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商陸傻站在那兒,直到之前那位被向南星誤認的路人沖商陸遞來一包紙巾,他才倏忽回神。
從小到大,從沒見她哭過——
除了他姥爺去世那次。那次她哭,他沒在意。
這一次,就仿佛是當年在姥爺葬禮上、她那被他無視的眼淚,要連本帶利地讓他心糾,商陸接過那包紙巾,正要抽出一張遞給向南星,向南星卻劈手過來,整包紙巾全都奪了去。
自顧自擤起了鼻涕。
商陸悶頭把花扔到一邊的導醫台,就這麼花香湊近的這幾秒,他脖子上更癢了。
可他暫時管不了這些——
“能不能給個提示,你這是感動的,還是氣的?”
*
能問出這麼個蠢問題,實在是被她的眼淚殺了個措手不及。
商陸問出口就後悔了,他就不應該說話——直接幫她擦眼淚多好?
可既然問都問了,商陸懊惱歸懊惱,臉上也只能不動聲色——不如看她接下來的反應,他再做應對。
卻沒料到他這話竟有止哭的功效,向南星立馬眼淚全收了回去,只是還紅著眼眶,餘著一星半點的抽噎:“我明明是被你醜哭的……”
他過敏的症狀比剛才更嚴重,可不是醜得讓人想哭?
對於顏值,從小到大外界給過他太多自信,商陸幾乎是自動遮罩了這句話,他更關心——
“你不是說過,哪天能收到我親手送的花,一定會感動哭。”
他對花粉過敏,從沒送過她花,她當年那麼想收花,他說讓花店代送,她又覺得沒意義。
女人對收花的儀式感的執著,他大概永遠都不會懂,唯獨記得一點,她說她想在鋪滿花瓣的床上打滾,也不知是從哪本小黃書上看來的……
果然已經26歲了,比起儀式感,務實更重要:“一束破花有什麼值得感動?幾百塊的玩意兒……”
商陸終於還是忍不住掩住鼻打了個噴嚏。終於緩過來點兒,也顧不上再排隊掛號了,拉起她就走。
將一眾看熱鬧的目光統統甩到身後。
向南星哪會配合?
使勁兒反拽自己的手,可他這次只是過敏,還當他和上次發燒一樣拿她沒轍?扣在她腕上的手絲毫不松,腳步也沒有片刻的停頓,徑直把她帶出門診。
等向南星終於成功甩脫他時,人已經被他帶到了最冷清的角落。
她要走,他直接撐手抵到她身後牆面,攔住。
卻不料她直接一矮身,就這麼從他撐著的那只胳膊底下鑽了出去。雞賊得不行。
商陸急了,伸手就要將她攔腰箍回。
可以她現在這架勢,他這麼摟他,她非得把他臉抓花不可——
而他這麼一猶豫,她竟已疾步走出一米多遠,商陸眉眼一沉,略一思考,忽地眉心死死一皺,倚著牆弓起背,開始艱難地喘氣,咳嗽。
*
向南星那邊,倏忽一停。
猶豫了一下,帶著更多的氣惱,猛地調轉方向,以著比剛才離開時更加迅疾的腳步,轉眼又折返了回來。
雖然臉上不見緩和,但她還是暫時拋卻了他的另一重身份,只把他當花粉過敏的病人看待:“是不是覺得嗓子癢,胸悶氣短?”
商陸點頭。
向南星這就要饞起他:“別去門診排隊了,我給你去急診那邊加個號。李大夫我很熟,他剛從耳鼻喉科輪到急……”
“不用。”
他拒絕。
“過敏重症會死的好嗎?”
向南星還真不是嚇他。
“一會兒就好了。”
他越是這樣,向南星越是火冒三丈。他也學過醫,這些都懂,怎麼還這麼諱疾忌醫?
忍不住爆粗口:“好個……”屁……
可惜髒話還沒飆完,就被突然直起身、一把將她拽到眼前的他,反身抵到牆上吻住。
*
他果然一會兒就好了……
丫就是裝的。
向南星被吻住的瞬間,腦袋嗡地一聲,下一秒反應過來,抬手就要推他,他卻已先一步,自行退開。
她那原本為了要推開他而抵上他肩頭的手,因他這麼一退,反倒像是扣在他肩上,不讓他走。
向南星觸電般縮回手,一臉僵硬:“你知不知道你這是性騷擾,我可以報警抓你。”
“……”
這都不能嚇退他?那她真的只能揍他一頓解氣了,卻在她手剛握成拳的那一刻,他突然說:“那你報警前把這個收好。”
他從風衣外套的兜裡摸出一個盒子,在她面前打開。
是個鑽戒。
*
向南星垂在身側的拳頭,一點一點,無意識地鬆開了。
花是趕來的路上臨時買的,鑽戒也是趕飛機前臨時買的,花在剛才已經被她嫌棄過了,那麼鑽戒……
“我去的那家店只有這麼大的。覺得小可以換,回紐約換。”
向南星只顧著愣怔,教人看不出任何心理變化,任商陸克制力再強,也只能跟個愣頭青似的,說什麼都是錯。
向南星終於有了反應,卻是嘴角一抽。
如果說他拿出鑽戒的那一瞬間,她被猛地觸動了,那麼此刻,那絲觸動早已煙消雲散。
鑽戒,那麼重要的寓意,不是應該精心挑選嗎?
他說得,就好似隨便路過一家店,隨便買了這枚鑽戒,再隨隨便便送給她……
不重視,送什麼都沒用。
她抬起頭來看他:“幾個意思?”
“生日禮物。”
和花一樣,這也只是個生日禮物?
難怪可以隨隨便便送了……
向南星突然不知是何滋味。
然而他話音剛落,又突然皺眉改口道:“不,不是。”
“……”
他那原本因緊張而有些搖曳的眸光,突然深深一定:“是提醒你,你還有個承諾沒兌現。”
*
他看著她的眼睛,不見半點閃爍。
沒有半分隨便。
她眼裡的光,卻分明被撥動了。
商陸知道,她記得。
商陸買戒指的那一刻,確實只是想著是給她的生日禮物,畢竟——起碼當她以她就要結婚拒收的那一刻,他還可以說,這只是個生日禮物。
直到他強忍著撲鼻的花香,一路帶著花到了急診。他其實是想要親手交給她的,那護士的一番話,卻徹底打亂了他的節奏——
“向大夫好像去食堂吃飯了還沒回來,你是她……男朋友吧?”
商陸本就被花粉折騰得微蹙起的眉心,倏忽間蹙得更緊。
護士大概把他誤認成了向南星的未婚夫。
一句“男朋友”,聽著簡直刺耳。
即便那時他已有了過敏反應,依舊沒壓住騰得竄起的酸意:“我是她未婚夫。”
其實他想說的是:我,商陸,是她未婚夫……
“向大夫要結婚啦?”護士登時傻眼,“我上次問向大夫有沒有男朋友,她還說她單身,讓我給她介紹物件呢……”
“……”
*
商陸的思緒足足停擺了好幾秒,才猛地續上。
不僅因為護士那句,向大夫還讓人給她介紹物件……
更因為那句……
她一直是……單身?
護士還說了什麼,商陸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機械性地隨口應付了幾句,才驀地回神,直接把花交給護士,藉口自己花粉過敏得先去掛個號,走了。
他也確實是花粉過敏,忍不住打噴嚏,脖子奇癢無比,可他並不是去門診那邊掛號的,只是因為門診那邊的導醫台那兒,有手機充電樁。
他的手機,下飛機那會兒就已經自動關機了,他充著電給趙伯言打電話。
趙伯言沒接。
足足打了三通未接,趙伯言才終於回過來:“我剛跟完我主任的手術,出什麼事了?”
多年老友,趙伯言很清楚一般情況下,商陸打一通電話對方沒接,他絕對不會再打第二通,商陸覺得這是禮貌,但其他人多少會覺得這是冷情。
剛下了手術的趙伯言看到足足三通未接電話,自然以為有什麼要緊事,趕緊回了過來。
可聽筒裡傳來的商陸的聲音,並不似預想中的緊迫,反倒很平鋪直敘:“說吧,為什麼騙我?”
趙伯言一半心思還丟在上臺手術裡,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麼?”
商陸沒說話。
趙伯言那邊終於秒懂,也安靜了。
足足安靜了五秒,趙伯言才慌忙開了口:“這個……那個……額……兄弟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你你你……你先聽我解……”
趙伯言突然結巴得不行,話也哆哆嗦嗦地沒能說完,就被不遠處傳來的一聲高喝打斷:“商陸!!”
商陸拿手機的手生生一僵。
興師問罪的來了……
回到此時此刻的僻靜一隅,之前那個沖到門診興師問罪的女人,如今卻因為他突然讓她兌現承諾,而遲遲沒了聲。
沉默的對視間,商陸突然抬手伸向她脖子。
向南星側頭避開,可他指尖已勾住了她的項鍊,她這樣一側頭,反而助他把項鍊從她衣領下扯了出來。
項鍊最底下,綴著他倆都再熟悉不過的一枚鉑金戒指。
向南星終於慌了。
一把扯回項鍊,那枚鉑金戒指也死死攥在了手裡:“你有病啊?都分手兩年多……不對,快三年了,哪還有什麼承諾不承諾的?”
商陸沒吭聲。
只看看她的眼睛,看看她死攥著那枚鉑金戒指的拳頭。
仿佛在問:戴著他送的戒指說這番話,不打臉麼?
向南星張了張嘴,又抿唇把反駁的話吞了回去。
說多錯多,不如不說。
“既然時間上你記得這麼清楚,那我問問你,我跟你提過分手麼?”
“……”
“你跟我提過分手麼?”
“……”
“什麼是存續關係,懂麼?”
……
*
商陸稍稍一頓,看她的眼睛——
她明明就懂。
“那麼……”他一頓。
向南星咽了口唾沫。
“我現在可以行使男友的權利了嗎?”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仿佛要她把這句話聽進心裡去。
……
我可以,行使男友的權利了嗎……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
只是這一次,他其實是在問,他還有資格,為她戴上戒指嗎……
*
遲佳這個週末好不容易有時間,立即呼喚向南星出來逛街,換季了,遲佳卻一套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是可忍孰不可忍。
遲佳和向南星擠一個試衣間,向南星一件也不試,遲佳則是一件又一件,試不停。
遲佳邊試邊問:“你怎麼不挑兩件試試?”
“沒心情。”
“工作太累了?”
“……”向南星坐在試衣間裡的圓椅上,猶豫了一下,“商陸前天來醫院找我了。”
“他這空中飛人當的,不前幾天還在紐約麼?”
對此,遲佳還挺詫異,但詫異的程度,還不夠逼停她試衣服的動作。
可惜上身這件遲佳不滿意,脫了,轉手拿起另一件小黑裙:“他找你幹嘛?”
“……給我送生日禮物。”
“他竟然還記得你生日……”遲佳剛嘖嘖嘆道,轉念一想,又皺了眉,“不對啊,你生日不是大前天麼?他記錯你生日啦?”
“……”
遲佳耳邊半天沒動靜,遲佳自己則找了半天小黑裙的拉鍊在哪兒,發現壓根沒有拉鍊,只能套頭穿進去,剛準備伸長脖子把小黑裙的領口往脖子上套,卻透過鏡子看見向南星一張喪氣的臉。
遲佳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話了——
被曾經那麼重要的人記錯生日,是挺糟心的。
遲佳趕緊找補道:“嗨!沒什麼大不了的,前男友能送份禮物就不錯了,你就當白撿了個禮物。他送了你啥?”
“一個鑽戒。”
“……”
“……”
遲佳的腦袋剛套上小黑裙,半張臉還卡在領口,愣了。
*
試衣間裡死寂了好幾秒。
遲佳一把扯了小黑裙,披頭散髮地都顧不上去整理,轉眼已回身,按住向南星雙肩:“日哦!”
遲佳一連說了三句“日哦!”,才勉強克制住內心的心潮澎湃,定睛鎖眉問:“多大的鑽戒?”
遲佳站著,向南星坐著,視線對上,一個眼裡放光,一個愁得撓頭:“這不是重點……”
“這怎麼不是重點了?”遲佳摩拳擦掌,“快給我看看!”
“我沒收。”
“幹嘛不收?”遲佳剛質疑道,又突然恍然大悟,“對對對!你確實不應該收。”
終於得到認同的向南星,委屈得直扁嘴,還是遲佳懂她……
“分手三年,音訊全無,他當他大禹治水,三過家門不入呢?一個鑽戒就想挽回?”
向南星用力一點頭,再贊同不過。
“起碼得再加一套房啊!”遲佳痛心疾首道。
向南星差點從圓凳上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