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向南星帶著商陸回宿舍收拾行李。
她忙著往兩個箱子裡塞東西,什麼也不說,也不問他為什麼突然回來,如此反常,商陸把箱蓋扣下去,不讓她在瞎忙:“為什麼要搬出宿舍?”
她扯出一個笑容:“院長特地優待,讓我帶薪休假。”
可她的語氣,一點兒也不開心。
院長確實是這麼說的,讓她先休假,不用上班了,但說這話時,院長的語氣十分值得玩味——大概把她當做醫院和鄒母談條件的籌碼了吧。
如果是無期限放假,和開除有什麼區別?只不過好聽一點兒。
向南星尤其記得院長讓她先出去時,鄒母看她的眼神:“我女兒就是被你和那個姓商的害了……”
她來不及對這話做出任何反應,已經被同在場的主任用眼神攆了出去——這都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家屬談什麼都是白搭。
等她人離開醫院,主任的電話又過來了,主任告訴她:“院長被衛計委一個電話叫去了,鄒家應該是有衛計委的關係。”
“……”
主任歎著氣:“你就好好休假吧。”
官大一級壓死人,而她,儼然成了食物鏈的底層。
看來她的宿舍業住不了多久了,與其忍著即將到來的流言蜚語繼續住在阜立,不如她自己先離開。
向南星正要重新打開箱蓋,繼續收她的行李,商陸卻扣住她的肩,讓她在床尾坐下。
思忖片刻,還是問了:“是不是因為鄒然?”
向南星臉色定格。
*
足足一分鐘的沉默。向南星原本還想站起,卻終是肩膀一沉,頹喪地窩進床墊:“你知道她出事了?”
商陸點頭。
“她媽媽給我打了電話。”
向南星心尖一沉。
半晌,苦笑:“她媽媽跟你說了,是我把她帶進急診以後出的事?”
向南星之所以出事以後一直沒跟他提過,其實是怕他怪她……
就像……當年那樣。
可如果真和當年一樣,他又怎麼會像此刻這般,站在她面前,平聲靜氣地和她說著話?
“沒有。她媽媽只是警告我,如果鄒然落下什麼後遺症,她不會放過我。”
向南星並沒有想過還有這一出:“這關你什麼事?”
“……”商陸在猶豫該不該說。
思量過後,還是說了:“我離開北京前一晚,鄒然來找過我。她喝多了,說了些……”
他的欲言又止,令她也下意識地小心著語氣:“說了……什麼?”
商陸卻擺了擺手:“都是些胡話。”
他並不想交代太多細枝末節,惹她胡思亂想:“她既不肯走,也不肯告訴我她家在哪兒,我只能打電話讓她弟來接她,沒想到她媽媽也一起來了。”
“她是對你表白了吧?”
向南星又不傻,怎麼可能猜不到一個女孩子喝多了,還能說些什麼?
*
商陸並沒有很快重拾話題。
停了幾秒,見她並沒有太抗拒,商陸才繼續道:“她見到她家人就哭了,說她在國外飄這麼多年,都是為了我。說實話我挺震驚的,我以為……”
“你以為她是為了科研,為了理想,才和你們這幫大男人一樣這麼拼?”
商陸確實是這麼想的。
除了工作,他並沒有過多關注過鄒然,自然不會想太多。
不像對她——商陸看一眼向南星——她此刻一皺眉,他都會忍不住去深究,她心裡正想些什麼。
“看來我倆在她媽媽眼裡,都是罪人——你辜負了她,而我,害了她。”
向南星回視著商陸。
還有他給自己墊背,心裡多少好受了一些。
現在也只能指望他告訴自己:“鄒然現在情況怎麼樣?你應該見到她了吧?”
“你覺得她媽媽會讓我去見她麼?”
“……”
*
怎麼就沒一件事是順心的?
向南星歎氣都歎到不想再歎了。
商陸見她不知想到些什麼,本鬱鬱寡歡的,又突然眼睛一亮——
向南星趕緊摸出了手機:“主任說鄒然是脊椎骨折,我讓我同事去骨外和神外打聽一下,肯定能……”
商陸卻按住了她的手機:“別折騰了。”
甚至把她的手機收走:“就算你打聽到了,也什麼都做不了——除了徒增煩惱。”
……
為什麼世界上偏要有那麼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
向南星在宿舍裡的所有衣物,兩個行李箱就裝滿了——她這兩年壓根沒時間添置什麼新衣服,換季不穿的她一般也會放回家。書倒是不少,滿滿一書架。
學醫的,考試多,書自然也多,大概得兩個大紙箱才能裝完。
向南星正尋摸著該怎麼把這些書帶走,商陸卻把她剛從書架上捧下來的一摞書又放了回去:“書就留這兒吧。有點自信,你還能住回來的。”
雖然他還是挺希望她能一輩子住他那兒的。
提著行李出門,已經是下午四點,宿舍裡基本沒人,大家都在上班,向南星就這麼默默地走了。
商陸回紐約之前,把趙伯言借他開的車停在了公寓的車庫裡,這回攔下輛出租,後備箱有點小,商陸讓她先上車,他負責把行李塞進後備箱。
向直到商陸放好了行李,準備關後備箱門,才發現向南星還在旁邊站著,看著他。
他揚一揚眉:怎麼了?
“你不怪我?”
向南星終究還是問了。
看著她喪氣的模樣,商陸很快明白過了她指的是哪件事。
“那是意外,誰都不想的。”
他說完,關上後備箱門,“砰”地一聲。
攬了下她的肩,把她往後座車門帶去。
*
向南星在商陸這兒一住就是兩天。
原本商陸就算在國內,也是忙得昏天暗地,隨時和s-lab保持聯繫,這兩天卻也過起了無所事事的日子。
他每天陪著她在家裡看無聊的電影,在家裡做飯,一來他做的飯實在太難吃,二來向南星也怕他耽誤工作,連吃了兩天他做的午飯,向南星覺得是時候讓他打住了:“你該忙忙去吧,不用總陪著我。”
他卻說:“我是真的不忙。”
他的表情歷來教人猜不透,向南星與他餐桌兩邊坐,放下筷子,看了一輪他的臉,都沒猜透他是不是說真的。可她明明記得:“你們兩個月後不是要參加精准大會麼?”
s-lab總得帶著階段性成果去參會吧?難不成空手去?
還是因為鄒然出事,s-lab也停擺了?畢竟鄒然是一屆元老……
提到這事,他的表情終於有了起伏,微微一蹙眉。
這事該不該和她說?商陸考慮了幾秒。
換位思考一下,他也不希望她有心事瞞著不告訴他。
那他也坦誠些吧,索性說了:“富通醫療向專利局上訴,s-lab涉嫌侵權,暫時關停了後臺,專利局需要逐一比對我們的演算法模型是不是真的涉嫌侵權。”
“侵權?!”
“……”
向南星都想和他一起去找個大師算算命了。
*
他的反應倒不鹹不淡:“放心吧,雖然二者都是基於醫療影像定量分析演算法模型,但富通醫療的演算法模型只能處理3D影像,s-lab的演算法模型,則是為了處理4D影像而生的。”
他提到他的專業,眼裡是有光的。
向南星雖然是門外漢,沒聽懂,但也沒有打斷他。
商陸也沒意識到,自己話突然就多了:“它不僅能夠從任意角度呈現肺部的3D結構,還加入了時間這第四個維度,使得血液流動隨著時間變化的情況也可以完全……”
直到這時才一頓,突然意識到自己跟她說這些幹嘛?才重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可樂雞翅送到她碗裡:“算了,不說了,太枯燥了。”
“……”
向南星低頭看看自己碗裡的可樂雞翅。
她倒寧願他眼裡藏著光地說著她聽不懂的東西,也不想吃這塊外皮焦黑、裡頭卻一點兒不入味的可樂雞翅……
商陸卻很習以為常地吃著自己做的可樂雞翅。他在紐約這些年,中餐館做得都還不如他。
“一會兒去趟超市?我晚上約了大夥過來吃火鍋。”
話題突然從什麼3D解構、4D影像一下子跳到了晚上吃火鍋,向南星一時沒反應過來。
大夥?“誰?”
還能有誰?“遲佳,趙伯言。本來我還想叫上蔣方卓的,可惜他人在紐約,吃不到他心心念念的火鍋了。”
學長歷來兩頭跑的,向南星也沒在意,一門心思想著自己該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塊可樂雞翅給扔垃圾桶裡。
商陸自己提到紐約,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見她看著碗裡的可樂雞翅走神,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到鄒然的事了。索性開口打斷她的走神:“要不要辦個美簽,和我一起回紐約待陣子?”
“……”
向南星肩膀一僵,這才抬起頭來。
看著他,卻不說話。
她眼裡的情緒有點複雜。或許她覺得對不起鄒然?或許只是單純的不想跟他一起去紐約……
商陸將所有的猜測隱在波瀾不驚的眸色下,只說:“我只是覺得你需要換個環境散散心,沒別的意思。”
*
向南星和商陸倆人下午去了趟超市,回到家,閑得連《爸爸去哪兒2》的電影都在電視上看完了,遲佳和趙伯言這兩個大忙人才堪堪按響公寓的門鈴。
向南星終於可以退出這無聊至極的電影,起身去應門。
開門遲佳就是一句:“還是不是姐妹了,出這麼大事都不帶告訴我的?”
“……”
向南星的臉上,是笑容也擋不住的喪氣。
遲佳得知阜立出了醫鬧事件的當下,就打電話問過向南星,向南星卻什麼也沒說。
現在,看來遲佳都知道了……
歷來捧著遲佳的趙伯言,這回卻打斷了遲佳:“趕緊進屋吧,就別烏鴉嘴了。”
遲佳趕緊改口:“呸呸呸,這肯定不會是什麼大事的,就算是大事,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遲佳正準備換鞋進屋,才意識到自己竟被趙伯言懟了。實在是不敢置信,不客氣地一拍趙伯言的肩:“你剛說我烏鴉嘴?!”
趙伯言縮縮脖子,連忙蹲下去換鞋,躲開了她拍他肩的手,再站起來時,也是巧妙躲開遲佳的瞪視,直接去找商陸:“我順路帶了點兒滷味來,擱餐桌上還是擱茶几上?”
*
大家關係親近,火鍋就搭在茶几上,四個人席地而坐,分著兩包蘸料。
遲佳在來的路上,也已經聽趙伯言說了商陸停工的事,如今仔細瞧瞧對面這倆人——連這麼美味的火鍋都不足以驅散的壞心情。
遲佳也想歎氣了:“你倆要不要去算個命?怎麼雙雙這麼倒楣?”
“……”
向南星沒說話,但心裡早有此意。
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她知道商陸是不可能信這種封建迷信的。就連趙伯言都聽不下去了:“你一學醫的,勸人算命,合適麼?”
“趙伯言,你怎麼回事,吃了炸藥了?今天懟我兩次了!”
趙伯言之前確實不這樣,給他八百個膽子,也不敢說遲佳一句不是。
趙伯言沒說話,燙毛肚去了。
有這倆活寶在,向南星總歸是能分散些注意力,不去想那些愁人的事。
遲佳卻偏偏把話題扯回了愁人的事上:“還有這汪洋,要是沒他,也不會出什麼醫鬧了,他怎麼反倒一點事都沒有?汪洋前陣子還跑我們院國際部這邊做專家會診,我們國際部有個姓肖的主治,似乎是這汪洋的學生,倆人一見面哦,那一口一句汪老師叫的……”
遲佳倒胃口地搓了搓胳膊。
“……”
向南星低頭,默默吃菜。
“網上的新聞也是,風向都變了,從剛開始聲討汪洋,到後來指責家屬獅子大開口,現在全去討論醫鬧害人美女墜樓……”
“網友忘性一貫這麼大的啦,總有更新鮮的談資,”趙伯言討好地把燙好的毛肚往遲佳碗裡放,接過遲佳的話說道,“姓汪的背景也不簡單……”
遲佳不領情,當即把毛肚扔回趙伯言碗裡:“我不想聽你說話,閉嘴。”
看來遲佳還記恨著趙伯言懟她的事,趙伯言向商陸求救,商陸只好貢獻一點談資給遲佳,免得遲佳還顧著生趙伯言的氣:“汪洋不僅沒事,還被安排出國研修,避風頭去了。”
“研修?”向南星一聽,終於坐不住了,“國際心外學術論壇的研修?”
向南星之前聽她在急診的同事——從心外門診輪到急診這邊半年的李大夫說過,今年北京各大三甲醫院都會參加這次的國際心外論壇,而且是由汪洋帶隊,學術論壇之餘,他們還會和美國的心外專家一同交流研修。
怎麼醫鬧事件一出,她都快飯碗不保了,汪洋還能繼續帶隊去參加國際論壇?
實在是難讓人服。
遲佳就是心外的護士,一聽是國際心外學術論壇的研修,便是一鎖眉:“這學術論壇今年是在紐約舉辦吧?”
趙伯言也不知是真的詫異,還是找話和遲佳聊:“你也知道?”
這回,遲佳沒工夫再冷言冷語對趙伯言了,她臉上掛起的表情,十分值得玩味:“巧了,我們國際部的肖大夫也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