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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戀愛時......》第9章
第9章

  被商陸拉著快步離開工藝品店的向南星,眼前是他緊繃異常的側臉,腦中這才浮現起之前被她撞到的那位女士的模樣。

  清瘦到幾乎是羸弱,失魂落魄,全不顧周遭。

  商陸很快帶著向南星進了拐角的客棧:“我看見她進來的。”看來他一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可惜前臺聽了商陸的描述,分明想起了確有這麼一位客人,卻半個字都不肯透露,還一副警惕的樣子瞧他倆。

  商陸都直接把學生證拍桌上了,“阜立大學”幾個字令前臺的表情明顯和煦,嘴上卻還是擰巴:“我不是不相信你們,但我們也有規定,客人的資訊不好透露的咯,你把東西給我,我如果碰見你們說的那個人,會替你還給她。”

  向南星都火了:“姐們兒你怎麼這麼不懂變通呢?”商陸倒是比她淡定,真的把藥瓶給了前臺,拉著還想理論一番的向南星走了。

  向南星還忙著在商陸和前臺之間兩頭望,眼看就要被拉出客棧,趕緊反手一抓:“咱就這麼走了?”

  商陸低眸瞧了眼被她緊攥著的手腕,恰逢此時一行遊客高聲闊談著走進客棧大門,商陸幾乎下一秒就將向南星攬入懷中,不顧向南星瞬間堅硬的身體,他就這麼攬著她,跟著那行客人,繞過前臺的視線死角,悄悄溜進了客棧內部。

  彼此的出發點不一樣,商陸倒是拎得清,沒跟她一樣浪費時間責怪前臺,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聽話:“我剛進客棧前看了下,客棧只有三層,總共不會超過20個房間。”

  一混進客房區商陸就放開了她,他的體溫卻蘊著她的胳膊,向南星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你不會想一間一間房敲開來看吧?”

  “求個心安吧。”此時二人就站在通往東西兩側的分叉口,商陸點點她身後,“分頭行動。”

  說完就要往另一個方向去敲開第一件房門。

  向南星趕緊拽住他的衣角:“我敲開人家房門之後該怎麼自報家門?”

  尤其現在這麼晚了,她不找個合理身份傍身,吵醒了人家保不齊要挨揍。

  商陸低頭瞧了眼她隨身包上印著的“延卿醫館”字樣:“就問他們需不需要艾灸技師。”

  他一向瞧不上中醫,但礙于他姥爺總看中醫,他也耳濡目染,多少知道點中醫界的論資排輩,醫師都不樂意被人喊成技師,不懂的人又普遍覺得技師就是給人按摩的——那些做大保健的都好意思自稱是技師。

  向南星原本拽著他衣角的手當即反向一推,讓他有多遠滾多遠:“你才技師!你全家都是技師!”

  可惜等向南星敲開第一間陌生人的房門,到底還是怵的,被對方皺眉一睨,腦子突然一片空白的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你好,需不需要艾灸技師?”

  對方一愣,隨即連說:“不要不要不要!”直接關門反鎖。

  向南星險些被門板撞著鼻尖,一縮脖子,躲開了衝撞,卻沒躲開門內隱約傳來的一句:“神經病吧這大晚上的……”

  向南星到底還是臉皮薄,被罵了難免有點小情緒,只能靠罵商陸轉嫁。

  等接二連三吃完一溜閉門羹,向南星也練皮實了,抱著她從北京的醫館一路背到烏鎮來的隨身包,敲開一扇房門就是一記甜笑:“姐,需要技師麼?”

  “哥,需要……”

  直到碰上一個穿著大褲衩就來應門的大哥,向南星才終於笑不出來了。

  那大哥將杵在門外的向南星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打量了一輪,一手拎著酒瓶,一手摸著下巴,笑得有些猥瑣:“妹子,幹嘛呢?這麼晚了……”

  向南星硬著頭皮,“需要……技師……”實在說不下去了,向南星趕緊改口,“不好意思我敲錯門了……”趨利避害的本能迫使她拔腿就跑。

  卻被這大哥一把撈著胳膊拽了回來:“大保健的?我正準備打電話叫一個呢。”

  向南星試圖扯開對方的手:“誤會了,我可不是……”

  對方卻已經問起了價:“你怎麼收費的?”

  向南星一聽,頭皮更麻了,這大哥滿嘴酒氣,說理恐怕也聽不進去,她只能咬死了牙,用盡全力去扯對方的手。

  對方拽在她胳膊上的手卻越收越緊,向南星眼看自己一腳已經被他帶進屋,尖叫聲脫口而出:“你丫放……”

  話音未落,那大哥已經被一股更野蠻的力道掀開了。

  直到對方砰地撞在門上,向南星才顧得上扭頭看,商陸就站在她旁邊,也沒給她多看兩眼的時間,直接拉著她走了。

  那大哥還在身後罵罵咧咧:“小兄弟,搶人呢這是?”

  向南星頭都不敢回,怕那大哥跑過來揍他倆,慫得只顧拉著商陸趕緊走,商陸卻停下了。

  商陸回頭見那大哥還在色眯眯地盯著向南星,面色鐵青地折了回去,向南星伸手抓了個空,也下意識地跟了過去。

  從小沒茬過架的她關鍵時刻也不犯慫,手裡沒傢伙大不了用指甲往死了抓對方的臉。

  可惜還沒等她亮爪,商陸已經一手提起那大哥的衣領,一手抄起那大哥掉落在地的酒瓶,照著門框一砸。玻璃碴立馬碎了一地,商陸舉著手裡剩的那半截酒瓶,抵對方的頸——

  “這我女朋友,你再多看一眼試試?”

  剛被砸啤酒瓶的聲音嚇得驚立當場的向南星,原本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突然,靜止了。

  看似根正苗紅的少年眼裡突然發了狠,似乎這大哥再往不該看的地方看半眼,命就得交代在這兒。

  大哥這回終於被嚇得醒了半酒,連連點頭,跌跌撞撞回屋反鎖門。

  向南星眼看商陸起身過來,下意識退了半步,商陸這才記起他手裡還拿著半截酒瓶,隨手往走廊的垃圾桶裡一扔。仿佛之前那個拿啤酒瓶嚇唬人的壓根不是他,那臉色,說恢復尋常就恢復尋常:“我找到那個人的房間了。”

  “啊?”

  向南星還有一半心思丟在方才的那段插曲裡,攫住她的那點惴惴不安,也不知是那大哥的輕浮之舉帶給她的,還是商陸那句“女朋友”帶給她的……

  商陸卻似乎已經忘了之前那段,全程鎖著眉,卻不似剛才那樣帶著不屬於他的狠勁:“應該是307沒錯,把角最安靜的房間,明明亮著燈但敲門沒人應。”

  向南星這才記起還身負重任,立馬做好硬闖的架勢,這就要三步並兩步地踏上通往三樓的樓梯,商陸卻叫住她:“這客棧可都是雙層柳木門。”

  “……”

  “……”

  向南星悄然收回腳步。

  “我又沒說我要硬闖。”幡然不認。

  商陸破天荒沒拆穿,只問:“我沒帶身份證出來,你帶了嗎?”

  向南星點頭。

  “去前臺開306號房,我在這兒等你。”

  看來他已有了計畫,向南星不敢耽擱,轉眼已飛奔下臺階。

  前臺已經輪完了班,向南星見到的不再是之前那個前臺,很順利辦好了入住。

  二人直奔306,相鄰的兩間房,彼此陽臺只隔不到一米。看來這也是商陸進客棧前就觀察好了的。

  他的洞察力確實是令人佩服,但向南星臨跨到307的陽臺之前,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萬一人家什麼事都沒有,咱這可就是擅闖民宅了。”

  “怕什麼,有我陪你一起蹲局子。”

  呸!明明是我陪你一起蹲局子——

  向南星咬牙切齒翻進307。

  商陸緊隨其後。

  307房間的佈局和306並不完全一致,更像是個套房,外屋的燈亮著,卻不見人影,周遭也沒有別的動靜,向南星和商陸剛來得及交換一下眼色,內屋就突然傳來撲棱的水聲。

  二人皆是一驚。

  水聲中還夾雜著一些教人聽不清道不明的細碎響動,仔細聽,分明是被憋著無法喘息的聲音,商陸一個箭步沖了過去,轉眼已推開通往內屋的柳木門。

  等向南星醒過神來跟過去時,商陸已經濕了T恤的前襟,正忙著把浴桶裡的人撈出來,解開對方套在頭上的塑膠袋。

  向南星從沒見過商陸如此驚慌無措的樣子,系了死結的塑膠袋怎麼解也解不開,試圖扯破它,韌性極佳的黑膠袋卻絲毫不見缺口。

  向南星也好不到哪去,把自己的隨身包翻得七零八落,才手指顫抖地捏出幾根針灸用針,那一刻她多麼慶倖自己當時是從醫館直奔得火車站,若不是有這幾根針,等商陸徒手扯開這一層套一層的黑膠袋,這個女人可能已經沒命了。

  女人終於可以自由呼吸,卻如死一般寂靜,商陸趕緊給她做心肺復蘇。

  向南星癱坐在一旁,看著急紅了眼的商陸,腦子一片空白。

  直到已經沒了聲的女人突然重喘起來,商陸才終於失力跌坐一旁。

  如今這個女人痛苦的喘息都是動聽的。

  商陸看著向南星,如釋重負地一笑。

  淺淺淡淡,卻迷人眼眸。

  向南星心尖一緊,差點就陷了進去,卻又突然鎖了眉——

  這個女人的重喘聲太不尋常了,向南星再一看她,分明口唇發紺,向南星之前還以為這是窒息過久的應激反應,現下一看,卻分明沒那麼簡單。

  向南星跌跌撞撞地挪過去扶起她:“你是不是有哮喘?”

  剛鬆懈下來的商陸都快被逼瘋了,向南星連忙推他出去:“你趕緊去找她的哮喘藥!”

  向南星從醫館帶出來的隨身包就攤在一側,商陸剛起身跨過她的隨身包,朝外屋奪門而去,向南星已忙不迭從一地的潮濕和破碎的塑膠袋掩埋下,扯過隨身包。

  剛救回來的人命眼看又懸于一線,向南星慌亂得手都不聽使喚了,取了針包,碘伏消毒,憑著最後那點強撐著的鎮定,一邊施針,嘴上一邊背著她本熟得不行如今卻因情急而快忘個乾淨的口訣:“清喘穴……垂直進針……0.2釐米,震顫5秒。”

  五秒過後,這女人還未止喘,向南星不得不左手按住發抖的右手,繼續:“若5秒未止喘,可將針提至皮下……先,先……”

  陡然忘了接下來該怎麼辦的向南星急得都快哭了,直到外頭商陸翻箱倒櫃的聲音傳來,她才深吸一口氣,逼自己趕緊喚回記憶:“向左斜刺0.5釐米,提插3次……再,再將針提至皮下,向右斜刺0.5釐米,提插3次……”

  “姐姐,你全身放鬆,深呼吸……吸氣……呼氣……”

  向南星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有沒有聽她的,她自己倒是按照自己的指令一直在條件反射地深呼吸。

  終於,折磨著耳膜和神經的重喘聲漸漸平息。

  向南星都沒發現自己收針時太過緊張,針都被她捏折了兩根,刺破她的掌心,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渾身緊繃的肌肉也都還硬梗著,放鬆不得。

  向南星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喚:“商陸……”

  “……”

  “商陸!”

  商陸急忙跑回來,已是大汗淋漓:“沒有找到哮喘藥……”

  向南星見他這樣,等不及繃得不像樣的面部肌肉緩慢鬆懈,已先行沖他一笑。

  商陸明顯懂了,一愣,趕緊去瞅平躺在地上的那個女人——

  對方的胸腔正平穩起伏著。

  那一刻,商陸只想給這個嚇得都快不會笑的姑娘一個大大的擁抱。

  *

  商陸把這個剛撿回一條命的女人抱上床。

  這女人能開口的第一句卻是:“為什麼要救我?”

  那般欲哭無淚。

  商陸瞥了眼不遠處桌上擺著的一部手機和一份遺體捐贈協議,雖說醫者仁心,但他的語氣很冷:“自殺者的遺體壓根不能捐獻。你死了對社會一點價值都沒有,只會讓愛你的人絕望自責。”

  “……”

  “……”

  “我查過,只要是機械性死亡,臟器不受損就沒問題……”女人分明一心求死,聽不進任何勸。

  雖不知這女人為何輕生,但見對方這模樣,向南星暗地裡拽拽商陸,讓他少說兩句,免得又把人刺激壞了。

  商陸心煩得不行,下意識反攥她手。

  他只顧語氣更冷,沒注意到被他攥著手的向南星指尖一僵耳根卻一陣發軟:

  “百度查的那些東西你就別信了,我是醫學生,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除了法律上可能會出現的糾紛導致沒有醫院認捐,無論哪種自殺方式,都會引發心臟停跳,多器官持續性缺血衰竭,這樣的遺體根本就沒有捐獻價值。”

  “就連眼角膜,窒息死亡會引起眼球深層充血,眼角膜都廢了,你拿什麼去捐?”

  他討厭拿自己生命當兒戲的人。無論出於什麼原因。

  “別說了……”女人痛苦得背過身去。

  看著這女人羸弱的背影。商陸猶豫了一下——

  那一刻,向南星能感覺到他攥著她的那只手,微微失了力。

  他的表情,也像是想抓牢什麼卻偏偏錯失。

  “我媽當年就是套塑膠袋自殺的。”

  商陸說得很是平靜。

  怔住的卻不止向南星。

  “她是癌症晚期不想活了,但我還是恨她,把我一個人丟下。”

  那女人慟然之下,還是回了眸。

  “你是解脫了,但那是因為愛你的人替你背負了痛苦——這種痛苦比你承受過的,要多幾倍幾十倍。”

  商陸看著這個女人。

  眼裡分明轉嫁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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