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謝問柳嘴裡念著只見銅錢只見銅錢,然後猛然將手中無名擲了出去,正中貴都的後胸,他頭一歪倒在了羅煞的身上。
謝問柳才慌忙奔到近前,只見羅煞的衣衫已經被解開大半,露出一片潔白結實的胸膛,胸前朱紅色的果實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著。謝問柳也不禁咽了口唾沫,他彎下腰將手伸過去,卻只是將他臉上的泥土擦乾淨,不知道為什麼,那張俊美的臉,弄髒了,竟然使他看上去有幾分孩子氣。
謝問柳匆匆將他的衣服穿上,將他背上,又轉身拔出無名,卻聽到貴都輕哼了一聲,謝問柳嚇了一跳,有心想要弄死貴都,可是下面一陣騷動,似乎有人上來。謝問柳一慌,連忙背起羅煞。沒走幾步,就听到貴都在身後嘶聲喊道:「來......來人!」他一喊,下面的人上來得更快了。
無名終究是一柄鈍器,謝問柳隔著又遠,這一擲竟然沒殺死貴都,謝問柳深悔當時沒有斬草除根,此時只得奪路而逃。山間樹林間春雪未融,凝結成冰,道路極是泥濘。但是謝問柳常走這種路去找老瘋子玩,所以倒也駕輕就熟,一下子把追兵甩出老遠。
黃昏的淡水太陽灑在林間,謝問柳嘴裡哈著白氣,跑得滿頭大汗。他越跑離身後針葉林越遠,似已經到了一處山頭,放眼望去是一處極陡的斜坡,山石林列,飛雪夾雜其間,沒有別處去路。謝問柳一咬牙,用貴都的繩子將羅煞系在自己的腰間,然後頭朝上慢慢往下爬。誰知此坡到下面越來越陡,幾成了一處懸崖,謝問柳腳踏一處山石不穩,再加上那些積冰,他竟然一路向下滑去。謝問柳心中暗暗叫苦,手拼命的想抓住一些東西,可是剛過寒冬的山野卻寸草不生。
而就在謝問柳下滑的速度越來越快的時候,他面前冒出兩隻泥濘的手,一隻抓住了他的腰帶,一隻抓住了他的頭髮。謝問柳只覺得頭皮似乎都快被揪掉了,疼得一聲慘叫,裡面的人吃不住兩人下墜的份量,跟著摔倒在地,也是哎喲大叫了一聲。謝問柳流著眼淚,才看清原來坡間一堆雜草間竟然有一個朝天的坑洞,他連忙抓住洞壁,在那個人的幫忙下爬進了洞。
謝問柳藉著外面的洞光,可以看見裡面是一個人,衣衫襤褸,臉上是一層黑黑的泥,幾乎分辯不清五官。儘管謝問柳知道他沒有惡意,還是被他嚇了一跳。
「你,你是哪裡來的?」
那個人摸著自己的胳膊,嘟噥道:「我本來是來山間挖藥材,誰知道突然來了一大群官兵把山圍了起來。」
謝問柳點了點頭,可突然又覺得不通,道:「你為什麼不跟守山的官兵說清楚呢,他們自然就放你出去了。」
那個人一時語塞,但隨即淡淡地道:「我懶得去跟他們羅嗦!」
謝問柳見他身邊果然放著一把藥鋤,一隻籃子,顯然他沒有說謊,於是心想大約個人性子不同。這時候羅煞突然又掙扎了起來,他拼命地撕扯著自己的衣服。謝問柳怕他抓傷自己,連忙去抓他的雙手,卻不防被身邊的人搶先抓住了。謝問柳一驚,只聽那人道:「咦,他中毒了!」
「你會治?」謝問柳脫口問道,隨即想起他的藥籃,心中大喜,道:「他是被天山雪蛇咬傷了。」
「不是中的天山雪蛇的毒......」那人又搭了一會兒脈,很肯定地說:「中了雪蛇之毒,脈象澀而微弱,此人脈象急而促.. ....可惜這裡沒有女子。」他嘟噥道,嫻熟的翻開衣袖,露出針筒,一連扎了好多針,直到扎到羅煞的靈堂處,他像是呆住了,隔了一會兒才從牙縫處擠出二個字:「是你?」說著就手起針落。
謝問柳見他語氣不善,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想做什麼!」
那人冷冷地道:「扎針啊,要不然他很快就會因為燥熱,血管爆裂而亡!」他說著掙脫了謝問柳的手,將針快速插進了羅煞的靈堂。謝問柳一陣緊張,手按住了懷裡的匕首,直到看見羅煞呼吸慢慢穩定了起來,才悄悄放開。
那人卻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經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坐到一邊似乎在跟自己生氣。謝問柳脫下自己已經破爛的外套,蓋在羅煞身上,有一些討好地道:「這、這位神醫,請問要根治這毒需要用什麼解藥呢?」
那人沒好氣地道:「我看你一副忠厚老實的模樣,提醒你,你救的這個是頭狼,你小心救了他,他反而張大嘴把你給吃了。」
謝問柳小心地看著那人,只見他雖然臉上塗滿了黑泥,但聲音清朗,應該是一個年輕人,看起來似乎與羅煞還有一些過節。於是便道:「是,是,我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認識他?」
「不認識!」那人斬釘截鐵地道。
「那你怎麼知道我救了他,他會對我不利呢?」
那人淡淡地道:「你不會看相嗎,此人生了一對桃花眼,必定好色貪性,人中寬而嘴線薄,必定寡情薄義,五指長而無節,必然是殺人如麻而無餘漏......」他越說越痛快,只把羅煞的五官樣貌形體逐一批了個遍。
謝問柳見羅煞如此俊美絕倫的相貌到了他的嘴裡變得一無是處,不由暗暗苦笑。心想此人必定與羅煞有很深的過節,想起剛逃脫了貴都的追踪,又掉進了仇家的窩裡,這羅煞的命運還真是多厄。他想著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到了那人與羅煞的當中,隔斷了那人氣呼呼的眼神,然後討好地道:「沒想到這位兄台如此多才,不但醫術高明,連看相也懂.. ....只是不知道這人還有沒有救?」
那人沈默許久,才嘆了一口氣,道:「你想我救他?」
謝問柳立刻陪笑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血爆而死!」
那人又默不作聲許久,才開口道:「你到下面的谷底去取兩手水上來......」謝問柳一愣,合起自己的雙手,看著自己從小磨豆腐長滿了骨節的手,十指合攏,一眼望去盡是裂縫。
「還不去!」那人催道。
謝問柳猶疑了一下,那人淡淡地道:「你放心吧,我不會殺他的,要不然剛才針稍微歪一下,他有九條命也不夠我殺的。」
謝問柳被他看穿了心思,尷尬地連忙低頭爬出洞口。外面已經是暮色一片,謝問柳鬱悶地往下爬去,一邊想著該怎麼才能弄兩手水上來。他一邊想著,突然腳踩到了雪泥,滑了一跤,忽然心中一動,哈哈大笑起來。他爬到還散落著積雪的山石上,握了一個大雪球,然後迴轉身往上跑。雪球被寒風一吹,似乎能吸走謝問柳手上所有的溫度,冷得刺骨,謝問柳咬著牙一手托著雪球,一手往上攀爬。他快到洞穴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叫了一聲,洞內似乎傳來了打鬥聲,只聽那人清朗的聲音咒罵道:「快放手......不是這樣的.... ..放手!」
謝問柳一聽連忙丟掉雪球,奮力向上爬,剛到洞穴口,看見那人衣衫不整地爬了出來,他的腳似乎別人抓住了,只見那人轉過身憤怒地一腳將洞裡的人踹了下去,然後急急忙忙爬了出來。謝問柳顧不上去詢問那人,連忙爬進洞,想看看羅煞怎麼樣了,誰知道他一進洞就被人拖了進去,壓在地上。
只聽他含糊地道:「別走,展亭......別走!」他說著就撕扯著謝問柳的衣服。
謝問柳一陣慌亂,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那個......」他說話間,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羅煞脫了個精光,身上一涼,謝問柳反而不慌起來,他的鼻端似乎又聞到了羅煞隱隱的熏衣香,有一種令人覺得暖洋洋的感覺。從他遇到羅煞開始,就一直沒有過靜心的片刻,以致於這股味道好像剛剛才聞到。謝問柳神遊了起來,聞著那股香氣,如此寒冷的洞穴,他眼前竟然浮現一片春暖花開的景象。羅煞的手在謝問柳的腿間揉搓著,謝問柳只覺得整個人都亢奮起來,迎上了他的唇,互相啃嚙著,在洞內翻來覆去抵死纏綿。
「別離開,展亭!」羅煞的聲音沙啞含糊又急促地道,謝問柳魂飄飄的還沒有應聲,他一口狠狠地咬在謝問柳裸露的肩頭,疼得他立刻回到了現實。
謝問柳被翻了過來,他的後臀部被抬了起來,一個硬物衝了進去,謝問柳直被沖得喉口泛出血腥味,他那句:我不是展亭,也被沖得支離破碎。這種場面遠比他夢中交合的景像要血腥與激烈,遠非他夢裡的那種綺念。謝問柳非但沒有感受到一點快感,反而被弄得疼痛不已,暈頭轉向。
而羅煞的體力之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謝問柳覺得他的腹下又發硬的時候,他只好呻吟了一聲,可是這一次羅煞沒有魯莽的衝進來,只聽一聲砰一聲響,他歪倒在了謝問柳的頭邊,那個污泥滿面的年輕人手中拿著一根棍子。
「你幹什麼?」謝問柳幾乎是吼道,那聲吼把他與那人都嚇了一跳。
「我......我想救你!」
謝問柳見羅煞呼吸依然平穩,不由鬆了一口氣,慌忙拉上衣服,但一動就牽動臀部的傷處,倒抽了一口氣,他尷尬地道:「真是多謝你了。」
那人若有所悟地看了他一眼,別過頭去,隔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一瓶藥拋給謝問柳,道:「你後面擦擦,會好受一點。」
謝問柳見那瓶子用一整塊藍田玉雕成,蓋口綴著一顆黃珠,顯然非常名貴,他打開蓋子,聞了一下,只覺得裡面的藥膏沁香無比,弄了一點,忍著在後面摸了一點,果然立時一片清涼,那股麻辣的刺痛大大緩解。
「這藥......真不錯,你配的?」
那人冷哼道:「我怎麼會配這種下作......不是我配的。」他說完又哼了一聲,謝問柳訕訕地把瓶子遞還給他,那人沒好氣地道:「你留著吧,你喜歡一頭狼,就要早點弄點好藥,好時時療傷!」
謝問柳只好又將遞出去的手收了回來,喃喃地道:「我覺得他可能是被那毒弄糊塗了。」
「哼,就算是毒,也說不準是他自己想拿去藥誰,結果自食其果......」那人似乎有一點幸災樂禍,但似乎隨即想到食其果的這個人是另有其人,嘆了一口氣,道:「這是西域的情毒,名叫寄生,這種藥草有一個奇特的地方,就是它不會在第一個食用者那裡發生作用,但通過第一個食用者的血液,它能生成一種奇效無比的催情藥。」
「如果是動物吃了,那它不管咬了誰,都好像是給他下了春藥一樣。」謝問柳恍然大悟。
那人點了點頭,道:「我以前也在異域志裡讀到過,我還以為只是一種奇談,因為這種手法完全沒有意思,一是宿主也就是第一個食用者不一定能咬到敵人,第二就算咬到,如果當時有人在......」他說著掃了一眼謝問柳,道:「無論男女,都可以替他排毒......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在以後的十天裡會四肢無力,難以動彈。」
「會不會有人專門飼養那種能伏擊指定傷害者的動物呢?」謝問柳說著把那黎黑西域人驅趕白蛇的景像說了一遍。
「怎麼會這樣?」那人喃喃地道,他思考了良久,道:「蛇是絕對沒可能辨別那些人是可以攻擊的......」他一掃眼見羅煞嗯了一聲,似乎要醒過來,立刻掏出針刺了他幾個穴,見謝問柳不安地挪動了一下,淡淡地道:「不用擔心,我只是讓他多睡幾個時辰而已......」他突然嗅了幾下,似乎若有所覺的,趴在羅煞的身上又深吸了幾口氣,直起身來笑道:「我說呢,原來如此。他身上的熏衣香就是跟蛇約定的暗號,那蛇一定是受過訓練,只要一發現身上散放出這種香氣的人,就會對他進行攻擊。」
謝問柳心中一驚,看了一眼已經呼吸平穩的羅煞,心中隱隱覺得此人一定身份顯赫,否則貴都怎麼會對他如此煞費苦心,想起他舉手投足的那份天皇貴冑才有的氣勢,衣著簡單卻總是優雅自如,無論他要做什麼似乎別人都只得服從,應該被他主宰,謝問柳鬱悶地嘆了一口氣。洞裡的那人卻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轉身忽匆匆地又爬了出去。謝問柳坐在那裡發楞,想起剛才的那番光景,竟有一些心虛,倒好像自己是佔了別人的便宜,而不是被別人佔了。他替羅煞將衣物拉好,洞裡微弱的燈光下,羅煞如玉一般筆挺的鼻尖沁出了點點汗水,謝問柳慢慢用手替他擦去。
那人隔了好久才挽著前襟爬了回來,渾身濕漉漉的,他手一鬆,從裡面掉出幾條尋常的黑背鯽魚。謝問柳沒想到他出去這麼久,爬這麼遠的山坡就是為了去抓幾條魚。
謝問柳見那人凍得直哆嗦,就抓起自己的外袍丟給他,道:「穿上吧!」
那人也不推辭,將濕衣脫下,穿上謝問柳的袍子,然後高高興興就著月色弄起魚來,他將魚整治乾淨,又用銀針將魚肉劃得一絲絲。最後將那堆挑出來的魚絲大方地分了一半給謝問柳。
謝問柳看著那團魚肉絲不由笑道:「你弄點柴火烤烤就好了,何必如此費事?」
那人不屑地說:「天山腳下的這種魚肉入嘴即化,任何烹飪煎煮烤都是焚琴煮鶴之舉......」他說著挑了幾根魚絲放在嘴裡,一瞬間泥濘的臉上眼睛瞇成一條縫,似乎快樂無比。
謝問柳被他觸動了,含了一縷生魚絲在嘴裡,一絲冰涼與甘甜立刻淌滿舌間。洞外山風呼嘯,謝問柳靠著山壁含著那縷甘美心想,這人真有趣啊,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洞外暈紅色的晨曦之光斜射入洞口,謝問柳聽到那人的伸懶腰聲,於是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
「我要走了!」那人笑道,他一笑便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同他臉上的泥濘成了鮮明的對照,謝問柳看見那雙放在膝前的手也是修長,指甲飽滿修剪得乾淨整齊,不由心中一動。
「走好!」謝問柳想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這兩個字。他見此人醫術高明,談吐間似學問淵博,本有心籠絡,或者贈些銀兩以示答謝,但又隱隱猜出此人多半出身非富即貴,未必會看得上那些身外之物,打扮成這樣說不定是為了避禍。況且他與羅煞似有過節,也就不想再為難於他。謝問柳轉念間,就將這些利害關係理了個清楚,因此除了說一聲走好也無其他話可講。
那人轉頭看了謝問柳一眼,似乎對他頗為欣賞,從懷裡又掏出一隻青花瓷瓶丟給謝問柳,笑道:「我瞧你這人還不差,這個給你,雖然不是什麼靈丹妙藥,但是不管你是內傷外傷還是中毒,服了它至少可以保住心脈,留下一線生機......」他伸了一個懶腰道:「我本來在這裡都快悶壞了,偏偏這後山總是有士兵進出,這兩天才不見了人影,我要出去晃晃。」
謝問柳心中一動,這個地段能進來的唯有羅煞的士兵,可是那些人不是應該死了至少有二十來天了嗎?於是開口問道:「你知道西域有一種毒能在無聲無息中殺了人之後,還能使他們迅速腐爛的嗎。」
那人皺眉想了一下道:「西域的毒......倒不清楚,不過南國宮廷裡的有一種毒叫兵解。它出自一個叫總不過的無聊御醫院的醫士之手,是用來參加醫試的作品,說是用來處理戰場上的屍體,省時省力,所以名叫兵解。但其實兵解的製作極其昂貴,使用又不便利,而且會誤傷生人,對死者也不敬,有違禮儀,因此被內醫院的考官一體駁了,說沒見過這麼荒唐的東西。」
謝問柳錯愣了一下,他沒想過這種毒竟很可能出自新君的故土。
那人道:「只要不要同時沾上用甘草泡的熱水,兵解的藥粉是不起作用的。」他說到這裡似乎想起了什麼滑稽之事,大笑搖著頭道:「當時總不過還說,若是打了勝仗,甘草可以泡製香湯,讓軍人沐浴,洗完了澡再拿水製作兵解去腐爛屍體。所以糧草中帶上一車甘草一舉兩得。」
謝問柳忍不住脫口道:「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既滑稽又狠毒的人!」他想起營中那些猙獰的屍體,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下哆嗦。
那人嘴角一彎,若有所指地道:「這個世上會用兵解去殺人的人,才是最狠毒的,如果是我......那當然是離得此人越遠越好! 」他說著瞇了一下眼,伸了一個懶腰,說了聲祝你好運,就爬出了洞,揚長而去。
謝問柳還沒來得及回味他的話,昏迷中的羅煞突然不安了起來,他轉動著頭喃喃地道:「展亭,展亭......」謝問柳見他額頭又冒出了汗,連忙將他半抱在懷裡,用手去替他擦汗。羅煞修長的手指緊緊扣著謝問柳的手腕,幾乎將它捏斷了。
謝問柳疼得眼冒金星,他摟著羅煞連聲道:「我不走,我不走!」
羅煞繼續喃嚅道:「展亭,我錯了,別走!」謝問柳沒想到看起來如此高傲,不可一視的人居然會低聲下氣地認錯,不由一陣難受,摟緊了他,在他耳邊道:「我不走,永遠不走,你攆我都不走。」
羅煞顫抖了一會兒,就靠在他的懷裡睡著了,但是好像只要謝問柳一動,他就顯得非常地不安。謝問柳只好保持著這個摟抱的姿勢,僵硬地坐了很久,疲憊不堪,頭靠著羅煞的頭睡著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謝問柳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突然發現懷裡的人正冷冷地看著自己。
謝問柳嚇了一跳,但見自己的口水滴了那人一額頭,慌忙拿手擦去。那人臉上露出一種厭惡的神色,但卻無奈地閉上眼,隔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這是哪裡?」他雖然語氣冰冷,但聲音還是很悅耳,謝問柳聽著居然有一點走神,直到羅煞輕輕冷哼一聲,他才回過神來,連忙道:「這是天山西邊的山脈,在你營地的後邊。」
羅煞沈默了一會兒,突然淡淡地道:「是你救的我嗎?」
謝問柳其實是一個外拙內巧的人,平時也很會察言觀色,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人面前好像完全愚了。
「是,算是吧!」他心裡甜滋滋的。
誰知羅煞冷笑了一聲,道:「哦,這麼說來你是一位不錯的大夫......」
謝問柳見他的語氣頗為不善,抬頭見羅煞露出護腕的修長手指間捏著一根銀針,冰冷地道:「說,他在哪裡?」
「走了...」謝問柳見羅煞還是目光寒冷地看著他,又加了一句:「是真的。」他說著心裡不知怎麼泛起了一陣苦味,剛才隱約的甜蜜蕩然無存。隔了一會兒,他再抬頭,羅煞已經不再盯著他,而是望著洞內的一角似在發呆。
「你也是此次應試的考子?」
謝問柳突然聽見他開口,愣了一下才道:「是的。」
「叫什麼名字?」
「謝,謝問柳。」
羅煞轉過頭來,眼中充滿了譏誚,道:「你就是那個未戰先降的謝問柳?」
如何生存下去,是生活在異國的漢人的頭等大事,謝問柳從不後悔做過的每一件使自己能活下去的事。可是羅煞眼中的鄙視讓他在那一刻恨不得未曾寫過那二十四封信,如果死得轟烈烈,說不定他聽了自己的名字會誇一句,這個謝問柳倒也是一條漢子。謝問柳隨即想到,如果自己當真先死了,那麼豈不是就不能救他,那到底還要不要先死呢?
羅煞哪裡知道謝問柳的胡思亂想,又道:「你現在有什麼對策。」
謝問柳精神一振,連忙將自己發現全盤托出,他先分析了那個五朵梅花的排布,又講一下目前的形勢,然後才道:「
貴都的實力顯然高過我們,現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聯合其他營的考生,古時蘇秦聯合六國抗秦,使彼此有唇亡齒寒之危,因此強大的秦國也奈何不了弱小的六國. .....」他越說越高興,誰知道羅煞卻淡淡地打斷了他,微笑道:「你想做舌辯六國的蘇秦?」
謝問柳見他眉目神色之間頗有輕視之意,連忙解釋道:「葛爾朗營沒有與任何一營交惡,是唯一一個可以進出其他營的隊伍,我覺得......」
「我覺得你最好什麼也別做!」羅煞轉過頭,淡淡地,但又甚有威嚴,道:「你在這十天裡,只要負責弄點吃的,不要讓任何人找到我們就可以。」
謝問柳呢喃了幾聲,終於沒說什麼。兩人躲了大約有十天,一天深夜謝問柳剛爬出洞口想弄點食物,就看見整座山到處都是火把,嚇了一跳,連忙丟了手裡的食物,爬回洞口,將情況告訴了羅煞。
誰知道羅煞很鎮定地道:「扶我出去!」
「可,可是......」
「快點!」羅煞喝道。
謝問柳一咬牙將羅煞扶起,兩人爬出洞口,一直向上爬去,剛到坡頂,就听到山野中一聲聲喊:「君上,君上!」
「我在這裡!」羅煞聲音不高但是那冷冷的聲音卻在曠野中傳得很遠。儘管謝問柳猜出他的身份必定大大的顯赫,但卻萬萬沒想到就是新君亦裕本人,只覺腦袋中轟轟地作響,一片混亂。
一個鶴髮高大身穿狐皮戎裝的將軍箭步衝了上來,連忙扶過亦裕顫聲道:「老奴來遲了,老奴該死。」
「沒關係!」亦裕的聲音照舊是冷冷的淡淡的。
謝問柳看著他被人前呼後擁地扶走,自己一個人被人冷冷清清地丟在當場,有一些無味,剛想掉頭走人。
可忽然聽到那個冷冷的聲音,道:「這個人是貴都犯下弒君大罪的證人,一起帶回去。」
他一言令下,謝問柳立刻被幾個士兵圍了起來,將他如同押解犯人似的帶回了蘭都。
謝問柳慶幸的是自己並沒有被下落天牢,而是被拘押在了皇家驛所,不但泡了一把熱澡,還有美食可用。謝問柳自問做了這個假貴族,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享用平時連想都不敢想的美食,所以一旦有這種機會他從來都不放過。
很快四碟精美小菜與一壺北國特有的玉河春酒都見了個底,謝問柳打著飽嗝往床上爬。突然有一陣寒風吹過,房內的燭火瞬息間熄滅了。謝問柳剛想著不知是不是窗子沒關嚴,一柄在皎潔的月色下透著寒光的刀已經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別出聲,轉過身來!」那人低沉地喝道。
謝問柳咽了一口唾沫,僵著脖子轉過身來,道:「你,你想做什麼?」他一轉身就看一疊蘭都最大錢莊的銀票,看著那一疊大額數目的銀票,他彷彿看見了面前堆滿了銀山。
「只要你說,你根本沒看清是誰在襲擊君上,這些都歸你,事成之後,你還會得到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