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等遲佳補完了口紅回頭一瞧,向南星怎麼不見了?
再定睛一看,和個男人摟在一起,身形全被男人擋住,只露出雙笨重雪地靴的,不正是向南星?
遲佳狐疑地走近,才發現那兩人沒在擁抱,只是站得太近了而已。
而且這男人不是別人,而是蔣方卓。
遲佳這才放下心來,沖過去拍拍他倆的肩:“你倆在這幹嘛呢?”
二人均一驚。
向南星小心探出頭去,越過蔣方卓望向醫院大門。
著眼處人來人往,哪還有商陸的蹤影?
*
向南星變臉比變天還快,立馬恢復尋常色:“咱仨中午吃什麼?”
而載著商陸的計程車,此時正駛過蔣方卓的特斯拉前。
*
趙伯言發微信問他病看得怎麼樣。
商陸沒回。
螢幕停留在他和趙伯言的聊天介面,商陸的神情有一瞬的遲疑,開始迅速往回劃。
他和趙伯言的聊天記錄並不多——兩個人都忙,沒時間閒扯——商陸很快翻到了趙伯言上個月發給他的照片。
是一張婚紗照。
新郎背對鏡頭,修身挺拔,新娘正對鏡頭,額角靠著新郎的胳膊,笑容燦爛。
那笑容,成了他這一個月來壞心情的源頭。
那張照片底下,趙伯言問他:初戀就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你,什麼感覺?
趙伯言打的文字,至於文字背後是幸災樂禍還是深表同情——
商陸沒回。
再看這婚紗照,新郎的身型,與剛才在醫院門口那位,在商陸眼前逐漸合二為一,毫無違和感。
他現在終於可以回答趙伯言一個月前問他的那個問題。
初戀就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你,什麼感覺?
*
蔣方卓是成都人,提議去吃火鍋,倆姑娘也同意。海底撈向來需要等位元,向南星帶著他倆去了一家正宗成都人開的火鍋店。
這家店唯一缺點就是辣,能把人生生辣哭那種辣。蔣方卓和老闆說成都話,老闆還多送了他們桌一份腰片。
妙哉。
向南星吃得一個勁兒地擦鼻涕抹眼淚,看吧,前男友的功力還不如這九宮格辣鍋底,向南星也就平衡了。
蔣方卓取了公筷幫這倆姑娘涮菜,服務很是周到,遲佳要不是手機一直響,大概會雙手捧著臉,對如此會照顧人的學長好好捧一番臭腳。
可惜遲佳手機一直響,她一直回,壓根也沒動幾次筷子。
全是趙伯言發過來的微信。
Boyan:向南星有沒有跟你說,她在醫院遇著什麼人?
佳:這事兒你應該問她去呀。問我幹嗎?
Boyan:我這不是不方便問她嘛。她到底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嘛!
佳:沒!
Boyan:那就奇怪了……
佳:到底什麼事?
Boyan:[摳腳]
佳:不說是吧?
Boyan:[摳腳][摳腳]
佳:那漂流瓶見吧。
遲佳回完這句,就要把趙伯言拉黑。
她一年沒拉黑過趙伯言幾十次,也有十幾次,可趙伯言次次都吃她這套。
Boyan:等等等等!息怒息怒!
趙伯言唯恐遲佳手速太快,而他打字太慢,很快就改發了條語音過來。
Boyan:商陸生病了,我讓他去阜立掛急診,也不知道他去沒去。
*
這段語音遲佳壓根還沒聽完,光是聽“商陸”倆字,就已雙眼瞪得溜圓,看對面的向南星。
向南星辣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抱著紙巾盒,沒任何異常。
遲佳這才按捺下心思,把趙伯言的語音聽完,再打字回復。
佳:商陸什麼時候回國的?!!!
Boyan:應該早你幾天。
佳:然後呢?
Boyan:什麼然後呢?
佳:當然是他回來有沒有找星仔?
Boyan:這我哪知道?商陸這次回國又是忙著賣房,又是忙著攢他的新團隊,又是忙著見各種投資人,蔣方卓啊、紀行書啊這些,商陸都見了一溜了,唯獨沒時間見我。
佳:……
Boyan:你不是成天跟向南星鬼混嗎?他倆有沒有見面,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遲佳一臉迷茫。
仔細回想一下,除了向南星的工作時間以外,倆姑娘基本形影不離,她卻絲毫沒覺得向南星有什麼異常。
至於商陸……
人影都沒瞧著。
向南星夾著剛燙好的毛肚往遲佳碗裡放:“跟誰聊天呢?筷子都不動。”
遲佳嚇得手一抖,手機差點掉她的油碟裡。
偷摸看一眼向南星,做賊心虛也顧不著燙,夾起那片毛肚就往嘴裡塞。一邊呼著熱辣的氣息,一邊甩了筷子繼續給趙伯言發微信。
佳:商陸這次回來,就為了工作?[白眼]
其實比起翻白眼,或許唏噓的表情,更適合此刻的遲佳。
她是看著向南星和商陸如何一路走來的,那麼純粹的感情,卻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一個在這兒沒心沒肺地吃著火鍋,另一個……
回國只是為了工作,連她們這幫老同學都不願見一見。
*
趙伯言那邊沉默半晌。
Boyan:我倒覺得沒這麼簡單。
有賣關子。
遲佳剛打下“漂流瓶見吧”幾個字,還沒發出去,趙伯言又掐著秒來了一句。
Boyan:別拿漂流瓶嚇唬哥啊,哥沒打算跟你賣關子。不過我說了你可別罵我。
這還不是賣關子麼?
可遲佳還是把沒發出去的“漂流瓶”那句刪了,改回復道:行!不罵你。
Boyan:我P了張向南星的婚紗照發給商陸……
遲佳一愣。
又看一遍,發現自己確實沒看錯,“腦子有泡吧?”
同桌的向南星和蔣方卓俱是一愣,目光不約而同地同時落在遲佳身上。
遲佳抬頭與兩雙疑惑的目光同時對視,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而出了什麼,趕緊沖對面這倆人擺擺手:“不是說你倆!”
又趕緊指一指自己的手機:“我說他呢。”
向南星好奇:“誰啊?”
“趙伯言。”
向南星一聽是趙伯言,便沒顧忌,直接探頭過來,要看他倆聊了些什麼:“他又跟你說什麼渾話呢?”
遲佳連忙用手擋住螢幕,索性直接起了身:“我去趟廁所。”
為了立正自己不是找藉口溜,離開前還特意下巴點點面前這鍋,正咕嚕冒泡的九宮格:“忒辣了,肚子疼。”
遲佳就這麼走了,鬧得向南星和蔣方卓面面相覷——
遲佳就吃了片毛肚而已,這麼大反應?
*
那邊廂,遲佳剛躲進廁所,就撥通了趙伯言的電話:“你腦子有泡吧?P那照片幹嘛?”
趙伯言自知理虧,還小聲抗辯:“你不是答應不罵我的麼?”
“我微信裡答應不罵你,我可沒答應不打電話罵你。”
“……”
遲佳沉了口氣,發脾氣不是重點,她還是得揀要緊的問:“那後來呢?商陸看了星仔的婚紗照,什麼反應?”
趙伯言沉默幾秒,似在回想:“沒反應。”
“……”
似乎已經猜到這端的遲佳無語到已經準備掛電話了,趙伯言趕緊補充道:“但他隔周就訂機票回北京了。”
“……”遲佳忽地停住掛機的動作,重新把手機移到耳邊。
一邊眉梢已好奇地揚起。
“我就不是很清楚,他是本來就打算這時候回北京,重新搭建團隊還有找投資,還是看了我P的照片以後,才突然決定回國的。”
商陸在他們的這幫朋友裡,確實是心思最深的,遲佳也料到,大概會是這麼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這次商陸難得生病,他本來都不打算去看醫生,打算自己扛的,我可是一大早,特地讓我爸的司機去商陸樓底下逮他,把他送去阜立。我容易麼我?你還罵我腦子有泡。”
遲佳仔細回想一下她今天見到向南星之後,向南星的一舉一動——
大概,她在醫院並沒碰見商陸?
“你好端端地去P婚紗照,不是腦子有泡是什麼?”
大概是被她罵得沒脾氣了,在她面前從來是無條件順坡下驢的趙伯言,沒了聲。
沉默間,遲佳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嘴。
怎麼總忍不住罵他?
真是欺負他欺負慣了……
那端的趙伯言再出聲,還真是帶了點被欺負的委屈勁兒:“還不是因為你剛分手那陣子,跟我扯什麼你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遲佳心尖被陡然戳了一下。
趙伯言的聲音還在繼續,沒那麼委屈了,只是,多了絲苦澀:“我怎麼給你灌心靈雞湯你也不聽,就知道反駁我,說什麼向南星和商陸,不可能分手的兩個人都說分就分了,還有什麼是值得你相信的……”
“我那都是喝醉了胡說的,你也當真……”
遲佳無奈地撫著額。
被他之前那句話戳到的那一下,卻隱隱泛起疼來。
趙伯言卻笑了。
笑聲傳來,十分真切:“這麼多年了,你的揍性我還不知道?平時嘴裡可能沒一句實話,喝醉了說的每一句話,絕對都是真的。”
“……”
好不容易泛起的笑意,又斂去了。
趙伯言很鄭重,很明白地告訴她:“看吧,如果商陸和向南星都能和好,你是不是也可以丟掉你那些固執的想法,找個好人,好好地,重新愛一場……”
比陳默,當然也比他趙伯言,都要更好的人……
*
遲佳掛了電話。
愣了半晌。
看著鏡子裡,僵著一張臉的自己突然笑了。
卻不是寬慰,更不是輕鬆。
而是她知道,向南星和商陸,怎麼可能還能和好如初?
這倆人之間,可是隔著商陸姥爺的死。
跨不過去的。
*
向南星都快吃完了,遲佳才回來。
走的時候遲佳是火急火燎,回來時,卻是一步千金,看著都沉重。
向南星正和蔣方卓聊著他送她的那束花,以及她和遲佳這段時間住酒店的事,醫院裡傳得有多玄乎,也因遲佳那一臉的飄零,中斷了話題。
向南星還記得遲佳跑廁所就是因為被火鍋辣著了,直接把遲佳面前冒著辣油星子的油碟,換成了一碗蹄花湯:“喝點湯緩緩。”
遲佳悶頭喝湯不說話,就當自己這趟廁所來回,是真的拉虛脫了。
未免桌上的氣氛被自己打攪,還催對面倆人:“你們繼續聊,別管我。”
向南星見遲佳臉色那樣,那還能想著聊天?
“喝你的湯吧,別顧著熱場子了。”
遲佳偏不。
熱騰騰的火鍋,配一桌的安靜,反倒會讓她想到趙伯言的那番話,更要不得。
遲佳寧願重新讓場子熱起來:“你倆剛說到什麼花來著?”
遲佳剛回來時,也就偶然聽到這麼一句。
蔣方卓也就接著說了下去:“向南星怪我給她送花,害她同事胡亂編排她。”
遲佳也知道這事兒,一邊啃著蹄花湯裡的豬蹄子,一邊回嘴:“你送她roseonly,她同事能不編排她?這牌子,不是主打一生只送一人嗎?還死貴。”
歷來談笑風生的蔣方卓,被質問得忽一卡殼。
之後才笑道:“我讓助理隨便去買的,我助理又不會替我心疼錢。”
向南星其實早就猜到是這樣了,學長對所有人都足夠好,遲佳和學長接觸時間不長,才會這麼納悶。向南星見遲佳說著話還能豬蹄啃這麼乾淨:“緩過來了?”
遲佳笑笑,又給自己盛了碗蹄花湯。
向南星看看手錶,時間還有富餘,正好:“那你吃完了咱就撤,我還得回去上班,你不也得去西區醫院國際部看看?”
遲佳點頭:“你媽可給力了,我下午直接去國際部那邊,見護理部的科主任。”
向媽的辦事效率向南星是領教過的,比向大夫那碗溫吞水給力不知多少倍,向南星舉著手裡的酸梅汁:“祝你,旗開得勝!”
碰一碰遲佳手裡那碗蹄花湯,算是乾杯了。
蔣方卓被向南星逗笑了。但也學著向南星,舉著手裡的茶盞,也去碰了碰遲佳的蹄花湯。
向南星的杯裡,就剩一口酸梅汁。她一口飲盡。
蔣方卓的杯裡,也是一口茶的量。他也一口飲盡。
唯獨遲佳——
她看看自己那滿滿一大碗蹄花湯。
幹?還是不幹?
三人各自看看,都笑了。
是啊,有什麼還能比吃飽喝足更令人開心的呢?
*
忙碌的三天過後,眼看又要臨近週末,醫院卻從沒有一天歇的。
遲佳的新工作有了眉目,有了可以和遲媽交涉的資本,終於不用再住酒店。
向南星也就住回了宿舍。
似乎一切都回到正軌,回到了向南星想要的按部就班。
直到那似曾相識的聲音再度響起——
請65號患者商陸,到中醫急診3診室就診。
向南星正檢查著自己患者的肌肉拉傷部位,聽見外頭傳來的叫號聲,手上生生一頓。
雖說她是內科的,但分到急診,基本內外、婦童的病都得看。
向南星的患者需脫衣檢查,二診室的簾子拉得嚴嚴實實,她壓根看不見外頭走廊,被叫去三診室的患者,究竟是不是商陸……
她上次開的那服藥,確實只夠吃三天,她也對商陸說過,三天內還不好轉,得再來醫院。
如今正好三天時間過去……
可他怎麼還來看中醫?
向南星屏氣凝息,忽略掉腦子裡的各種紛亂,專注于自己的患者。
二診室外的簾子拉著倒也好,免得她分心——
正這麼想著,二診室的簾子卻被人豁然拉開。
*
三診室的林大夫,拿著本病例走進來:“向大夫,這是三天前在你這兒看的麼?”
林大夫身後還跟著個30歲左右的陌生男子。向南星見這二人朝她走來,疑惑地起了身:“怎麼了?”
“這位先生來這兒複診,”林大夫拿病歷本點了點他身旁跟著的陌生男子,“但他和醫院建檔裡的照片對不上號。我看就診記錄裡,他三天前在咱這兒初診,是你給看的,所以我來問問。”
陌生男子有些局促,低著頭沒說話。
向南星看看他,並不記得自己三天前見過這人。這才接過林大夫手裡的病歷本。
翻開一看,傻了。
這不是三天前她給商陸寫的病例本?
面對兩道審問的目光,陌生男子只能招了:“我只是幫人來開個藥而已。我又不是故意要冒充誰的。”
向南星緊著一張臉沒說話。
三診室過來的林大夫,則是公事公辦的口吻:“這位先生,現在看病都實名制了,您那朋友不能自己來醫院開藥,直接寫份委託書給您,您一樣能來開藥。但是您拿著對方的身份證冒充……”
“冒充”這詞用得有些重了,現在的醫生還是挺注重維護醫患關係的,林大夫也頓了頓,改口道:“總之,您不能這麼做。”
林大夫把手裡捏著的身份證還給這位男子。
身份證上的商陸,1989年出生,身份證的照片也是風光霽月,跑來冒充開藥的這位,明顯沒那麼年輕,長相也沒那麼明淨清新。
怎麼可能蒙混過關?
陌生男子很是不服:“那怎麼辦?人正主,高燒得床都下不了,怎麼來你們這兒開藥?”
向南星原本正看著被林大夫還回去的那張身份證——
確實是商陸的。
這陌生男子一句高燒下不了床,向南星瞬間如遭雷殛,渾身一僵。
林大夫倒是見怪不怪:“情況這麼嚴重,得打點滴,開中藥也不好使啊。”
*
向南星下了班,沒回宿舍。
而是按照幫商陸代開藥的司機大哥給她的地址,去了馬甸橋那邊的公寓。
當時司機大哥罵罵咧咧地從急診離開,向南星追了出去,正趕上司機大哥在給趙伯言打電話。
向南星一聽司機大哥對電話那頭人尊稱“小趙總”,向南星就知道那是誰了。
果然——
商陸如今借住的,就是趙伯言的房子,趙伯言讀研那會兒買的房,離學校近,他為了能帶女朋友回家住,也就不住學校,改走讀。
趙伯言最近怎麼不住這兒了,向南星也沒問他。
顧不上去問。
她到了1103,按門鈴,敲門,都沒人應,只能用趙伯言告訴她的門禁密碼,解鎖進屋。
冬天天黑得早,屋裡沒開燈,向南星基本上靠摸瞎,在牆上摸了半天沒摸著開關,索性打著手機閃光進屋。
趙伯言說商陸雖然高燒,但他今天約了創投公司的談事情,未必會在家。商陸的個性他們都清楚,固執,非常固執,在家好好養病才不像他。
可向南星還是來了。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來了能幹嘛。
左手邊緊閉著門的,應該就是臥室吧——
趙伯言剛搬到這兒住的頭一年,向南星這幫朋友來這兒蹭過飯,可那僅此一次的記憶,也不夠向南星摸清屋子裡的結構。
猶豫著走過去,正準備拉開門——
門卻被人突然反向拉開。
向南星觸電般縮回手。
她手機還開著閃光,屋裡被搖曳得光影憧憧,門又是無聲拉開的,著實嚇人。
向南星還沒緩過這勁兒,眼前這道門已被徹底拉開。
一個身影自屋裡走出,向南星下意識退到邊上。
看這身形,修身挺拔——
“商陸?”
向南星都不敢大聲喚他。
畢竟他還不知道家裡多了一個她。
原本腳步虛浮的商陸聞聲一頓。
立在那裡,淩厲又禁欲。
好半晌,回過頭來。
向南星還沒想好自己第一句話要說什麼,他已有些迷茫地開了口:“不是真的……”
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卻說,不是真的……
向南星被他游離其外般不真切的聲音釘在原地,直到他身體一晃,眼看就要悶頭栽下去,向南星才急忙伸手。
可他那麼沉,向南星根本攬不起他,一個滾燙的身體栽進她懷中的下一秒,向南星也連他帶自己,一同跌坐在了地上。
摔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