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方啟觀回國開了家面對男性的美容院，叫Relax，店如其名，就是讓大家放鬆一下的。

　　能讓大家放鬆的項目很多，全身按摩，局部整骨，男士美容，除毛護膚，從頭髮絲到腳趾尖一條龍，各式保養應有盡有。

　　方啟觀自己在韓國讀了幾年設計，又去日本瞎混了一段。這幾年的經驗就是讓他在把自己捯飭得人模狗樣這門學問上達到了專精，坐擁一眾粉絲每天追著和他討教穿衣打扮的技巧。

　　年過二十五後的時候他成熟了一些，現在三十多歲了，積蓄攢下來不少，漂泊的心中供貓養狗的念頭日益迫切，乾脆就回國開個店，當起了方老闆。

　　02

　　Relax開在飛魚大廈七樓，對面是家規模挺大的健身館。

　　方老闆之所以把店開在這裡是有講究的。

　　一是來健身的男性一般都比較注重自己的外表，捨得給自己花錢，而且健身之後過來按摩一下放鬆肌肉也非常合理。二是健身館最不缺的就是好身材，即使自己店裡沒生意，方老闆起碼也能飽飽眼福，沒錢賺都不至於心情太差。

　　飛魚大廈是個新樓，地段很不錯，貼近商區，又不算太吵，交通也十分便利。對面的健身館據說是在雨城有名頭的老店，因為原來的地方租金不合理，就在飛魚大廈建成之後整個搬遷過來了。健身館老客多，新客也不少，加上有名教練和名學員的效應，不能說天天爆滿，但下班來晚了還真會沒位置。

　　方啟觀沾著人家客流量的光，自己的員工每天還要對人家的客人評頭論足。

　　方啟觀店面不大，員工也不多，兩個按摩師三個美容師，清一色男性陣容。後來因為顧客普遍反映看見店裡都是男的就不想進，方啟觀便又招了個美麗前台妹妹，一共六個人。

　　這六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色，就是說話特別損。

　　看見一身logo恨不得鬢角都要剃個字母紋樣出來的，他們嘲諷人家是社會主義大陸特色土酷。

　　看見前腳和教練舉止曖昧著黏到店門口膩歪了半天才分開，走出去三步遠開始給自己老公打電話的，他們說人家是潮流婊先鋒。

　　因為店裡的客人大多是都是對面過來的，所以員工們除了自己能看到的外部情況以外，還能聽到不少館內八卦。教練和學員勾搭在一起當然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兩個女客人為了一個男教練大打出手也還不算誇張，旁邊突然衝出來一個肌肉男扇了正在勸架的男教練一巴掌後扭頭就走這種情況，才值得拿出來詳述。

　　客人說的時候店裡員工也就是聽著應兩句，但等客人走了，大家難免就要聚在一起交流一下，感慨兩聲，牛`逼牛`逼。

　　時間久了，在他們六個人嘴裡對面的常客已經都有了各自的固定綽號。

　　什麼螢光拖鞋跑步機男，黃一白光頭哥，膨脹型金城武，脫髮款吳彥祖，五男八女通吃牛郎教練……

　　當然也不都是損人的，比如剛被方啟觀送走的那位，是店裡公認的最佳肱二頭肌男一號，光憑胳膊的肌肉線條就能接廣告上雜誌，被他們簡稱為大肘子。

　　03

　　「唉，其實大肘子也不光是胳膊好看，我覺得腰也不錯。」按摩師小李搞完單間的衛生，拿著大肘子剛用過的床單出來扔進洗衣袋。

　　「嗯……」美容師王彥合上補妝的裸色口紅，抿了兩下嘴巴，「我覺得，屁股不怎麼行。」

　　小李立刻瞪他：「你怎麼看別的男人屁股！」

　　王彥翻白眼：「你還看別的男人腰呢好不好？」

　　「我是男的，」小李不服氣，「我能看你能看嗎？」

　　「你是男的你還看？！」王彥更不服氣，「李友兵你別不是又直回去了吧你，你跟我談戀愛是不是就想玩弄一下我然後就去當騙婚gay啊？」

　　「不許叫我的全名！」小李怒道。

　　「我就叫。」王彥冷酷地說，「我跟你說李友兵，你有病。」

　　「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是……」小李被戳到痛處，氣勢全失，非常委屈地反駁。

　　王彥指著他的鼻子警告他：「李友兵，你要是敢因為這個哭出來，我就殺了你然後在你墓碑上刻上有病倆大字。」

　　小李趕緊做了個深呼吸。

　　「……行了，我求求你們，下班了，趕緊走吧。」方啟觀看不下去了，自打店裡這對狗男男好上之後，類似的爭吵他隔三差五就能聽見一次，簡直讓人想冷酷無情地禁止辦公室戀愛。

　　「方哥你又不走啊？」王彥對旁邊的小李伸出胳膊，探著頭問方啟觀。

　　小李拿著外套服侍王彥穿衣服，順便接話道：「那能走嗎？對面的野生鮮肉還在苦練，方哥說啥也得守到人家走啊。」

　　野生鮮肉，也是Relax店裡給對面的客人起的外號之一，指的是對面最近才開始出現的一個年輕小哥，又鮮又嫩，一看就是學生仔。偏偏又走的是野性路子，皮膚是小麥色，頭髮理成法式短髮，配著一張高眉骨高鼻樑、五官頗為深邃的臉，雄性荷爾蒙氣息爆棚，第一次出現便獲得店裡男男男男男女的一致好評。

　　連一向不愛對別人進行評價的方啟觀都說了一句：「不錯。」

　　「哦~」王彥拉著尾音作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方哥這是等著打野味呢。」

　　「自己家店門口守株待兔的事情，能叫打野味嗎？」小李和他一唱一和。

　　「可閉上你們倆這破嘴吧，」方啟觀朝著兩人砸個紙團，反手指向門口，「我是月底要留下來算賬好嗎？你們倆，趕緊地，給我麻溜兒滾蛋。我不想再聽見你們倆說一句廢話，多說一句扣一百塊錢。」

　　王彥小李立刻互相摀住對方的嘴巴，衝著方啟觀點頭哈腰，姿勢扭曲地連在一起走了。

　　方啟觀看著他倆的背影簡直哭笑不得。

　　04

　　Relax的營業時間是到晚上十點，但一般九點開始就不接非預約的客人了，九點之後只需要做完手頭的客人，打掃好衛生就能下班。對面的健身館要久一點，十二點才結束。

　　方啟觀坐在前台算賬，也沒忙著關門，等他這邊告一段落，已經十一點四十多了。

　　方啟觀伸了個懶腰，打算活動活動，把關門的事做完，一會兒就能直接走了。

　　他先搬回外面擺著的盆栽，然後準備去把門口的木牌子從OPEN翻成CLOSE。

　　沒想到他放下盆栽一回頭，忽然發現門口站了一個人，正盯著店裡的宣傳看板研究。

　　「我『操！」方啟觀挺無奈的，「哥們你倒是出個聲啊，大晚上不聲不響地站別人身後，挺嚇人啊。」

　　門口的人穿衛衣配牛仔褲，背著黑色書包，踩著馬丁靴，小麥色的皮膚健康又光滑，身形頎長，裹著衣服也能看出來裡面的料絕對不容小覷。美中不足的是他帶著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臉。

　　「怎麼，有什麼想咨詢的嗎？」方啟觀一貫看人下菜，本來被嚇著挺不爽的，見人身材好就也不計較了，走出去扶著木牌子準備翻，「我們……」

　　門口的人把口罩往下一拉，露出臉來，看著方啟觀開口。

　　「哦，我想咨詢一下你們的美容項目。」

　　我『操，野生鮮肉小哥。

　　方啟觀立刻嚥下了「已經關門了」五個字，手也從木牌子上收回來，轉而改成引著人往店裡請的姿勢。

　　「具體是想咨詢什麼？不如店裡坐坐？」

　　「呃，你們現在還營業？」對方有點遲疑，指著看板上的營業時間。

　　「你急著回家嗎？」方啟觀反問他。

　　「呃……好像也沒什麼事？」

　　「那不就結了，」方啟觀說，「我也沒事，裡面請吧。」

　　說完他就沒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直接帶頭走進了店裡。

　　不出他所料，後面的人乖乖跟著他進來了。

　　開玩笑，雖然不是故意在家門口守株待兔，但肉都自己送到嘴邊來了，要是就這麼讓他跑了……

　　那他方啟觀是不是得一輩子沒有性生活孤獨終老啊。

05

　　方啟觀拿了張表，隨手紮起頭髮，像模像樣地開始給送上門的鮮肉做咨詢。

　　「我姓方，方啟觀，是這的老闆。你怎麼稱呼？」

　　「我叫海洋。」鮮肉自我介紹，「就是那個海和那個洋。」

　　「很好聽的名字。」方啟觀點點頭，在表格上的姓名欄寫下那兩個字。

　　「哥們兒字寫得不錯啊。」海洋探頭在紙上看了一眼，接過筆填寫自己的電話號碼。

　　「嗯，小時候練過。」

　　海洋是個左撇子，寫字的姿勢很乖，右手老老實實地按著表格。

　　他的姿勢有些略略趴著，寬鬆的衛衣領口就盪開來，從斜上方可以輕而易舉地看到他衣領裡健康光滑的胸膛。海洋對方啟觀的視線渾然不覺，完全沒意識到對面的人已經順著自己寬鬆的衛衣領口看進去了，還在一筆一劃地寫數字。

　　「你想咨詢什麼項目？」方啟觀眼睛雖然不正經，說的話還靠著譜。

　　海洋順手勾完性別和年齡，表情稍顯彆扭，透著不好意思。

　　他猶豫地說：「我……想咨詢一下美白。」

　　「嗯？」方啟觀有些詫異，「美白？」

　　海洋抓抓頭髮，點頭道：「對，美白。」

　　海洋不多說原因，方啟觀也專業地不多問，他低頭在客人信息表上寫了幾筆，又問：「做面部？還是全身？」

　　「全身。」海洋問，「你們這大概多久能見效？」

　　「全身的話，精油按摩搭配日常防曬，沐浴護膚都用我們的產品的話，最多兩個月見效。」方啟觀抽出一本製作精美的冊子翻開給海洋展示，「我們這還有健身餐服務，可以做成美白食療的定制款。」

　　然後他又抽了張白紙，在上面寫了幾個數字，交代了一下辦卡交錢的套餐和折扣。

　　海洋低頭看了沒多久就被這群亂七八糟的組合模式和內容搞暈了，他乾脆把冊子一合，問方啟觀：「你們這最全的套餐具體都有什麼？」

　　「整套面部護膚產品加沐浴露潤膚乳，全身精油按摩，牛奶浴，面部護理，定制美白餐……」方啟觀眼也不眨地報了一串，最後說，「送一次全身脫毛，年卡打九折。」

　　海洋抬頭看了一圈店裡挺有格調的裝修，還有長得非常不錯的老闆，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麼黑店。

　　他美白願望迫切，這個店的位置又很方便，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海洋乾脆地定下來：「那就這個了。」

　　方啟觀卻不著急。

　　他坐在海洋對面，托著下巴看著年輕的客人，明明應該是殷切的語氣裡卻透著點漫不經心。

　　「不打算先試試嗎？我們這按摩很不錯的。」

　　「不用了吧，」海洋看了一眼時間，「都快十二點了。」

　　方啟觀像是沒聽到他的拒絕一樣，站起來打開按摩室的燈。

　　「試試吧，你不是剛健身完嗎？現在按效果剛好。」

　　他扭頭看到海洋沒跟過來，彎起眼睛笑了一下。

　　「怎麼了？」

　　海洋挺奇怪的，哪會有店都十二點了還要拉著客人試用，更何況客人都已經說要交錢辦卡了。

　　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嗎？

　　「快來吧，都十二點了，早弄完早回家。」方啟觀朝他擺擺手，轉身解了自己腦後的小辮子，被皮筋箍得打卷的頭髮散下來落在他肩膀上，隨著他轉身的動作在空氣裡蕩出個弧度。

　　海洋愣了一下。

　　他背起書包跟著方啟觀進了按摩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