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他於噩夢中驚醒。

醒來時，一身衣衫已經濕透，髮絲亦是綹結在一起。察覺到南優賢不在，金聖圭心裡一空。

他匆匆跳下床，喚了幾聲他的名字，卻始終無人應答。

房中已是空無一人，寂靜得連他自己急促的呼吸都聽得分明。

那顆心臟突然便劇烈地疼痛起來，一時之間天旋地轉他只得扶住一旁桌椅，冷汗直冒，大口地喘著氣。

額間也莫名地滾燙起來，他搖搖頭，想將腦子裡的混沌都甩開，鬆開扶著的桌子，慢慢地直起身子朝前走，想要去尋南優賢。

“阿圭。”

手臂卻被人扶了一把，金聖圭堪堪抬眼，是昭菱一張媚麗的臉，“南優賢呢？”

他看見姐姐神情有異，心火立上，急促地咳起來，“他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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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疾厲，一片片雲頭在他眼前走過。江山風景如畫，河山大好，他卻不能再瞧一瞧。

雲端風景，不過是坐攬日月。

他靠著黑衣上神的肩頭，將那口血生生地咽下喉嚨裡去，半闔著眼，將那浮世半生想了一想，他的前半生，不過同人世間那些紈絝無有不同，笙歌曼舞，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間，流連溫柔鄉。

就這樣糊糊塗塗，荒唐地過了大半生。

他的後半生，遇見了一隻狐妖。眉眼無雙清麗，脾氣不大好，雖然是狐狸，卻又不是頂聰明。

性子雖然不好，可他也恰好容忍得起。

輕輕地咳嗽一聲，他闔著眼笑了。

左右不過自己在意的，是那陰差陽錯遇見的火紅狐狸。

這一閉眼，仿佛就瞧見數年前那於夕陽之下朝他走來的狐狸。仿佛就看見他眉眼如畫的模樣。

疲憊不堪地靠著黑衣上神，南優賢已經沒有力氣自己站立了，整個身體的力量都壓在明洙的身體上，他側過臉，看向身邊眉目隱隱悲痛的少年上神，無奈又心疼地笑，“你莫哭啊。”

少年上神將他滿是血污的手攥得緊緊的，眼睛裡蓄滿淚水。

南優賢看向東雨，他也那般悲愴地望著他，不由得笑了。

一邊笑，一邊劇烈地咳著血，“你們這副模樣，才叫我信了自己是當真要死了。。。”

“阿南。。。”東雨泣不成聲，原本挺拔的身子此刻卻佝僂彎曲起來，落下豆大的眼淚，他將面前血人的手一抓，“與我回去，或許天君，有法子可救你。。。”

南優賢虛弱一笑，若有比他自己赴死更好的法子，他便也不會如此愚蠢。

雖然早就作好了元神碎裂的打算，但真到了這一刻，他卻也是萬般不舍。

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

想到此處，南優賢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將金明洙地手攥得緊緊的，“快。。。快些。。。”

他怕。。。自己撐不住了。。。

————

金聖圭幾乎暈厥。

他聽了昭菱的話，臉色刷地蒼白，薄薄地唇顫抖著，看得昭菱都有些害怕，終究他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吼，“你為什麼不攔住他！”

昭菱不言。

她終究是姐姐，必然不會看著弟弟踏上一條明知是死的道路。

那道斬神刃，金聖圭是承受不住的。

魂魄散盡，六道無蹤。

她自然是要護著金聖圭的。

而且，她也抱著一絲希望，那人會回來。

可是她卻從未想到，那上神早就修為大失，萬萬承受不了那十道天雷與剔骨之痛。

可她，又怎麼想得到呢。。。

金聖圭若遭雷轟，心神俱裂，推開昭菱跑了出去。

昭菱急切地追上，將金聖圭的手拉住，“是姐姐對不住你，阿圭。”

金聖圭看她一眼，狠狠地甩開手，朝陸地飛身而去。

只是剛浮上海面，抬眼，便瞧見不遠處雲頭上的人影。

一個青色身影，一個玄色身形，中間。。。

金聖圭飛身上前，落在地面上。

南優賢的身量，卻不是那般高度的。依稀記得，他比東雨要高一些。。。為什麼此刻。。。卻像是蜿在那黑衣神君懷中。。。

他胡思亂想著，直到那雲頭落下來，看見那宛如血人的人。

“優賢——”金聖圭沖上前，看著靠著金明洙的那人，幾乎不敢上前相認。他顫抖著手，突然便落下淚來。

南優賢撐著一口氣，不過就想見他一面。

如今想見的人，就在眼前，心頭一熱，便又是噴出一口瘀血，黑壓壓落了金聖圭滿身。

不過靠一口氣強撐著，他早已站不住了，勉力著伸出手，看著那顫抖著，落淚的狐狸，南優賢抓住他的手。

對方將他堪堪摟住，南優賢卻視線不移，死死地看著金聖圭的眉眼，身子卻不受控制，無力地朝下落了。

勉強地靠在金聖圭溫暖的懷裡，南優賢滿是血污的臉上，終於浮起心滿意足的笑來。

是我，將你捲入這般紅塵漩渦裡，是我，傷了你棄了你，你別怪我。

手指顫抖著摸上面前人的臉，卻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像是要將那碎裂了的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來一般地嘔出大灘鮮血，將自己早已染血的衣服更添嫣紅，將金聖圭的衣服也染得鮮紅。

“圭哥。。。”南優賢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仰著頭，睜著一雙淺金色的眼，死死地看著面前的愛人，想將他烙進自己的記憶裡。

金聖圭頻頻點頭，淚水如同雨點般墜落，啞著聲音應了，“我在。”話語間，將懷中的身體摟得更緊，卻止不住他身體逐漸的虛軟。

“圭哥啊。。。”南優賢撫摸著金聖圭的臉，從眉，到唇，指尖流連，戀戀不捨。金聖圭跪坐在地，一聲又一聲地應他。

他湊近了，聽著南優賢的話。

“你總說。。。”

“叫我不要丟下你。。。”

“抱歉啊。。。”

南優賢半闔著眼，目光逐漸渙散，“可我。。。總是丟下你。。。”好想將面前的愛人再看一眼，好想。。。

“也不知上神死了。。。六道輪回收不收。。。”嘴角抽動著，勉強算做一個笑，“若有。。。下輩子，我還想和你在一起。。。”

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金聖圭痛哭失聲。

“優賢。。。”

他緊緊地攥著南優賢的手，一聲一聲地喚他。

“我在。”

金聖圭痛哭著摟住南優賢，甚至還癡心妄想著對方也用同樣的溫度回應他。

南優賢想努力地睜開眼，將那摟著自己哭泣的男人再看一眼，卻是用盡力氣，也不能夠了。

想伸手將他摟在懷裡，卻也沒有半分力氣了。

他躺在那溫暖的懷裡，眼皮慢慢地闔上。

千帆過盡，我在餘生的盡頭裡，還能見你一面。

真好。

懷裡的身體慢慢變涼，就像他在夢裡夢見的那樣。

東雨與明洙要上前，他紅著眼睛狠狠叫他們滾開。

但懷裡安睡的上神，卻慢慢地開始消失。

金聖圭茫然無措，五指亂抓，想抓住南優賢的手，卻只有一片虛空。

他看見他的身體慢慢變得透明，看見他的身體變成無數的金色光點，上升而去。

“南優賢。。。”

他依舊跪著，眉眼頹唐。

他看了看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又抬頭看了看那滿天的金色光點，清澈的眼卻變得呆滯起來。

他獨自怔了半晌，眼淚卻從未停止，他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仿佛就像他還像從前一樣會應他一般。

“優賢？”

但卻再也沒有那溫柔清朗的聲音回答他“我在”了。