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酒店名稱和房間號就在裝房卡的紙套上寫著。
以及——
“9點哦,別遲到。”
每個字都特別方正,是向南星的字跡——跟她的人特別不搭。
明明一切都按照他所期待的進行著,商陸卻莫名有些緊張,捏著房卡的手緊了緊,又鬆開。
輕飄飄的一張房卡,意味著的責任倒還挺重。他倒是想讓她一到法定年齡就結婚,當然也只是想想而已,這麼說鐵定嚇跑她。
所以說女人就是麻煩,安全感給得不夠,不行,給得太多,也不行。
而且沒有任何前戲就直奔酒店,是不是顯得他有點兒……操之過急?
*
其實商陸趕回家那會兒,向南星剛坐上回學校的公車。
她今早沒課,特地來給他送禮物——都不好意思直接交給他。
也不知道商陸什麼時候能回家拆禮物。
她可是準備了一個大驚喜給他……
她下午還得趕回學校,上這學期的最後一堂藥理學。下學期開始,她所在的中醫臨床專業將不再安排西醫課程。
正好商陸準備出國這段期間,她也要開始忙了。
之前的假期,向南星基本沒正經實習過,無論是她爸所在的中醫院內科,還是她爸開的醫館,她都是裙帶關係,向大夫又向來是自己技藝高超,卻沒有帶徒弟的本事——堂堂一個主任,帶出來的徒弟職稱還沒副主任帶出來的徒弟高。
向大夫總說自己心軟,做不了嚴師,向南星最近卻一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勁兒,說想去阜立第一附屬醫院實習,向大夫倒也不覺得自己被閨女嫌棄,還找了自己在阜立第一附屬的舊同學牽線。
原本阜立第一附屬並不在向南星的考慮範圍內,畢竟商陸姥爺在阜立第一附屬出過事,她也見識過院長是如何徇私的。
商陸反倒建議她去。
“醫院沒有錯,錯的是只看重一己私欲的人。”
在大多數事情上他都比她理智。而且他們都知道,阜立大學07年成立中醫系,阜立第一附屬的副院長張南均功不可沒。
張南均是中醫出身,老院長臨退二線,張南均如果能接任成為新院長,那就有意思了,畢竟阜立至今,還不曾有過中醫出身的第一把手。
但即便向大夫找了關係,想進阜立第一附屬實習,也半點不容易,張南均顯然是個嚴師,即便他不帶實習生,實習生的錄用門檻照樣由他制定。
向南星去年大二時還聽中醫系的學哥學姐們說,阜立第一附屬的中醫部,實習生的通過率基本是10進1,即便是阜立大學的親生子們,也沒有任何後門可走。
在校成績作為實習生的考量標準之一,向南星最近複習也算拼了老命。
向南星的轉變,向大夫看在眼裡,卻顯然把這一切功勞歸功到了別處:“早知道就讓你倆高中就早戀,那樣的話,說不定我閨女大學就在清華上了。”
向媽習慣性拆臺:“你當清華是你家?說上就能上?”
向南星雖一向站在她媽這邊,附和道:“就是就是。”
雖然向南星打心底裡是贊同她爸的:男友若是交的好,清華不再是夢想……
向南星也確實想努力試試,她能不能跟上他的腳步。
*
商陸打電話給她時,向南星正坐在公車最後一排看書。
“禮物我收到了。”
商陸說。
那語氣,一貫的平淡下似乎還藏了絲波瀾。
向南星猜他肯定已經把禮物拆開來看過了,避重就輕“哦”了一聲。
“我想見你。”商陸的聲音漸顯低沉。
“晚上就能見啦。”
“現在。”
莫非真如遲佳所言,男生到了這個節骨眼,都會猴急?
向南星的手在書角上劃拉著:“可我下午有課,最後一節藥理課。”
“……”
“課上老師會押重點,我沒法蹺課,”向南星也怕提早見面,自己會破功,“咱們還是晚上9點見吧。”
商陸倒是從不為難人:“好吧。”
向南星也不清楚商陸同意的是她的前半句,還是後半句,等她人到了教室,遲佳已經替她占好了座位——
最後一排,上課開小差的絕佳位置。
向南星想往前坐,無奈前排的位置都被占滿了,畢竟老師要在課堂上押題,誰都想離得近一些。
唯獨遲佳無所謂。
遲佳心思早不在這兒了,只想趕緊混完本科,追隨陳默的腳步出國。
為了能出國,遲佳輔修的護理學成績倒是不錯,至於中醫臨床,低分飄過,能確保順利畢業就行。
“趙伯言他們已經在酒店佈置了,你看——”遲佳拿著趙伯言送她的最新款iPhone4,劃拉著趙伯言從前方傳回的照片,“你說趙伯言是怎麼想的,他當商陸是妞兒嗎?竟然把房間弄成粉紅色。”
趙伯言送的這台iPhone4,遲佳退回去三次,趙伯言最後惱了,以絕交威脅,遲佳才“勉強”收下。
向南星剛開始還沒懂,遲佳這麼折騰為了啥?
可遲佳自有她的一套理論,就因為她這麼折騰了,她既拿到了想要的手機,趙伯言還覺得她和其他姑娘不一樣,一點兒都不拜金。
遲佳的理論永遠一套接一套:“他要你就給,他給你就收,那該多無趣。無趣久了,男孩子就膩了。”
鑒於商陸總反其道行之的個性,遲佳還特別聲明,“這道理擱誰身上都適用,包括!商陸!”
於是乎,在遲佳的建議下,才有了今晚9點的“驚喜”。
可惜就算遲佳是個好頭目,趙伯言也不是個好執行,看著照片上,趙伯言掛了滿牆的粉色氣球,連向南星都直搖頭:“商陸最討厭粉紅色。”
向南星此話一出,遲佳趕緊低頭回復趙伯言:“趕緊把氣球換了。”
至於要換成什麼顏色——
遲佳抬頭問向南星:“商陸喜歡什麼顏色?”
向南星剛想說黑白,又覺得不妥,滿屋子黑白,這是開慶祝會,還是追悼會?
可當她好不容易回憶出商陸第二喜歡的顏色,卻有人搶先替她答道:“藍白色。”
此話一出,向南星和遲佳皆是一愣。
那聲音分明是……
順著聲音源頭望過去,果然商陸正從教室後門走進來。
*
商陸隨手翻下遲佳身旁的空座椅,坐了下來。
遲佳眼疾手快,順手就把手機螢幕倒扣在了桌上。
商陸臉色如常,應該沒看見遲佳和趙伯言之間的短信內容。
倒是遲佳這反扣手機的動作,商陸注意到了,在這時,目光才第一次瞅向遲佳的手機。
向南星嚇一跳,趕緊把商陸的注意力岔開:“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上課?”
卻打了磕巴。
遲佳的心理素質可比向南星好,這會兒已經揶揄著笑了起來,替商陸回答向南星:“愛的感召唄。”
商陸倒是從不和向南星之外的女生開玩笑,面對遲佳,答得很是官方:“我幫她複習生化的時候瞄到過她的課表。”
遲佳朝向南星擠眉,很是替向南星蕩漾。
*
坐在向南星和商陸中間的遲佳,揶揄之外還挺自覺:“我這電燈泡是不是該自覺坐遠點兒?”
商陸一揚眉:上道。
可惜遲佳剛準備和商陸換位置,老師就進了教室。
認出了商陸的那些同學,目光早已黏在了最後一排,老師走到跟前都還全然未覺。
老師也因此發現了班裡多出了個生面孔。
可惜老師正準備說什麼時,商陸已放棄和遲佳換座位,乖乖坐好。
老師對著這位面生的學生也就網開一面。
然而伴隨著越來越多的同學發現商陸,交頭接耳的聲音已依稀可辨——
這位早就退學了的老同學,怎麼又回阜立了?
商陸在阜立的短短一年間,可是掀起過不小波瀾,加之如今的商陸竟和兩個女生坐一塊——商陸可是和其中一個傳過緋聞的。
同學間的這番小小騷動,終於惹惱了老師,老師在這教室裡縱觀一眼,押題環節瞬間成了課堂提問。
“阿托品的藥理作用有哪些?”
老師手裡卷著的卷子,一下一下敲著講臺,突然手上一停,下巴點點教室最後一排:“這位同學,你來回答一下。”
老師的目光分明已鎖定商陸。
商陸稍稍一愣。
向南星剛準備站起來試圖混淆視聽——反正老師只是下巴點了點後排,說不定叫的是她呢?
不料老師隨口補上一句:“就最後那排那位男同學。”
*
向南星就這麼半站不坐地卡住了。
商陸倒是站起得很是從容。
雖說商陸大一也學過藥理學,但老師提問的可是大三的知識點,向南星琢磨著,自己現在給商陸弄份小抄還來得及麼?
答案應該是,抑制腺體分泌……
向南星剛在筆記本上寫下一個“抑”字,商陸已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抑制腺體分泌 ,擴張血管改善微循環 ,鬆弛內臟平滑肌 ,和升高眼內壓,調節麻痹。”
向南星一愣。
“升高眼內壓、調節麻痹”這一點,她竟然沒複習到?趕緊記下。
然而面對滿分答案,老師反倒皺了眉。
莫非這面生的學生真是這個班的?
老師不信,又問:“呱替啶的各種臨床應用有哪些?”
“麻醉前給藥,支氣管哮喘,代替嗎啡用於各種劇痛,以及——”商陸的聲音張弛有度,“可與氯丙嗪、異丙嗪組成冬眠合劑。”
向南星原本緊握著筆的手漸漸鬆了。
撇撇嘴。
想擔心一下他,他都不給機會。
真是的……
老師也沒轍了,擺擺手讓商陸坐下。
班上其他同學倒不怎麼驚訝,都以為商陸退學重考之後學的依舊是臨床——
遲佳卻已經忍不住小幅度鼓起掌來。
這可沒能逃過老師的法眼眼,好學生向來有優待,老師拿這男孩子沒辦法,對遲佳倒是不怎麼留情面:“遲佳,這次就算了,以後少帶家屬來蹭課。”
“……”
“……”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
老師是以座位遠近論親疏,同學們一點不加分辨,便信以為真。
向南星倒追商陸未遂的緋聞可是傳了很久,怎麼商陸如今成了遲佳的家屬?
最後排的三個人則是同一時間拉了臉。
向南星面對著同學們突然投向她的,那一道道飽含深意的目光,已經完全能想像,他們腦子裡正如何腦補倆閨蜜是怎麼搶男人的。
搶男人搶到了課堂上,刺激。
遲佳趕緊擺手:“不是的老師……”
卻被老師沖全班喊話的聲音打斷:“好了別吵了,正式上課。”
*
直到一堂課結束,遲佳也沒再找著解釋的機會,遲佳面對向南星怎麼好意思?
向南星雖有點不是滋味,但總歸是心大:“嗨,讓他們八卦去好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當年他們還八卦她倒追商陸不成,把商陸嚇得退學嘛。
反正在大家眼裡,她早就是個倒追失敗的可憐蟲。
眼看老師已經在準備下課,商陸卻突然舉了手。
老師對這學生印象蠻好——雖然他依舊不認為這位學生是這個班上的——點頭允許商陸發言。
商陸當著全班的面站了起來:“老師,您剛才有個知識點說錯了。”
當著全班的面被個學生懟了,老師的臉色頓時不怎麼輕鬆:“哪個?”
“就是那個……”商陸一頓。
全班都豎著耳朵在聽。
“我其實是向南星的家屬。”
“……”
“……”
?
他的語氣那麼理所當然。
教室頓時陷入鴉雀無聲。
向南星又何嘗不是傻了眼?
連見慣大場面的老師也足足愣了好幾秒,才終於清了清嗓:“下課下課!”
現在這幫學生……
就知道胡來!
*
老師前腳剛走,教室裡徹底炸了。
商陸這人,天生帶著股生人勿進的勁兒,其他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逮著坐在前排的、向南星的另外兩個室友,好生問問。
趁著大多數人還沒能從他投下的炸彈中清醒過來,商陸拉著向南星直接從後門溜了。
任身後風言風語。
遲佳很識相地留在了教室裡,雖沒跟出來,發短信的手速卻是無人能及,一連發了三句:“羡慕死我了。”
末了還補充一句:“如果陳默哪天也能當眾對我來這麼一下表白,我大概會厥過去。”
剛被商陸拉到教學樓外的向南星不由側眸看看商陸。
暫且不論他剛才那算不算表白,被人羡慕的感覺,竟似春風拂面。
以後誰再亂傳她是倒追不成的可憐蟲?
向南星忍住嘚瑟,回道:“你還待在教室裡幹嘛?不去幫趙伯言佈置房間?”
“我一會兒再去。這幫人不是喜歡八卦嗎,我編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讓他們八卦個夠。”
驚天地泣鬼神?向南星剛想讓遲佳算了,商陸卻突然說:“你讓她悠著點兒編。”
向南星慌忙一抬頭。
他剛才瞄到了她的手機螢幕?
向南星手一抖,都顧不上回復遲佳了,趕緊把手機揣回兜裡。
抬頭窺伺他臉色——無恙。他剛才讓遲佳悠著點兒編的語氣,回想一下,也確實是很稀鬆平常的語氣。
向南星這才勉強鬆口氣。
他應該沒看到她和遲佳的所有聊天內容……
*
吃完了晚飯,向南星又拉著商陸在學校裡瞎逛了一會兒。眼看快9點,遲佳發了個“OK”的短信給她,向南星反倒緊張起來——
“有驚喜給你。”
她雖是笑著說,手指卻悄悄攪在了一起。
商陸配合地揚了揚眉,但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只是為了配合她——
大概他早就知道她給的驚喜和那張房卡有關?
只是他肯定想不到,此驚喜,非彼驚喜……
打車帶著商陸到了酒店。
一路安靜。
多少是有些心虛的。
他透過電梯壁瞧見她那繃得不成樣子的臉,倒是笑了:“你怎麼這麼緊張?”
“……”她能不緊張嗎?
畢竟……
當商陸用她給他的房卡刷開房門的下一秒,原本暗著的房間頓時亮燈。
滿屋子的人,配合著手拉花的響聲,齊齊沖商陸叫道:“恭喜畢業!”
*
面對一屋子突然出現的人,商陸竟沒有半刻的愣怔,甚至很自然地應道:“哇,謝謝。”
他那聲“哇”,似乎……沒什麼驚喜的成分?
離他最近的向南星剛因此一駐足,卻來不及側眸看商陸,商陸已先行被屋裡的人團團圍住。
所有人都給他準備了禮物。
商陸的朋友都來了,同實驗室的紀行書、蔣方卓也都在。
眼看商陸很快就融入了氣氛,甚至比其他任何時候都還更配合,向南星悄悄鬆了口氣。
她還挺怕商陸生氣的。
只是漸漸的,誰和商陸喝,商陸都來者不拒——進入狀態這麼快,向南星反倒不在狀態了。
眼看商陸又幹掉了一瓶啤酒,向趙伯言要了送酒的電話號碼之後,便腳步虛浮地去走去安靜的角落打電話,向南星有點不確定地跟過去。
商陸見她跟來,沖她笑笑。
儼然已經有了醉意。
“怎麼喝這麼多?”
其實向南星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聽什麼答案。
他歪頭想想,破天荒帶了點傻氣:“因為開心。”
真的開心?
向南星仔細看他的眉梢眼角,卻被他摟過去。
“真的開心。”
他很鄭重地又回答了一遍。
“……”
他甚至笑著說:“其實我自己都很納悶,我明明應該生氣的……”
向南星心裡一咯噔。
*
如果他不是喝了這麼多,會不會說這番話?
向南星不知道。
但她其實已經隱隱料到他會這麼說了——
在他進門發現一屋子人的那一刻,在他很不走心地說出“哇,謝謝。”的那一刻。
他想要的畢業禮物是什麼,她很清楚,卻和這幫人一起安排了這麼一出,他刷卡進門的那一刻,心情應該是從峰頂跌落山澗吧。
他卻說:“在聽見遲佳對你說,趙伯言把酒店房間全弄成粉色的時候,我其實差點就生氣了。”
*
他用鼻尖蹭著她的鼻尖,說話時蘊著酒氣。
向南星卻驀地僵了。
原來……
他早在下午那堂藥理學開課前,就已經知道她今晚的安排了?
卻……
還能有課堂上的那一出?
商陸沒生她的氣,反倒生起了自己的氣:“我怎麼偏偏對你容忍度這麼高?煩。”
這個問題,向南星回答不了他,商陸也回答不了自己。
他的目光,又何止是鬱悶?
那一刻,向南星突然捨不得了。
捨不得對他欲擒故縱了……
“去他媽的!”
她突然罵了一句粗口,商陸一愣。
去他媽的欲擒故縱。
去他媽的輕易得到的不會被珍惜。
去他媽的……
統統去他媽的……
商陸回過神來的同時,已被她捧了臉:“我後悔了……”
“……”他此刻揚起的眉,才是真的詫異。
向南星可不管他懂不懂,不由分說,直接把他朝玄關拽去……
起碼在這一刻,她做的決定,她不後悔。
*
趙伯言發現商陸不見時,已經是十分鐘之後。
他張望著問:“商陸呢?”
喝得醉醺醺的紀行書隨口回道:“去廁所了吧。”
遲佳聽趙伯言這麼問,也下意識地去找向南星,然而房間裡哪還有向南星的身影?“你們看見星仔了嗎?”
紀行書還是那句:“去廁所了吧。”
紀行書話音剛落,蔣方卓就從房間的唯一一間廁所裡,推門走了出來。
眾人目光齊刷刷望向蔣方卓。
又皆是一愣。
還是遲佳最先反應過來:“你看見向南星了麼?”
蔣方卓搖了搖頭:“她找我借了1200,之後就……再沒見她。”
1200?
所有人一頭霧水。
只有趙伯言對這個數字還有點印象。
這個酒店,這間房型的費用,正好1200。
此刻的趙伯言已然半醉,哪顧得上替大家解疑答惑?光顧著一邊搖晃手裡的空酒瓶,一邊昏頭漲腦地納悶——
商陸十分鐘前找他要了送酒的電話,怎麼,酒到現在還沒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