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向南星原本以為,商陸邀她去紐約,不過是見她在北京待得實在憋屈,而他可能隨時要回紐約,自然不放心她一個人。
她自然也要做做樣子,報了個瑜伽班,讓自己忙起來,也好讓他放心。
商陸倒是沒再提過讓她去紐約的事,向南星還以為他就此作罷了,直到幾天後,她剛從瑜伽班出來、接到邢璐的越洋電話的那一刻,向南星才知道,丫不是就此作罷,而是曲線救國了——
邢璐自從前幾年領養了一個女兒之後,抑鬱症好了很多。這兩年,邢璐也沒少邀請向南星去紐約玩,但向南星之前一直很忙,對紐約這個地方又特別抵觸,加之雖然葉志偉、邢璐夫婦一直視她為救命恩人,但畢竟階層不同,向南星也就一直藉口工作忙,沒有應邀。
這次,邢璐卻不知從哪兒得知她在休假,又一次邀她去玩。
“前幾年我回北京辦領養囡囡的手續,一直是你負責招待,我老公也一回惦記著要還這個人情很久了,正好你最近有空,要不乾脆來紐約玩一趟?”
“姐,我是挺想去的,可是……”
向南星壓根不想去。
辦美簽得用上戶口本,萬一她回家拿戶口本,被她爸媽了知道她被放大假,爸媽肯定要問東問西,還不得愁死她?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在試圖和那個醫鬧孫昊碰上頭。
孫昊妻子剛去世那陣,孫昊接受過採訪,說他手裡有汪洋篡改他妻子病歷的證據,但這個證據他一直沒拿出來,便有人猜測,篡改病歷一事是他編造的,只為多訛錢。
但如果孫昊說的都是真的呢?
醫鬧風波已過去一周多的時間,阜立的醫護人員多多少少都鬆了口,向南星終於打聽到了那個醫鬧孫昊,人還在阜立,但開顱手術之後一直沒醒。
孫昊現在是犯罪嫌疑人,在醫院病床上拷著。向南星想要探視,得先向警方提交申請。可她提的兩次申請警方都拒絕了。
她不是孫昊的家屬,警方的拒絕合情合理。
而她之所以報這個瑜伽班,就是因為她打聽到了腦外的住院護士,偶爾會來這個瑜伽班。
可惜向南星已經連續來了三天瑜伽班,都沒碰見對方。
邢璐在這個節骨眼上發出邀約,向南星禮貌性的托詞還是得有,想了想,覺得這個理由還算充分:“美簽辦起來太麻煩了,等辦下來,說不定我假期都結束了。”
假期結束……但願如此,向南星心裡默默補充道。
邢璐卻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似的,解決辦法都替她想好了:“我們這邊出邀請函,走加急,很方便的。”
“……”向南星總覺得邢璐這通電話是有備而來,試探著問了一句,“姐,是誰告訴你我在休假的?”
她為了不讓他爸媽知道她現在在家待業,可是連朋友圈都沒再發過。
“方卓昨天給囡囡帶了從北京買的禮物,順嘴就說了一句你在放假。本來我昨天就想給你打電話的,可惜有時差,你那會兒應該都睡了,我才改今天聯繫你。”
學長?
向南星給蔣方卓打起電話來,可從來不管什麼時差不時差的,當即一個電話撥過去:“學長,商陸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幫他把我拐去紐約?”
學長應該正在忙,對著他那邊的不知什麼人說了句:“Wait a moment.”
繼而是起身的聲音。
直到到了更僻靜處,學長的淺淡的笑聲才從聽筒裡傳來:“他兜了這麼一大圈,就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國內,你就從了吧。”
“……”
“我現在在忙,一會兒再說,好麼?”
學長的聲音一貫溫柔——即便她這通電話確實打攪了他。
向南星只能依言掛了電話。
*
向南星其實很想知道,商陸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些天來,他從沒提過要幫她討回公道,從沒提過要幫她去擺平鄒母,更沒提過要讓汪洋得到應有的懲罰,他會不會壓根不希望她複職?
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如他所願,和他一起去紐約,一直一直陪著他……
他是否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冷峻又充滿正義感的少年?
那個曾為了救下僅有一面之緣的邢璐,而拼盡全力的他……
那個曾為了一個公道,寧願退學複讀的他……
那個曾為了自己的科研成果能以最低的價格為病人所用,而被富通醫療封殺的他……
向南星害怕他真的變了,也就一直沒告訴他,她最近究竟在忙活些什麼。
大概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即便同床也是異夢。
他睡夢中下意識地要過來摟她,她則下意識地避開。
二人各放在兩邊床頭櫃上的手機,同一時間連續震動起來。
生生把向南星和商陸都震醒了。
向南星從床上悉悉索索地坐了起來,商陸也起身開了檯燈。
各自摸過各自的手機一看——
遲佳把他倆拉進了一個群,在群裡連發了十幾張照片。並附上三個大大的感嘆號。
這十幾張照片都是在停車場拍的,拍的還都是同一個女人,那女人從電梯出來,很快上了一輛車。
那輛車的駕駛座似乎坐著個男人,女的一上車,倆人就親上了。
可向南星把螢幕亮度調到最高,都沒能看清那黑燈瞎火的車廂裡,坐的究竟是誰。
照片似乎是遲佳偷拍的,不進光線昏暗,焦也是虛的,向南星各種角度地擺弄了一番手機,依舊沒能看能清照片上那倆人長什麼樣,索性放棄,直接發語音給遲佳:“這都誰跟誰啊?”
商陸幾乎與她同一時間開口,在群裡發語音:“汪洋?”
向南星一聽他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愣了。
他倆的手機又同時一震——
遲佳在群裡回復: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太准了。我就說這肖大夫和汪洋肯定有什麼吧……
向南星趕緊把照片保存,顧不上在群裡發語音,直接打電話給遲佳。
撥通的下一秒遲佳就接了。那端的遲佳音量壓得極低:“姑奶奶,你怎麼這時候給我打電話?好在我手機是靜音的,不然我肯定要被那倆狗男女發現。”
向南星也壓低了音量:“你現在還在停車場?”
“對啊。我今晚和肖大夫跟同一台手術,我還納悶呢,七個小時的手術呢,她下了手術竟然還有心情化妝,換高跟鞋?原來是有姘頭在停車場等著……”
遲佳嘖嘖兩聲。
孫昊那邊遲遲沒消息,汪洋這邊卻突然柳暗花明,向南星頓覺自己翻身有望:“你再拍近點,最好再來個小視頻。”
遲佳依言掛斷。
很快發來小視頻,雖依舊是偷拍,但可比之前那組照片清晰不少,駕駛座坐著的男人確實是汪洋。車牌號也拍上了。
向南星差點就把小視頻轉去了阜立的微信大群,想了想又一頓,這就要下床去:“書房是不是有印表機?”
商陸沒回,一雙很冷靜的眸,看著她。
向南星還在興頭上,沒浪費時間在等他的回答上,趿上拖鞋就要去書房:“我把每一幀都列印出來,明兒一早就閃送到院長辦公室去,看院長還保不保這寶貝女婿。”
商陸這才一把拉住她。
“別急。”
他說。
向南星愣了幾秒。
突然有點想冷笑。
他當然不急,她都這麼慘了他也沒想著要幫一把。
“你當然不急,你巴不得我沒了工作,好跟你一起出國!”
此話一出,兩個人臉都僵了。
向南星是憋在心裡的話太久,如今終於脫口而出。
而他……
向南星看他臉色。
如果說他之前的表情只能說是過於冷靜,那她這句話過後,他的臉色只能說是一片冷峻。
他攥住她手腕的手,緊了緊,又鬆開。
什麼也沒說,從另一側床沿下了床,直接赤著腳出了臥室。
向南星看著他冒著寒意的身影消失在臥室門外,心裡瞬間沒了底——他生氣了。
向南星卻不想服軟,他越是發脾氣,越是證明被她說中了。
自私的男人……
這個自私的男人在她心裡正罵著他時,又抱著電腦回來了。
向南星賭氣不說話,商陸亦然,一片充滿對峙意味的沉默中,只剩下商陸點按電腦觸控板的聲音。
商陸很快調出了視頻,把電腦往床上一甩,多少帶著點遷怒意味,“啪”地一聲用力按下空白鍵——
視頻開始播放。
向南星一直站在床邊,半眼都不帶看他,直到聽見電腦裡傳出囫圇不清的聲音,才忽地扭頭看過去——
電腦上正播放著視頻,畫面裡是一個包紮著腦袋,意識不清地躺在病床上的人。
是孫昊。
即便向南星僅見過孫昊本人一次,但她最近查了太多網上的相關新聞,見過太多孫昊和他亡妻的照片,對視頻裡孫昊的這張臉,一點也不陌生。
孫昊急切卻又口齒不清地說了什麼,不僅此時此刻的向南星聽不明白,視頻裡的另一個聲音也不得不出言提醒:“別急,慢慢說。現在是護士給你清創的時間,員警不會進來。”
這冷靜自持似能安撫人心的聲音……
向南星不禁側眸,餘光看了眼商陸。
他背對她,坐在他那側的床沿,生人勿進。
視頻裡的孫昊,終於慢下了語調,向南星也終於聽清他說了什麼:“汪洋篡改了我老婆的病歷,我的手機裡,有證據……”
說到這兒畫面突然定格,向南星還以為是視訊卡了,慌忙抱起電腦連按空白鍵。
她這麼一陣亂按,播放機突然就跳到了下一個視頻開始播放。
視頻裡一雙手正快速地操作著電腦,電腦的USB介面連著一台摔壞的手機,檔案管理員的進度條一直在加滿,很快跳出提示,手機磁片已修復。
那雙手,把修復好的照片全都導了出來,照片欄被迅速地右劃,最終,一張照片被選中,放大。
照片中,翻拍了一份電子病歷。
視頻裡,向南星十分熟悉的那把鬱鬱嗓音,隨即響起:“病人死亡後,電子病歷一直沒有歸檔封存,仍處於開放狀態,有許可權的人依舊可以修改病歷,證實了該病歷存在被篡改的可能性。”
“……”
向南星眨了眨眼睛,眉頭要皺不皺的,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都什麼時候錄的?”
他坐在那兒,拿背對她,語氣和他背脊一樣又冷又軸:“你練什麼鬼瑜伽,把我丟家裡的時候。”
“……”
向南星咽了口唾沫。
其實她是想說對不起的,出口卻成了:“你確定電子病歷有被篡改的可能性?”
到這個關頭還在質疑他?
商陸終於回頭看她:“你忘了我大學學什麼的了?北京這些三甲醫院用的電子病歷系統,範本都是我們清華生醫做的。”
“哦。”
哦?就一個——哦?
商陸身體一側就睡回了床上,蓋上被子。
向南星看著他把被子裹成一團的樣兒——跟個大粽子似的。一籌莫展地撓了撓頭。
商陸側臥著,閉著眼不發一言,耳畔響起她合上電腦,放到一邊的聲音。
繼而是她躺回床上的聲音。
繼而再沒動靜。
商陸睜開眼,等了半天,什麼也沒等到。
真想翻身過去壓住她,啃得她再也強不了嘴,想到她最近興致缺到聯手都不願意讓他碰一下,又作罷,閉上眼。
一隻纖細的胳膊卻在這時小心翼翼地,自後摟了過來。
商陸剛閉上的眼,睫毛微微一顫。
“我還以為你打算就這麼一直放任我失業在家了……”
她依舊沒認錯,語氣卻服了軟。
“……”
“你是怎麼見到孫昊的?見他之前,不得先向警方申請探視麼?”
是真的好奇。
他終於測過半個腦袋,乜她一眼:“親我就告訴你。”
真不是開玩笑。
*
“咕嚕”一聲,是她咽唾沫的聲音。
兩個星期手都沒讓碰一下,更別說是接吻了。
向南星都忘了該怎麼起這個頭。
他卻也不和之前那樣,不等她反應就撲過來為所欲為,就這麼幹看著她,等著她。
向南星只得慢吞吞地斜撐起手肘,支起上半身,湊過來親了下他的唇角。
唇角稍稍一熱,她就撤了。
商陸目光淺淡,看她的唇,看她的眼睛。
“敷衍。”
他說。
有的親就不錯了,還嫌東嫌西?
向南星腹誹,不客氣地扭過他的下巴,照著他那說不出一句好話的嘴,用力吻下去。
脖子都快被她擰折了,商陸順勢側過身來正對她,彼此的唇未分開,由他加深這個吻。
*
騙子。
她的主動獻吻壓根沒能換來他的答案。
又何止是失了吻?
困在他的桎梏裡,直到渾身毫無著力處,他才埋在她頸側,一聲淺淡至極,又撩人耳膜的悶哼。
這個男人做的時候只流汗,不說話。
如今流完了汗,將她摟在懷裡,扯過被子蓋住他落在她身上的狎昵痕跡,手指一邊繞著她那半長不短的頭髮,話倒是不少:
“我找人黑進了阜立的系統,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的聲音忽一懸停,向南星自然要往他身上湊:“什麼?”
側過來,半個身子緊貼著他,下巴也墊在了他肩上。
商陸故意留了後半句沒說,等的就是這一刻,他的指尖順著她的背輕捋至她盈盈一握的腰。嗯……軟。
“孫昊妻子出事當天,有一個非阜立的IP,登陸過阜立內部的電子病歷系統。這個IP位址是不是汪洋的私人位址,我還沒查到——我往汪洋的各種社交平臺、郵箱都發了木馬病毒,但他一直沒點開。”
“犯法麼這?”
她這嘴……
商陸低頭,照著咬一口,原諒了:“汪洋的私人電腦一直種不上木馬的話,我只能親自在他電腦上查了。他和他的女學生不是要去紐約參加研修嗎?你既然不樂意去紐約,那在家等我消息。”
“……”
“……”
“去!當然去,”向南星語氣剛提起來,又惆悵一低,“不過得等我先回家偷到戶口本。”
她總不能坦坦白白跟她爸媽說,她需要拿戶口本去辦簽證吧。
還有別的什麼理由,能讓她從家裡騙出戶口本?
難不成告訴爸媽,自己要拿戶口本去結婚?
思來想去,就只剩下一招——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