,扣好護臂,邁出大帳,清晨第一縷微光透過雲層。
時間太早,林熠不忍心把蕭桓叫起來,蕭桓卻也出了帳子,一身黑色武服,眉眼如水墨,更添了幾分英朗。
林熠心情頓時鬆快許多,兩人一起去了校場,正碰見剛趕來的賀定卿。
「姐夫,連夜趕來的?」林熠上前,見賀定卿一身風塵僕僕,亦穿鎧甲,英俊眉眼間有淡淡疲憊。
賀定卿點點頭,問候蕭桓一句,答道:「半夜裡接到消息,就直接來了。」
彭陌一出事,九軍部從上到下都得篩查一遍,許多位置沒了人,各軍部都正處在最忙碌的時候,人手很緊,林斯鴻乾脆把賀定卿調來,至少有個人在此掌管全局。
林熠看賀定卿這段時間瘦了不少,估計是忙得不行,若姐姐知道了得心疼死,便推著賀定卿去休息:「晨起練兵而已,姐夫先歇一歇,我在這就行。」
林斯鴻手下親兵來迎賀定卿,見狀道:「賀將軍,林將軍也讓您先歇一天,暫時交給小侯爺就好。」
林熠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後頸,心想他爹也太盲目信任他了。
林斯鴻既這麼說,賀定卿也沒什麼顧慮,拍拍林熠肩膀便先去休息。
林熠活動活動手腳,朝蕭桓燦然一笑:「山中無老虎,小爺就是霸王。」
旁邊經過的九軍部士兵們不知為何,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